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孙俞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他快马骑回安澜山庄,才跃下马背,长孙瑛瑛哭 丧着脸将下午在城隍庙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后,长孙俞毫无表情的脸色更是冷若寒霜。跃上马背,二话不说夹了马腹, 拍马而去。 原来他心神不宁全是为着她,她不怕他暴风雨似的脾气吗?他警告过她不准未 经他允许离开山庄半步,她竟然在瑛瑛的唆使下偷溜出庄。 待他将她找回后非给她一些苦头吃不可,净是做些违逆他的事,若他再拿不出 法子治她,下回又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快马加鞭停在花香园前。 门外挂着大红灯笼,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鸨儿立在门前招徕客人,见了长孙俞 又打量他身上富贵人家的装扮!人长得又俊,连忙谄媚地趋向前,扯开嗓子娇嚷着: “大爷快进来坐,外头冷呢!我们这儿什么姑娘都有,环肥燕瘦任你挑选。” “你们老板在吗?”长孙俞不想废话。 精明的红衣鸨儿瞧了瞧他!“爷儿找秦老板有什么贵事吗?” “想和你们秦老板做个生意。”他一副生意人的模样。 “秦老板出去了。”鸨儿说。 “小娘儿莫说笑了,一刻钟前我才看见你们秦老板走进花香园的,难不成秦老 板会飞,飞出去了?”长孙俞急中生智道。 鸨儿被他驳得不好意思,“爷儿是秦老板的朋友?” “就不知他拿不拿我当朋友。” 鸨儿犹豫着,长孙俞替她做了决定。“见你为难,我自个儿进去见他。” “啊……爷儿要自个儿进去?” “有事我会替你扛。”他看了一眼红衣鸨儿。“明月姐,就让爷儿进去吧!反 正他都说了有事他会扛的。”其他鸨儿帮着说话。 长孙俞跨进门槛一看,这花香园不愧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妓院,精致堂皇不说, 里头的莺莺燕燕更是多到让人眼花撩乱的地步。 “大爷,您要找哪位姑娘呢?”有人问。 “找你们秦老板。” “秦老板在二楼花厅,不过他正忙着验收新来的嫩娼妓,你得等等。” 验收?长孙俞脸色难看的冲向二楼花厅。 只见两个年轻的姑娘跪在地上哀求着:“大老板,求您行行好,我们不要接客, 我们不要接客。” 长孙俞盯着跪地的两人,没有一个是桑语侬。 “秦悔之,没想到多年不见,你竟然干起逼良为娼的生意,那份傲骨上哪去了?” 秦悔之一听来人的声音,好不惊讶,“五爷,怎么有空来苏州?”他挥了挥衣 袖,“你们先下去。” “我买下安澜山庄,住一阵子了。”他看了看花厅的摆设,十足花街柳巷的品 味。 “坐,咱们哥儿俩好好喝几杯、叙叙旧。”秦悔之热情的道。 “我来这儿找个人,喝酒有的是机会。”他将自己的忧心掩饰得极好。 “找谁?” “桑语侬,下午在城隍庙里避雨时让你的人给劫走。” 秦悔之大惊。“糟了,那姑娘性情烈得很,一度试图撞柱自尽……” 长孙俞心一揪紧,“她现在人呢?” “我请大夫看过了,流血过多元气大伤,得补一补。你说她姓桑,是桑昆山的 什么人?”秦悔之敏感的问。 “带我去看她。”他握着拳,怕自己失控之下杀了秦悔之。 ??? 桑语侬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笑脸灿烂的妙妙。 “小姐,你可醒了,我这就去通知五爷来瞧你。” “妙妙,不要。”桑语侬阻止她。 “为什么不要?五爷交代我你一醒就得通知他。” “也许五爷正忙着。”她想不出理由。 “五爷和花香园的老板在练功房练功,应该不忙。”妙妙转身往外走。 桑语侬知道阻止无效遂作罢,她坐起身,额上还隐隐作痛着,是他带她回来的 吧?他认识花香园的老板?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穿上外衣套上鞋,然后下床,身子骨单薄的她非常虚弱,几要昏厥过去,于 是她扶着墙慢慢走向房门,就在她要开门时,门先她一步的被打开。 “为什么逞强?” 是他。“我想到外头透透气。”她不敢直视他的眼。 “身子弱不躺在床上休息透什么气?”他抱起她,走向床铺放下她。 “谢谢你救了我。”她轻喃。 “先别谢我,我救你不是不要报酬的。我说过我不是好人,就会欺侮你,几天 前就在这张床上,你还恨着我呢。”他调笑道。 她羞红了脸,接不上话。 “你很不听话,差点弄出人命来,要不是我正好认识秦悔之,后果不堪设想。” 他忍不住要骂人。 桑语侬急忙说道:“这不是瑛瑛的错,你别责备她,她只是怕我闷,才会提议 到街上走走散散心。” “瑛瑛那丫头这两天一直躲着我,我还没那个空找她算帐。你这么好心,差点 做了妓女还帮那丫头。” “我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她咬牙道。 “这么刚烈!我逼你时你是不是也想过要自杀?”他脱下她的外衣替她盖上锦 被。 她不语,她是想过要咬舌自尽,但她不敢在此时承认,怕他发脾气。 “我说过,你的生命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除非是我杀了你,否则不准你自 杀。”他威胁道。 她被他的神情骇住。 “呃?不答应?”他要她的承诺。 “我想,我一定会比你早死。”这也算是另一种回答。 他微笑。“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比我早死。” “这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或许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分开各过各的生活了。”她也 笑了。他马上敛起笑容,将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瓣,温柔的摩挲,像是蝴蝶细吻花 瓣。“你怎么知道我舍得让你离开我?你的脑袋瓜里藏有太多悲观的想法。” 她微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他的手指乘隙探入她的嘴里,她吓了一跳。 “含住它!”他命令。 她迟疑着,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激狂的暗示。 “含住它!”他又催促着。 她闭上唇让他的手指在她嘴里挑弄着…… “悔之说你美得不可方物。”他抽出手指以唇代替吻上她的唇。 她被动的任他吻着,直到他诱道:“回应我。” 她试着学他的方式回吻他,虽生涩却足以挑起他的欲念;碍于她负伤在身,忍 住自己不碰她其他地方。 ??? 晚膳时,长孙瑛瑛不顾秦悔之的颜面,当众给他难堪。 “你的心真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干起妓院的生意。” 秦悔之不以为忤,反而嘻皮笑脸道:“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不过 是顺应男人爱嫖妓的天性挣几个钱罢了,也没什么。” “你放任手下当街强拉良家妇女为娼,恶劣到极点。” “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你的话能相信,母狗也会飞上天!”长孙瑛瑛不屑撇了撇唇。 “那日在花厅的两位姑娘也是街上强拉的?”长孙俞问。 秦悔之早已忘了这件事。“嗄?哦……那两个不是,她们是被父母卖来妓院的, 家里穷得很。” 长孙瑛瑛瞟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还做了善事?” “这很公平啊!你总不能教我净做慈善生意,满街洒银子吧!何况我要养那么 多人。”秦悔之说的自成一番道理。“你可以让她们做丫环。” “我不需要那么多丫环,你可以问五哥买丫环和买摇钱树哪个花钱?”秦悔之 朝长孙俞搬救兵解围。 “瑛瑛命好,吃米饭不知米价。”这是长孙俞的答案。 “五哥,你可不可以劝秦悔之不要开妓院,糟蹋姑娘家,很可耻耶!” “别人的私事我管不着。” “五哥,语侬姐差点让他给害死,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继续害人?”长孙瑛瑛发 出不平之鸣。 “你吃饱了吗?如果吃饱就先回房去,你待在这儿实在够吵的。”长孙俞在赶 人了。 长孙瑛瑛识趣嘟哝道:“走就走,我还不屑和他同桌哩!”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一走,秦悔之拿起酒壶替自己和长孙俞倒酒,“几年不见,瑛瑛长大了。” “愈大愈刁蛮。” “这样才好,女孩家死板板的很乏味。”秦悔之笑笑,举杯一饮而尽。 “余苹过几天会来我这儿住一阵子。” 秦悔之愣了愣。“你们还在纠缠不清?” “我和余苹从来不是你以为的关系,何来纠缠之请?” “不是吗?你们一直很密切。” 秦悔之曾在洛阳住过三年,也就是在那三年里认识了长孙俞和余苹,不能说交 情不深,因为长孙俞最黯淡的一段岁月是秦悔之和余苹陪他度过的。 “那是你的错觉。”长孙俞说道。 秦悔之好奇的问:“桑语侬是桑昆山的什么人?” “女儿。” 秦悔之非常吃惊。“什么?” “她卖身葬父,我买下她。” “她既是桑昆山的女儿,你为什么要买下她?干脆让她到花香园接客。” “不!我打算自己折磨她、羞辱她。” 秦悔之沉默一会儿,研究着长孙俞沉郁的神情,想找出一点端倪。“为什么会 突然来苏州?” “老头子拿了十二幅画,要我们十二个堂兄弟按图找美人,在他六十大寿前带 回洛阳参加寿诞。” “这么巧,你要找的人是桑昆山的女儿,长孙老员外不知道这事?” 长孙俞摇摇头。“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爹也是好面子的人, 自然不可能让家族里太多人知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余苹是不是也知道这事了?” “我派人带信给她,我想她一定也很吃惊。” 秦悔之又问:“瑛瑛肯定不知道对不对?” “那时候她还太小,大多时间又是奶娘照顾着,所以并不清楚这些事。”秦悔 之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有的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就像你,为这件事痛 苦这么多年,到现在还得面对桑昆山的女儿。” “所以我希望你别把这些旧事告诉本来不知情的人。”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倒是你,余苹来了之后发现你和桑昆山的女儿要好, 会不会争风吃醋起来?我记得余苹可是泼辣得很。” “你太多虑,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秦悔之摇了摇头,可没有这么乐观,桑昆山的女儿貌可倾国,也许一开始长孙 俞是为了报仇雪恨,可难保不会有日久生情?那种感情往往发生于无形,来势汹汹, 激越起来连当事人也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 阳光终于在今天露脸了,庄里的丫环赶紧把主子们房里和自己房里的棉被拿出 来晒太阳。 “我来帮你。”桑语侬对妙妙说。 “语侬小姐!你伤才好别太劳累,我自己来就行了。”妙妙抱着一床棉被往外 走。 “抱棉被怎会累呢?让我也干些活儿,不然时间过得好慢,你们别当我与众不 同好不?” “不成的,五爷交代我们打杂的事不能让你做,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做下 人的很怕被主子骂。”妙妙说。 “是啊,语侬。” 章之亮的声音冒了出来。 “今天没去老屋?”桑语侬关心的问。 “晚一些时候再去,今天天气好,特地留下来陪你。”他看了看桑语侬的额际。 “看不出疤痕了。” 下意识地,她抬手摸了摸伤疤。“五爷给我的药膏十分有效,才能恢复得这么 好。” “咱们四处走走如何?”他邀请她。 桑语侬点点头。 他们有默契的往人少的小径走去,避开一些闲杂人等,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 方,辈短流长一样少不了。 走着走着,章之亮叹了口气。 “怎么?是不是老屋整建有什么不顺利的?” 章之亮摇摇头,“那部分的事我从来不烦恼,我烦恼的是你,常常不知该如何 是好。” “我?” “你住在这里一天,我就烦恼一天。”他也不避讳,直接将心里的感觉化为言 语说出来。 桑语侬是个灵心慧性之人,哪会不明白他话中有话。“情况并不如你想的那么 糟。” “还不够糟吗?长孙俞对你有野心你感觉不到吗?”他略显激动的说。 他们停在一棵大槐树下,桑语侬为了安抚章之亮,尽可能地表现出平静幸福的 模样。“五爷的心上人马上就要到苏州,你说的这番话要是让余小姐听到很可能会 产生天大的误会。” “他既已有心上人为什么又要如此待你?” “他……待我很好。”她心虚的低喃。 “语侬,你别骗我了,你看着我说话,让我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她抬眸给他一抹幸福的微笑。“我真的很好。” “很难让人相信。”他坚持己见。 “不要这样。” “我真气我自己,如果不曾离开苏州就好了。”他懊恼极了。 “这是造化弄人,之亮,别再自责了,这不是你的责任。对了,老屋重建的进 度如何了?”她转变话题。 “要不是担心你,我不会住进这里,那日你让花香园的人劫走,我本要告官的, 长孙瑛瑛拦着我,让她的黑心哥哥献了殷勤。”他又失掉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别再想我的事,谈谈你吧!” “我有什么好谈的!老屋就要整修好了,你却打乱我的计划。” “语侬打乱你什么计划?” 低沉的嗓音在小径另一头传出,长孙俞缓缓的走近两人。 桑语侬一惊,心跳加速,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 听见多少? 章之亮也不避讳,直冲地道:“我这次回苏州本就准备和语侬成亲的,如果不 是你,我们现在正忙着筹备婚事。” “之亮……”桑语侬喊了一声。 “怕什么!我就是要把我们的心声讲出来。” “你们的心声?”长孙俞瞥了桑语侬一眼,眸光里闪过冷冽的指控。 “是的!你强留语侬和花香园的秦悔之有什么两样?”章之亮严厉的控诉。 长孙俞冷笑,一把搂住桑语侬的腰肢。“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与秦悔之 的不同点该问语侬,她的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被强搂住的桑语侬不敢用力挣扎,怕他生气。“我有点累了,想回房休息。” “你的伤口才刚复元,是该多休息。”说着,长孙俞半强迫性地搂着她往小径 走去。 ???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章之亮痛苦的仰天长啸。 “看开点。”长孙瑛瑛突地出现。 章之亮转身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热闹自然会想看!”长孙瑛瑛捡起小石子打着水漂儿,湖水激起一波波涟 漪。 “是你把长孙俞找来的?”他眯着眼问。 “别心情不好就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你和你哥一样不讲道理。”他火大了。 “你有什么大道理和我们讲不通的?看你的样子好像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语侬姐 将成为我嫂子的事实?” “长孙俞不配娶语侬!他的手段太卑劣。” 长孙瑛瑛可是不准有人骂她最亲爱的五哥,她立刻反驳道:“你到底有没有搞 清楚状况啊?” “长孙俞和秦悔之是同一种人,不过是强掳良家妇女宵小之辈。” “五哥没有强掳语侬姐,五哥替她葬了父,她卖身给五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 你为什么不用用脑子的乱说话?秦悔之开的是妓院,你把安澜山庄说成妓院实在太 缺德了!”她擦腰大吼。 “难道不是吗?他不该和个黄花闺女共处一室,这不只破坏语侬的名节,对另 一个女人也不公平。” “另一个女人?你说谁?” “长孙俞就要到安澜山庄的心上人,你别以为语侬不知道。”章之亮豁出去了。 长孙瑛瑛大笑。“语侬姐当然知道,而且还是我告诉她的,我还打算帮语侬姐 除掉情敌。” “你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余苹做我嫂子,所以你不用替语侬姐担心,有我帮忙一切会很 快成定局的。” “你们我行我素,都不问问语侬的心意?” “我当然知道语侬姐的心意,她会爱上五哥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还是操心 自己吧!我看你好可怜,心爱的人马上就要嫁给别人。” “你们太自以为是了,语侬之所以留下来全是因为长孙俞粗暴的胁迫她,如果 她可以选择的话,我相信她会离开这里。” 长孙瑛瑛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痴情种比她想象的还要令人同情,她摇摇头,“你 快没药救了。” “你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我这个人不太勤快,同样的话不想再重复说一遍。” “劝劝长孙俞放了语侬吧!” 长孙瑛瑛蓦捡起一颗小石子往章之胸膛丢去。“你死这了条心会快活些,因为 这是办不到的事。” “或许等那位余姑娘来安澜山庄后情况会有所不同,未必如你想象的乐观。” 章之亮不放弃他爱桑语侬的心。 意见、看法南辕北辙的两人,谁也别想试图说服谁,只有将一切交给时间来评 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