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骗枭(71) 吉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问道:" 那胜方如何呢?" " 胜方由司掭人在纸条上盖一个' 上' 字红戳后,就等条向账台领回双方原 缴约款,同时付摊方十分之一抽头。如果' 反闸' 胜的就要付七分之二。" 冀金 鼎答道。 这位在侃侃而谈,真是拉起斗蟋摊了。卞梦龙掉头走了。但走归走,他仍离 不开对冀金鼎的探防。 不能归结于巧合,过去,他曾在盼盼苑苦等过冀金鼎,并一直追着他和小凤 姐进了一家首饰店,这事又重演了。这日清晨,他从小黛玉房中出来,见此二人 手挽手出去,他不由跟上去,出门往东竟又追入了那家首饰店。 " 你非要带我来买什么首饰呀?" 小凤姐问冀金鼎,他却神秘地笑而不回答, 走到柜台前把一张庄票拍上,对老者说:" 这是二百五十大洋,买这个翡翠手镯。 " 老者拿出手镯,冀金鼎从他手上一把抢过,看都不看,转身套到小凤姐手腕 上,又歪着头欣赏那套着手镯的白皙的手腕,老者不解地向小凤姐递眼色,那意 思是问是否又要诓这个人作保。小凤姐无奈地摇摇头。 冀金鼎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嘴蛀蚀斑驳的牙齿," 你用不着给小凤姐递眼神。 这手镯不退,是我给她的定情物。" 说着,微笑在他那潇洒得令人不敢接近的面 孔上扩展开来,牵动了千百条明亮的笑纹,就像阳光在黑色的深水潭中闪耀一样。 老者惊异得咧了咧嘴,赔着干笑了两声。他脸上的笑纹又骤然消失了,神态 庄重而严肃,双眸闪烁出充满灵感的光泽,向小凤姐眼。 就在那女人含羞地垂下头时,卞梦龙走出了门。 过去,他曾整日想过冀金鼎在赌场上能搞来多少钱,又会给小凤姐多少。现 在,这件事又占据了他的身心,如同由噩梦连成的光怪陆离的彩带在头脑里回旋。 这日,他在街上信步遛着,吉顺架着鸟笼紧随其后。 " 这两个多月来,老冀月月都给那个保人小凤姐开支吗?" 他问。 吉顺抢上两步答道:" 每月保人费五百。" " 小凤姐收到吗?" " 收了。有字据。" " 那好。把字据留好。" " 明白。" " 听说他俩快结婚了?" " 正在操办。" 他在微微一笑间明白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他在包小凤姐房间时,冀金鼎曾来闹过房。而冀金鼎包小凤姐时,他也闯入 过房间。 这日,当冀金鼎入小凤姐屋不久,他又来到了门口。 床上摆满了大小纸盒,床上摞着几套新做的被褥。 冀金鼎环顾着房间。声音略略嘶哑," 漂泊了半辈子,我老冀要在这里安家 了。" 小凤姐眼里闪着泪花,深沉地说:" 从十五岁开始卖笑,二十年了,也要有 自己的男人了。" 他们紧紧搂在一起,恨不能把对方融化掉。 门外传来吵闹声。他们无可奈何地相视一笑。吵闹声不曾止息,他们不情愿 地分开。小凤姐去开门。 门刚开,两个女人进来便快嘴快舌地说:" 我们说小凤姐已不接客了,又说 小凤姐和冀先生这会儿正热乎,怕进来不方便,可卞先生非要进来。" 卞梦龙笑呵呵地从两个女人间挤过来,双手搭拳道:" 二位快结婚了,这么 大的事都瞒着我。" " 还不是不愿让卞先生跟着瞎操心。" 小凤姐说。 " 小凤姐说得对,就是怕您跟着操心。" 冀金鼎过来说。 他笑着说:" 我没什么可操心的,咱们来个省事的,聚友会馆这月的利和下 月的利不用交给我了。两千块钱算我送给二位的贺礼。怎么样?不算少吧?" 两个人高兴地对视了一眼,几乎同声说:" 结婚的时候你可得来呀,坐上席。 " 他大笑起来," 何止是来呀!老冀你是我的得力干员,小凤姐是保人,我得 当主婚人!" 三个人一同笑起来。 他俩正式成亲是挑了个日子的,只是这日子天公不作美。秋雨不停地拍打着 点戏花厅的窗户,玻璃打上了雨水后变得朦朦胧胧。 厅内灯火通明,红烛高照,喜庆的音乐如水般奔流,盘旋。 青楼诸钗和聚友会馆的人会聚一室,这还是头一遭。 卞梦龙焕然一新,胸前别着" 主婚人" 的红绸条,四下张罗,八方应酬。命 运多舛,严峻冷酷的人们这时都在笑。 小凤姐盖着红头盖被两个老女人拥出来。 卞梦龙喊道:" 新娘到——" 人们静下来,怀着神秘而深沉的喜悦看着老鸨转瞬成了新娘。 看着小凤姐坐下,卞梦龙对大家说:" 等等新郎一来,大典就开始。盼盼苑 和聚友会馆多年为邻,可又是各干各的,各挣各的钱。现在好了,聚友会馆主事 的和盼盼苑的老板娘结为百年之好,中间这堵墙拆了,两家快成一家了!" 众人欢声叫好。猥琐在这时似乎被净化了。 炮仗噼里啪啦响起来,像在驱逐污浊。 正在这时,两个人匆匆跑入,对卞梦龙说:" 糟了,新郎官不见了!" 满室愕然,又哄地炸了窝。 小凤姐刷地摘下头盖,愣了愣,漆黑如炭的瞳仁闪了闪光,下颏颤动了几下, 突然神经质地轻声哭起来,哭了两声,她一下昏死过去。卞梦龙喊道:" 别慌! 分头找去!" 他冲出了盼盼苑。秦淮河在雨夜中呈现出一片灰茫茫的色调。他两步又入了 聚友会馆。 室无一人,寂然无声。平日喧嚣的赌厅这会儿像个坟墓。卞梦龙摸着黑走来, 轻声问道:" 人呢?" " 这里呢。" 一个人应声出来。这是吉顺。 他走到卞梦龙前,向外一甩头,拔脚就走,卞梦龙也随后跟上,他们出了会 馆后顺秦淮河往长江方向走。 沿河街空荡荡的,雨沿街恣意驰骋,卷起灰茫茫的雨幕,把匆匆路过的行人 吞噬得杳无踪影。走在前面的吉顺脚步忙乱,高卷的裤腿下露出苍白干瘦、青筋 毕露的腿,完全是一种自惭形秽的人所特有的脚步。 四只脚走在泥泞中。沿河街到这里中断了,河面宽阔起来。他们已闻到了江 水的气息,听到了远处的江涛声。 他们走过一条破船。吉顺停下,向前指了指,不远处的江边有一座孤独的小 房。窗户透出幽暗的灯光。风吹过来一声狂喊,其声沮丧,抑郁深沉,犹如孤苦 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