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骗枭(79) 众人响应道:" 对对对!""抓起他来。" 台上的肖少泉听在耳里,对梁秋一笑,用京剧道白说:" 娘子,夫君早看出 他来路不正,是小人一个,屡屡劝你,你却不听,现在再看夫君所说如何?" " 夫君呀——" 梁秋叫了声板,也用京剧道白说," 叫娘子怎说才好,怎说 才好呀——" 台下已喊成一片。 梁老板边用拇指和食指揪着眉心,边说:" 先别吵,先别吵,待我细细想想。 " 众人七嘴八舌:" 还有什么好想的,抓起来算了!""明着是个大骗子,梁老 板就别费那份脑子了!""抓!抓!" 他们倏地安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门口。 卞梦龙轻松自若地从门口走进来。他梳洗得干干净净,一面不慌不忙地走着, 一面四下看着,一副充分意识到自己比周围的人优越得多的样子,向在场人点头 笑着。 梁老板捻动眉心的手放了下来。 卞梦龙撩撩长衫,坐到一张桌旁。在众目睽睽下安之若素地抿了口茶,好生 不解地说:" 票友都在台上,怎么唱着唱着又停下来了?" 梁秋喜上眉梢,轻巧地向乐队打了个手势。 乐队打响了鼓点。二胡随之吱吱扭扭地响起了过门的曲子,正在这时,那个 警察头一扬胳膊," 等一下。" 只此一声,乐队停下了,乐手和梁秋面面相觑。 卞梦龙嘟囔了一声:" 怎么回事?" 然后四下望去。不出所料,四面俱是投 向他的复杂的目光。他佯作不解地问:" 怎么都这么瞧着我?" 沉默。 " 我卞某哪点对不住诸位了?" 他似乎越发不解。 仍是沉默。沉默中,梁老板微微一笑。 卞梦龙惶然问道:" 梁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梁老板不紧不慢地说:" 同人们为大旺钱庄操心呢。" " 原来如此。" 他不屑地挥了下手,像拉家常般说," 前两天卞某钱庄里的 钱倒浙江的那笔茶叶生意去了,账上一时支不出钱来,有几个存户来闹了闹。在 我来此之前,钱刚刚周转回来,做茶叶赚了一笔,毛利挺大,原来存了九十大洋 的,如愿取出,明日可到柜上取出一百。几天工夫就让诸位的钱生出了小仔儿, 算卞某的一点心意吧。" 在场的人顿时眉心舒展,欢声四起。 卞梦龙旁若无人般继续喝茶。 " 听戏!听戏!" 孙伯曦一个劲地喊。 鼓点起,本来轮到肖少泉的道白,他心里烦没有吭气。倒是梁秋娉娉婷婷地 走着台步,唱了段欢快的西皮流水。 卞梦龙看着白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却在乐,这笔钱赚得容易, 不过是拿票法做了做文章。 自明代后期起,部分地区便实行商人凭官票运、销茶、盐的制度。清道光年 间,由于私盐增多,税收大减,仿明制规定每票一张,运盐十引。无论何人,只 要照章纳税,便可领票运输。纲法容许纲商世袭,票法认票不认商,无编册世袭 专商。至同治年间,两江总督李鸿章借筹饷为名,责成票商报效专款作" 票本" , 将淮盐运销准由票商专利。这实质上是把票法变成了纲法。辛亥革命后仍沿用。 王在礼的上世本是前清的大盐商,依纲法可运销淮盐。可到他这辈上光忙着投资 纺织、印染了,顾不上盐这一块。卞梦龙悉知这点,不过是打过去钱,用庄家的 名做了笔淮盐赚的钱。 这笔钱周转得快,本已于几日前回到了大旺钱庄的账上,可他却不吭气,反 而花钱雇板牙带人到钱庄闹了一场。 散戏后,梁老板和卞梦龙从后台往化妆室走来。 卞梦龙愤愤地说:" 我卞梦龙初来此地,本一心为当地的财主们捞上一票, 也好借此在此地立稳脚跟。可看刚才那架势,在我没来之前,在座的像是在讨伐 我,好像我要卷了他们的钱外逃了似的。" 梁老板老气横秋地说:" 这套瞒不过我的眼睛。你搞的这个把戏叫做欲擒故 纵,先雇些流氓到你钱庄上闹,让众人以为你要破产了,并为存到你柜上的钱能 否回来慌乱了一阵。你一翻手,不仅还本而且付上很大一笔利息,这些人又顿时 转忧为喜,在这大落大起之后,你就成了他们最可信的人,什么钱都敢往你的大 旺钱庄扔了。我说的没错吧?" 卞梦龙笑而不答。 " 实话告你,这种把戏我也搞过。" 梁老板笑将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 梁老板,照你这么说,经过这么一折腾,当地的老财真 的会把钱都放到我的柜上?" 梁老板笑笑,不答理这个问题,却说:" 先看看梁秋和少泉去,听听他们怎 么说。" 他们朝前走,化妆室里传出人声。 梁秋埋怨地说:" 这下你看到了吧,卞先生是个豪侠仗义之人,你要早把钱 存到他的钱庄里,现在不也跟着发了。" 肖少泉边擦拭脸上的油彩边说:" 戏文里有云: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事已过 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吧。" " 不让提我偏要提。" " 非要让我把钱存到他大旺钱庄去?就没别的法子?" " 那你就攥到手心里,掖到被窝里吧。" 门外,梁老板笑笑,对卞梦龙说:" 听到没有?连少泉都动心了,你就等着 敛钱吧。" 说着进门。 " 梁先生来了。" 肖少泉打了个招呼,仍在卸妆。 梁秋转过身,通过其父,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卞梦龙。这时他不再掩饰了,火 辣辣地看了她一眼。 她一阵惊惶,急把眼掉开。 卞梦龙仍看着她,在等待着。 果真,从镜子中,他看到了她回视的目光。两个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迸发 出一个小小的火花,但随即又黯淡去。他把目光从镜中挪开,从背后看去,她的 耳根涨得通红。 四十七 肖少泉在梁家的庭院里坐着,两眼悻悻然端详着那片水池。不知怎么搞的, 自从南京的那个小子介入他的生活之后,就像有一道铁箍紧紧卡住了他的胸口。 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手落得那样轻,宛如夏日晴空落下的一缕游丝。他被 感动了,肩膀颤抖了一下,信赖地抬起双眼,可怜地微笑着。 梁老板说:" 少泉,你自己终日玩票,不做生意,上辈留下的钱迟早会坐吃 山空,不如存到大旺钱庄去,让卞先生拿去倒生意,你也跟着吃些利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