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骗枭(52) 他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路小跑。地上没干透,他又脱了鞋。 出城后的路上仍是泥泞不堪。他呼哧大喘,高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踩在烂泥 中发出的响声传出老远老远。 终于摸到了小院,他边拍门边小声说:" 梦龙、巧珍,快起来,带上孩子, 带上东西,我们走。" 门内无人答应。 他又拍了拍门,仍无人应。他将耳朵俯在门上听,身子重心往前一顶,门竟 吱呀一声开了。 他疑惑地进了门,在黑暗中叫道:" 梦龙,巧珍,你们在哪儿呢?" 他两手 乱摸,摸到了烛台,划亮火柴点着蜡烛举起一看,他呆住了。 空无一人,床上连被褥都没有。 钱柜仍在,拉开门一看,空空如也。 他迷茫了一阵,举着蜡烛发疯般地在屋里转着、照着,连点人影也没有。嗯? 窗台上放着一个账本。他拿过来一看,是他往这里所放钱财的明细账,娟秀的小 楷记着此间曾存在过的每一分钱,每一样物。卞梦龙曾说过:" 我一定做成明细 账目,日后请老爷点阅。" 这话兑现了,他果然拿到了账本,可钱财呢?他猛然 间悟到了什么,惊叫一声,账本像块烧红的烙铁般灼得他手一抖,把它甩掉。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蜡烛灭了。一张清秀的男人的脸仿佛从黑暗中浮出来, 阴兮兮地向他笑了笑,又倏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混沌。他感到一阵悸动。当他 用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的头颅时,浑身一软,瘫了下去。 此时,天已蒙蒙亮,距这个小院五十里开外,一辆马车在与沪宁线平行的公 路上向苏州驰去。 车篷内,巧珍母子睡得正香。卞梦龙坐在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箱子上想心 事。他手里拿着一卷图。 三十二 又一个除夕来临了。温李氏在娘家大喝了一通花雕、状元红,却全然没醉。 她狂喝滥饮已练出了海量! 她和胡厨娘架着喝得烂醉的温秉项回了家。温秉项醉归醉,可有一点不含糊, 那就是一言不发。在刚治愈的癫狂中,他张嘴就是喊巧珍。这病是被揍着治好的, 他一喊那女人,李家的人便揍他,两个月后形成了条件反射,刚要喊便感到浑身 被拳打脚踢,也就不喊了。治好了这个病又带出了另一个病,他谁的名全不叫了, 只是惶惑地瞪着所有人,似乎所有的人都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大年初一,这两口子无言地对面坐在客厅里。温秉项从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 哭到现在仅仅半年,可已是满头华发。温李氏至今不知他男人曾有过儿子,可也 一下苍老了十岁。他们没有离异,原因不是别的,而是李老先生不叫他们离。天 大的事也要兜住。家中这般丑闻一旦捅出去,老头子将成为满城工商人士的笑柄, 生意也得砸牌子,女婿内盗,图谋卷家产与外室远走高飞,结果叫下人给装进去 了,闹个人财两空。……不行,温秉项还得撑着女婿的门面,否则不堪设想。就 这样,这两个人又保持了半年的夫妇关系。 大年初一,一阵阵的爆竹声从外面传进来,可这里却如同坟墓般安静。尖利 的风从窗户缝间侵入,屋里坐着的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噤。温李氏拢了拢炭盆中 的火,火苗升起来。温秉项呆痴地看看跳跃着的火苗,嘴里呢喃着:" 火苗颜色 浅,今年主水,须金环银护。" 说着屈起双腿蜷缩在椅子上,浑身瑟抖起来。温 李氏冷笑一声,上去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他摸摸面颊,眼睛上下翻了翻,登 时又安静下来,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 门外传来踢笃踢笃的脚步声。是两双皮鞋发出的声音。他们惶惶然对视一眼, 支棱起四只耳朵留神听着。 " 小的们给老爷、太太拜年来了。" 随着话音落地,进来的却是西装革履的卞梦龙和穿着呢子大衣的巧珍。女人 面色绯红,无力地依靠着男人。 温秉项痴痴地咬着手指,皱着眉头搜索着记忆。 温李氏在呼哧呼哧地大捯气时,茫然地眨着眼。 卞梦龙则拉巧珍坐下,然后拿过两个茶杯分别放在二人面前,倒上开水,又 在巧珍前的杯子中撒了点白色粉末。 温李氏先反应过来,一跃而起。" 秉项,这两个大盗贼总算露面了!快!你 抓住他俩,我,我去喊警察!" 温秉项醒过味扑将上来," 啊!你们还敢露面,我跟你们拼啦!你们跑不了 啦,快去喊警察!" " 慢!" 卞梦龙两手拧住了温秉项的腕子," 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你们抓, 等把账结清再动手也不迟。" " 我们是该结结账了!" 温秉项咬牙切齿地说。 " 那就结吧。" 温李氏一屁股坐下。 卞梦龙把温秉项推开,走至中堂处,微笑着说:" 先把《猎归图》还给你们, 这是老爷的心爱之物。" 说着把《猎归图》挂到了原处。 温秉项怀着极复杂的心情看着又回来了的《猎归图》。 卞梦龙拍拍他的肩,看着图说:" 自从我父亲被你逼死之后,是我用这张 《猎归图》顶的他生前的债。" 一听此音温秉项像触电般闪开,惶惑地审视着卞 梦龙。 卞梦龙" 哼" 了一声," 没想到吧。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土老财的儿子。这 张《猎归图》不是原作,是赝品,河南开封附近的一个女子用它骗了我,我又用 它骗了你。" 温秉项痛苦地呻吟起来。 " 后来呢?" 温李氏歪着头打量着卞梦龙。 " 后来我就投到了你们的门下,成了你们的下人。再后来,我用七块大洋买 下了这个逃荒女子巧珍。" " 你是讨饭的?是他用七块大洋买的?" 温秉项转向了巧珍," 这是真的? " " 是真的。" 巧珍眩晕般用手护住了头," 那时节,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 谁愿买我,爹娘都愿卖。" 卞梦龙对着温李氏说:" 刚买来时还是个黄花姑娘,我给她收拾了一下,说 是我老婆带到了贵府,没过多久老爷就把她当成了外室。接着,我又假借算卦的 嘴,让你把浮财移到了我处。是不是这样,巧珍?" 巧珍没有回答,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卞梦龙蹲下试试她的心口、鼻息,抬头说道:" 她早就厌世了。她从没想过 你温秉项,可迫于混口饭吃而让你玩了个够;她想跟我一辈子,但被你玩剩下的 人我又一天也不能留。她走投无路了,来之前就服了砒霜。刚才毒性发作,现在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