一个旗鼓相当的谈话对手 乔安从外面伸进头去,看见思齐正退后一步欣赏着她刚刚挂到墙上去的衣服。 “老板娘,又进新货了?”乔安从两架衣服中间绕过去走到她的身后一拍肩膀, “啊,”思齐一转头看见是乔安,“是你啊!”她高兴得跳起来抓住她的手,“吓 了我好一跳的。”“怎么这么入神?”乔安微笑着端详着墙上的衣服造型,“你越 来越有艺术眼光了嘛。中间那一件挺漂亮的,拿一件来我试试?” “好啊。”思齐高高兴兴地答应着,“还有一件你也试试。上星期来一种新款, 卖得特好,我觉得你和苏蕾穿挺合适的,就留下了两件。” 感觉心情压抑和紧张的时候,乔安都愿到思齐这里来坐坐。同思齐在一起她觉 得愉快和放松。“在和谐的家庭中长大的人,往往也能带给别人愉快与和谐。像思 齐这样的人,也应算作上天的宠儿了。”乔安常这么想。其实不论是乔安还是苏蕾, 都从未将思齐当作一个旗鼓相当的谈话对手,但是思齐是个老朋友,一个让你感觉 亲近与信赖的老朋友。这样的老朋友,一生一世难得有几个的。 乔安想起了1983年秋天与苏蕾一起重返云洋时再见思齐的情景。 1983年,是乔安人生中的第一个“情绪最低谷”期。年初一恂不辞而别并且给 她寄来了一封绝交信,几乎让她痛不欲生。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有三四个月的时 间,她一到下午就发低烧,周身酸软、没有食欲。那次,苏蕾恰巧有一个去与云洋 相邻的省城出差的机会,于是力劝乔安找一个由头出差,与她结伴去一趟云洋。虽 然在工厂时玩得好的朋友们大多已离去,毕竟云洋是她长大的地方,而且她的姑姑 也离开那里了。抱着散散心的想法,乔安就同苏蕾作了四天的云洋行,也是她们离 开云洋后的唯一一次云洋行。 拜访思齐是她们到达云洋的第四天,也是在云洋停留的最后一天。其实乔安对 思齐是既想见又不想见。思齐是她从小长大的朋友,思齐又是一恂的妹妹。见到思 齐,她不会不联想到一恂。但是思齐并不知道她与一恂的关系,他们交往时间不长, 一恂尚未告知家里,她在偶尔的通信中也未向思齐谈及。 思齐在一家60年代由上海迁来此地的纺织厂工作。纺织厂与她们原来工作的工 厂只有一站之隔,但是离她们现在下榻的地区招待所就远些,先要坐三站路的公共 汽车,下车后还要步行约二十分钟。那天一大早她们就出发了,下了车后,就沿着 一条沿河的小路步行。 这条路,过去她们三个人常走的。那时候,苏蕾隔几天就会说,“去思齐那儿 玩玩啊?”她是馋思齐那儿食堂里的面点,上海师傅做的面点既精巧又好吃,比她 们厂食堂的馒头强多了。每次去,思齐总会打上好几种面点,再打两样小菜,她们 高高兴兴地吃一顿,然后,就沿着这条小路散步。她们总能找到好笑的话题,与思 齐同一宿舍的好打呼噜好说话的胖师傅,是她们永远打趣的对象。 “思齐的儿子都两岁了,你能想象出来吗?”苏蕾问,很好笑的样子。乔安却 不想笑,她一点都不想笑。思齐的儿子快两岁了,苏蕾也嫁人了,她呢?她丝毫不 知道她将来的命运。天有些冷,雾很大,大雾使一切景物显得朦胧。 后来,她们谈起了对《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看法,她们争辩起来。苏蕾极力 推崇这本书,乔安却将其贬得一塌糊涂——突如其来的激烈的情绪。后来,苏蕾教 乔安唱一首她刚学会的歌《林间小路》,她跟着苏蕾哼着,却又想起了与一恂在学 校的林间小路上漫步的情景,心里很酸,很疼。 前面有一棵大树,大树下面聚着一堆人。她们认出来了,那是路过纺织厂的一 路汽车的车站。“你猜,思齐会不会在那一堆人里面?”苏蕾说。“哪有那么巧。” 乔安说。果然那么巧,她的话音还未落,思齐就大张着双臂大呼大叫地扑了过来, 那时乔安的第一个印象,是思齐那一头张牙舞爪的头发。“你怎么把头发搞成这个 样子?”待思齐抓住她们又跳又笑之后,她笑问。“烫坏了嘛。”思齐懊恼地说。 她与苏蕾不觉一齐笑了起来。 回到家里一挽袖子,思齐一改娇憨的小女儿相,竟是一个娴熟的家庭主妇。 “知道你们这两天会来,瞧我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思齐变魔术一样从一只篮子 里拿出了苹果、金橘、柑子、山里红,又从一只篮子里拿出水晶饼、小麻团、江米 条、蜜饯藕,小时过年去思齐家,思齐的妈妈总给她留着这些东西。她觉得心里一 热。 “哈,这是以前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嘛。”苏蕾装出一副馋相,“还记得咱们 三个吃果酱吗?”一提果酱,她们三个都笑了起来,“咱们的典故,能不记得吗?” 不错,吃果酱是她们的典故之一。有一回苏蕾和乔安过来,思齐献宝似的拿出了一 瓶苹果酱:“看我今天给你们准备了什么?一会儿去食堂打几个小面包,面包抹果 酱,可以吃西餐了。”然后她们坐下聊天。记不住谁第一个从瓶里 果酱出来吃, 然后她们就一勺一勺地 着吃。哪里还等到吃饭的时候,哪里还等到抹面包,一会 儿工夫,一瓶果酱被她们 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还很是意犹未尽:“嘿,我过去 怎么就没有觉得苹果酱这么好吃呢!”苏蕾很惆怅地说。 的确,那一次乔安也觉得苹果酱格外地好吃。大学毕业后,她曾郑重地买来一 大瓶苹果酱想好好重温一下美味,但是,她失望了,她没有找到那美味。现在,苹 果酱对于她只是很平常的食品,她并不很钟爱的食品。苹果酱的美味,要从记忆中 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