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骗枭(10) " 算了算了,就当我被张疤拉眼儿骗了。" 朱掌柜沮丧地坐了下来," 本临 江阁尽是些不成器的赝品,二位不必在此劳神了,请回吧。" 卞梦龙求购之心泡了汤,失望地看了看放在角上的那只方方整整的发黑的鼎, 准备离去。抬脚之际,宗九堃却唤住了他。老夫子说道:" 怎么?这就要走?" 他掏了实话:" 听您老一说,这店里不像有实在东西。本来真正相中的那只 鼎,但估计又是个赝品,连宋唐都没有多少真东西了,更别说商周了。这么一来, 只好走了。" " 在这上倒也不必一叶知秋。" 宗九堃显得豁达," 不妨看看再说。掌柜的, 把那只鼎拿过来。" 被挫得泄了气的朱掌柜又来了精神,忙拿出鸡毛掸子把角落里那只鼎轻拂了 几下,腾起一片灰尘。他咳嗽了几声,放下掸子,把那只鼎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子 的前沿上。 宗九堃走过去,俯下身来仔细看。卞梦龙本漫不经心,认准了它不可能是真 货,但老夫子的神态抓住了他。这老夫子观察得非常认真,耳根子渐渐变红了, 注视良久,他伸出苍老的手,在鼎的上沿珍惜地摩挲着,那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 宗夫子,这不是赝品?" 卞梦龙失声地叫出来。 宗九堃像是沉浸在一种意境中,全然没听见。 卞梦龙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大声 说:" 宗夫子,是真是假,但听你一句话!" " 这可不是一句话说得清的。" 宗九堃这回听见了," 这么大的物件可不是 随便能考证明白的。咱们先走,容老夫再考虑两天。" 他俩向外走去。宗九堃掀门帘之际又着急回首看了那只鼎一眼,并对掌柜的 说:" 别急,我们过两天还来。" 五 开封旧时有一种他地罕见的特殊街区,即所谓" 瓦子" 。它是由妓院、茶楼、 酒肆、娱乐、杂货铺等组成的综合小区,宋代最兴旺。《东京梦华录》中" 东角 楼街巷" 条中载:" 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黑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 余座。" 所谓勾栏即说书、唱说诸般宫调、演戏、玩杂技的场所。长篇小说《水 浒传》中说到宋代汴梁事时,也曾提及这种瓦子。宋室南渡后,瓦子带到了临安。 宋人吴自牧所撰《梦粱录》中载:" 瓦舍者,谓其来时瓦合,出时瓦解之义,易 露易散也。……杭州、绍兴间驻跸于此。殿岩杨和王因举士多西北人,是以城内 外创立瓦舍,招集伎乐,以为军卒暇日娱乐之地。" 在开封衰落的过程中,昔日的豪华已是过眼烟云,甚至城市的一部分已掩盖 在黄河泛滥所带来的泥沙中,但城中的瓦市仍是那么顽固地存在着,以至成了城 市传统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同时又是颇具特色的一个部分。 卞梦龙一行三人到了开封后,他一脑门子钻入了古董行,剩下的王在礼和沈 知祥也没闲着。在杭州时,他俩曾享受过临安的瓦子遗风,此番到了瓦子的发祥 地,自然不会放过对" 正宗" 瓦子风味的享用。这两个人像苍蝇逐蜜一样,扎入 了肮脏的街区,在灰蒙蒙的路灯下,拥着来自黄泛区的土娼,出入酒肆茶楼,或 设座" 勾栏" ,似懂非懂地听些当地的酸曲小调。在闹哄哄的" 鬼市子" 中,他 们在酩酊大醉之际,迷迷糊糊地嗅到了别有韵致的气息,其感觉并不比在北京的 八大胡同来得差。 瓦子中没有古董铺,却穿梭着不少从事古董买卖的小贩,亦随时可见卖古玩 的小摊点。也许是受到了那位卞兄的影响,跟土娼发泄之后,他俩晃着身板在瓦 市中遛时,对那些古玩小摊点也产生了一点兴趣。不用说,那些小摊点也早就对 这两个自以为懂点什么并且很舍得大把丢钱的江南浪子产生了兴致。 当卞梦龙在临江阁挑古董时,王在礼和沈知祥正在城南的瓦子里胡逛。这条 街本来就不宽,沿街除了用赭红砖砌成的二层楼外,大多是黄巴巴的半截青砖半 截土坯的房子。路边有不少小摊,呈现着闹市区常有的嘈杂。 " 二位先生。" 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汉子唤了一声。 二人回过头来,见到此人和此人的小摊,所谓摊,不过是脚下摆着三四个颜 色不一的花瓶。 王在礼凑过去问道:" 侬唤阿拉要做啥?" 那汉子眼睛滴溜溜四下乱转,并不吱声。 王在礼指指他脚下," 要阿拉买侬这几个破烂?阿拉识货,是学西洋画的, 侬懂吧?洋画。不会上你的当。" 那汉子就像没听见,仍在东张西望。 " 侬看侬这个人,唤了阿拉,阿拉过来了,侬又成个哑巴了。" 王在礼正待 继续说点什么,沈知祥拽了拽他后襟,小声说:" 侬别说了,他像是有为难之处, 听听他说些啥。" 那汉子用脚轻轻踢踢脚边的花瓶,又张望了几眼,压低了声音说:" 这些全 是钧瓷。我对别人说是宋代钧窑的,对你们二位可以交个实底——它是前些年烧 的。" 王在礼略感意外," 侬倒挺实诚,给阿拉托底有何用意?" " 没法子,一辈子也就实诚这一回了,以前我用假古瓷骗人,以后还得这么 做,但眼下不行,有点急事,只好用托底的话表明我这会儿是实诚的。不是逼急 了我也不会这么做。" 那汉子边张望着,边小声匆匆说道。 沈知祥插上:" 什么事把侬急成这样?" " 有东西急着要出手," 那汉子裹了裹破棉袄,焦急地说," 脚底下的是假 古董,真东西在身上,你们要想买,随便给个说得过去的价就拿走。" 王在礼不解:" 什么事能急成这样,非要马上出手?" " 放在身上迟早是个祸害。" 那汉子声音发颤。 沈知祥又插上,神秘地放低了嗓音:" 是偷的?" 那汉子看看对面的两个人,轻声说:" 大户。" 二人对视了一眼。 那汉子平静地说:" 我在这里站很久了,一直在挑人,也就是看着二位面善 才敢这么交底。二位要想捞赏钱,这就绑我见官去;要想落真东西,咱们另找个 地方说去。" 王在礼想了想,说道:" 阿拉学子,讲究个' 人之初' ,不想到官府去捞那 份昧心赏钱。" 当天擦黑,卞梦龙正与宗九堃在客栈中交谈时,两个同窗提着个小布包兴冲 冲地回来了,他们见宗夫子来访,喜出望外,赶忙打了招呼。寒暄既毕,这两个 心里搁不住事的人争先恐后地将白天之事诉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