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瓶中信(50) 7 " 那么,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杰布·布莱克从他那杯咖啡上俯过身去,用粗哑的声音问道。他已经年近七 十了,又高又瘦——简直可以说是瘦骨嶙峋——他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脑门 上越来越稀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喉结突出来,像个小李子干。他手臂上有文身和 瘢痕,还有由于太阳暴晒而留下的色斑,手关节因长年累月捕虾而变得肿胀。如 果不看他的眼睛,光看着他这个老头子,人们也许会认为他很虚弱,病怏怏的, 但事实上他身体硬朗着呢。直到现在他还几乎天天工作,尽管他现在只做兼职, 但是他还是天不亮就离开家,正午才回来。 " 没有发生什么。她上了车,走了。" 卷着烟,杰布·布莱克盯着自己的儿子,他一天要抽好几根,这是今天的第 一根。好几年来,他的医生一直告诫他,他抽烟无异于慢性自杀,但因为这位可 敬的医生自己在六十岁的时候就死于心脏病,所以从此后,他父亲对医生的意见 半信半疑。盖瑞特也认为老人也许比他还要命长。 " 嗯,有点浪费,是不是?" 他的直白令盖瑞特大吃一惊。" 不,老爸,不是浪费。我昨晚过得很开心。 她很健谈,我喜欢她的陪伴。" " 但是你不会再见她了。" 盖瑞特喝了口咖啡,摇了摇头。" 我也怀疑见不到她。就像我说过的,她是 来度假的。" " 多久?" " 我不知道,我没问她。" " 为什么没问?" 盖瑞特伸手去拿另一袋牛奶,加到咖啡里。" 可是您为什么那么感兴趣?我 和某个人出航,过得很愉快。对此我没有什么可多说的。" " 当然还有。" " 比如?" " 比如你是否非常享受这次约会,是否开始重新约见别的女人了。" 盖瑞特搅动着咖啡,思索着,老人一针见血。尽管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 了父亲的拷问,但是今早他没有心情老调重弹。" 老爸,这个我们以前谈论过了。 " " 我知道,但是我担心你。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是独来独往。" " 我哪有。" " 本来就是这样," 他父亲用出人预料的柔和语气说," 你就是这样。" " 我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爸。" " 你以为我想吗?我已经试过了,但是没用。" 他微笑道。沉默了一会儿, 杰布·布莱克决定另辟蹊径。 " 那么,她长什么样儿?" 盖瑞特想了一会儿。尽管他克制自己,但是昨晚上床睡觉前,他想她想了很 久。 " 特丽莎吗?她很吸引人,而且挺聪明的。也非常迷人,有自己独有的迷人 之处。" " 她单身吗?" " 我想是吧。她离婚了,我想如果她要见其他什么人,昨晚就不会来了。" 当盖瑞特回答的时候,杰布仔细研究着儿子的表情。他话音一落,他又弓身 靠近咖啡杯。" 你喜欢她,对吧?" 直视父亲的眼睛,盖瑞特知道瞒不了他。" 是,我喜欢她。但是就像我说过 的,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所知道的就是她今天就要 离开小镇了。" 他父亲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小心地问下一个问题。" 但是如果 她还在这里,而且你知道她在哪里,你会去找她吗?" 盖瑞特将眼光投向别处,没有回答,杰布将手伸过餐桌,抓住了儿子的手臂。 虽然到了七十高龄,这老人的手依然有力,盖瑞特感到他力道刚刚好,足以压迫 他回答。 " 儿子,已经过去三年了。我知道你爱她,但是现在该放手了。你知道的, 是不是?你要放它走。"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知道,爸爸。但不是那么容易的。" " 珍贵的东西都不容易。记住。" 几分钟后,他们喝完了咖啡。盖瑞特将几美元丢到餐桌上,跟着他父亲走出 了小餐馆,朝停车场上自己的卡车走去。当盖瑞特最终回到店里时,几种不同的 感情在他心中翻滚。他没法将精力集中到他需要处理的工作上,于是,他决定回 到甲板上,去完成昨天开始的发动机修理工作。尽管他今天一定得在商店花些时 间,而此刻他需要独处。 盖瑞特从卡车后面拉出工具箱,将它带到他那艘带肺潜水教学船上。那是一 艘更旧的" 波士顿捕鲸者" ,它足以装得下八名学员以及水下潜水的必要装备。 修理发动机很费时,但并不难,他昨天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当他取下马达罩 时,他咀嚼着和父亲的那番对话。当然他说得没错,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需要继续 感到内疚,但是——有上帝为证——他不知道该如何停止。凯瑟琳对他来说意味 着一切。她只需看着他,他便会感到人世间一切都是正确的。当她笑时……天哪, 那是他在任何其他人脸上都看不到的。让人魂不守舍……忘掉她不公平。而且, 那件事本来就是错误。世间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被带走的是她?为什么不是他? 有好几个月他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不停地问自己:如果在过马路前 她再等一分钟又会怎样?如果那天早上他跟她一起走而没有直接去商店又会怎样? 他设想过千万遍的" 如果" ,时至今日,他还是对整个事件想不通,无法面对现 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