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二本最(9) “她怎么了?她就那么讨厌我吗?连我们在一起都不行?”烯圣显得很委屈。 “圣啊你不要再问我了。” 长道上,芮背对圣站着,圣有怨无处吐地抬头,又低头,不知如何是好,眉 头紧紧锁着。 这本画册,已经写得只剩一半,葵画着这一页,并在背后留下了短短的一段 话。或许这是一封永远也寄不出的信,她清楚,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一页纸上, 有些斑点状的痕迹,被痕迹沾染过的字显得更加鲜红,那是葵的眼泪。 如果眼泪也是一种证明,那么就让这份证明永远留在这一页纸上。 看见的是褶皱的纸,看不见的是褶皱的心。然而心是有知的,纸是无知的。 看见的是纸上留下的笔迹,看不见的是青春在心里刻下的烙印。 纸只是代替心,留住眼泪的痕迹。它是无知的。 纸只是代替心,留住回忆,它仍旧是无知。 一个人的屋子里,葵呆呆地望着那片像向日葵的玻璃。那是芮一片片补起来 的。看着看着,便自觉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想起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补着, 那么认真。想起她高兴地转头说:“看!像不像一朵向日葵?”,她脸上的笑容, 总是那么灿烂。 慢慢回过神来,窗边是冰冷的空气,一束微弱的泛黄的光从窗口射进来,那 片玻璃的形状印在窗下的桌子上,黑暗中的向日葵,绽放得比玻璃上的它还要大。 葵越来越不懂了,上帝给予她一个瞿梓芮,是奖赏,还是惩罚? 她从来不去想这个世界对她多不公平,因为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公平。她向 这不公平的世界发出挑战,一次又一次,即便伤痕累累,她也仍在抗衡着。她的 目光总是冷漠的,像骄傲的苍鹰,仿佛世界唯我独尊,没有人能想象她生活在那 样悲苦的阶层。她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的包装,她厌恶了虚假,但她就是有一种独 特的气质,很脱俗的气质。因为她是王恩葵,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恩葵,无论身处 何地,总是可以压抑住自卑,昂首面对现实对她的残酷。 所以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葵,站起来,不要让人看见你坐在地上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她都欣然接受,是的,欣然接受。麻木是她的习惯,但是惟独 瞿梓芮,是她会痛会痒的真实的存在,是的,她最在乎的是她,是的,令她无法 麻木的是她。因为她深深地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瞿梓芮,是她给予了她活 下去的希望。 这一天,葵独自一人来到街心的一个小公园,随意在一长椅上坐下。 坐在对面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看着小孩在一旁吹泡泡,脸上都露着幸福的 表情。小男孩追着泡泡跑,看泡泡在眼前破灭,依旧快乐地面对。 曾经,当我还只会快乐的时候,也遇见过这样的画面。 曾经,当我还只会快乐的时候,也这样追着彩色的泡泡。 曾经,当我还只会快乐的时候,也这样笑着望着父母幸福的脸。 曾经,当我还只会快乐的时候,也有这样美满的家庭。 只是曾经,那个离我远去,再追不回来的曾经,只能是曾经。 只是曾经,那个持续得过于短暂,被噩梦吞噬得过早的曾经,只能是曾经。 那样幸福的曾经,似乎是在提前弥补之后的悲苦命运。 那样幸福的曾经,对比出之后更鲜明的悲苦命运。 其实宁愿一路都是悲苦的,也不要有那一断甜蜜的时光,它让人在现在想来 更加心酸。 想到这,葵不知不觉抬起了头,天还是那么蓝,蓝得叫云时常迷了路。 七岁那年起,她就常常这样抬头望着天。 七岁那年起,她就常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白天的天为什么是蓝色,是蓝色 的为什么就是白天?而夜里的天为什么是黑色,是黑色的为什么就是夜? 于是她常常幻想:或许哪一天,天空会变色吧?无论是白天或是黑夜都变到 同一种颜色吧。再也不要因为颜色的深浅将它们隔离开来,不都是天吗? 体育课,葵又没了踪影。她向来是这样的,因此她从未参加过体育课,只参 加考试。 更衣室里,芮打开了箱子,发现了里面的一张字条:我上大马路转转。 芮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字条是葵写的,一张小小的字条,就是一份暗示。 她将新买的运动服拿出来,幸福地笑了。 “小瑾,你看她,居然跟烯圣哥穿同款的。” “真是的,在学校还穿什么情侣装!恶心死了!” 身后有人这么说,芮的脸色突然僵起来,她锁上箱子的门往外走,却被赵瑾 一行人拦住。 “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 “请你让我出去。” “让你出去?哼,可以啊,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瑾使了个眼色,其余三个女的走上前来推了芮一把。 “你不脱我只好叫人帮你脱了。”说着,那三个女的开始动手动脚的。 “我脱!我脱……” 更衣室的同学都慌张地逃了出去,她们都畏惧赵瑾,自然也无人敢向老师汇 报。 “这才对嘛。” 芮把衣服脱了下来,其中一个女的那它夺了过去,拿起把剪刀就往衣服上剪。 她们笑着,芮站在角落,喉间微微颤抖,眼睁睁地看着那件衣服慢慢变成碎布。 哨子响了,赵瑾一行人走了出去,更衣室里只剩下芮,蹲在一地碎布前。 放学的时候,芮照常在旧体育馆前等烯圣,但烯圣迟迟不来。 只见阿蒙气喘吁吁地朝体育馆跑来,却被赵瑾拦住。 “蒙仔,跑得这么累有什么要通报的?” “嫂子!”阿蒙叫着,赵瑾一手捂住阿蒙的嘴。“你再叫一声试试。” 阿蒙果然闭了口,胆战心惊地望着赵瑾。 “李烯圣在哪?” “圣,圣哥在新体育馆和蛤蟆比篮球,要嫂子先回去……” “行了,你可以走了,我会帮你转达的。” 阿蒙不放心地朝旧体育馆那里望去,“还不快走。”赵瑾催促道。 阿蒙走着走着,不时回过头去看看,又喊道:“嫂子!” “你再叫一声试试!你要是敢告诉李烯圣遇到我你就死定了!” “奇怪,是不是阿蒙的声音?”芮纳闷地在旧馆前踱步,赵瑾便带了一群太 妹出现在她眼前,她隐隐感到了不详。 “就是这小丫头?”其中一个太妹显得很不屑。 “小妹妹,我们到后面谈谈吧。” “阿蒙,李烯圣怎么在打篮球?芮呢?” “已经叫她先回去了。” “她已经走了吗?” 阿蒙歪着脑子,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只说不能告诉圣哥没说不能告诉别人吧?”阿蒙心想,然后才吞吞吐吐 地说:“没有啦,我……我刚才要去旧体育馆找她,结果啊,就,就遇到赵瑾, 她说让她转达什么的……然后我……”没等阿蒙说完,葵就往旧馆那里奔。 “狐狸精,都是你抢走李烯圣!就凭你也敢跟我争!” 芮抱着头蜷缩在那被五个太妹拳打脚踢的。 “你们找死是吧!”不久,葵怒气冲冲地踹开旧馆的门,几个太妹都停了下 来,楞楞地看着她,她冲到赵瑾跟前,一把抓过她的头发,拉着她的头就往地上 摔。 “臭婊子!去死吧!” 太妹们急忙上前拉住葵。 赵瑾披头盖面地站起来,“打!狠狠地打她!” “不!不可以!”芮连滚带趴地扑过去,抱着葵。葵又反过来抱着芮,她显 得那么娇小,葵将她裹住,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所有拳脚。 “你他妈的一贱种,没别的本事就知道耍威风!打啊!再打啊!” 赵瑾火冒三丈,直呼:“打!给我狠狠地打她!” “打吧!我他妈的是铁做的你打吧!打越用力我他妈的越痛快!”葵撕心裂 肺地喉着。 她不断地骂着“贱货”,太妹们的拳脚下得越来越重。突然赵瑾叫了停,她 叫人把葵拉起来。然后走过去立刻扇了葵一巴掌。 “你敢骂我贱……” 葵转过脸,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她,而后朝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没错,又蠢又贱!” 赵瑾拿纸直搓脸。“你居然,骂我贱……”说着,她失控地扯着葵的头发,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杂种,你,你敢说我贱!” “你放开她!不要这样对她!你们不能这样对她……”芮大声地哭喊着。 “好啊,我现在就贱给你看……扒了她的衣服……” 葵的表情突然惶恐起来。 “滚!不要碰我!滚!”五个女的,三个拉制住葵,两个拉制着芮。 赵瑾走到葵面前,“你说的对,我就是贱!”说完,赵瑾猛地扯开葵的衣服, 扣子散落一地,但是这时候,她突然楞了,其余的人都楞了。 因为葵的身上到处都挂满了伤,旧伤,新伤,这是一幅令人恐慌的画面。 旧馆里变得异常宁静,葵很麻木地站着,赵瑾吃了一惊,怔怔地往后退,葵 索性拉开衣服,逼近着赵瑾,她突然发疯似地笑起来。 “害怕了对不对?你知道我多痛恨这些疤吗?来啊,你也来刻上你赵瑾到此 一游吧!” 赵瑾直摇头,还是那么怔怔地望着葵。 “它们是一道道噩梦遗留的痕迹,而创造噩梦的这个人……我也要在他身上 留下巴痕!”赵瑾一哆嗦,害怕得跌坐在地上。 “你说,你想留在哪呢?”赵瑾吓得直摇头。 “脖子上?手上?腿上?还是脸上?”赵瑾已经惊慌失措得喉咙都发不出声 响。 “你知道吗?你得了不治之症。那就是蠢!不过别担心,我有办法,那就是 ……毁灭……” 接着,葵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打火机,点燃。 “不,不要,王恩葵,你冷静点,你……” 葵凝视着眼前燃烧的火苗,平静地说:“赵瑾,我好嫉妒你乌黑的长发……” 接着,她将火苗移向赵瑾的头发,赵瑾的头发一下子烧起来,她开始尖叫着喊救 命。 “赵瑾——”几个太妹连忙上来扑火,然后急忙将赵瑾带出旧馆,赵瑾发疯 似地尖叫着:“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燃烧吧,愚蠢的败类……我讨厌那么黑的长发。” 不知不觉眼泪落了下来,葵慢慢跪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响。 芮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遍体鳞伤,眼眶里的泪早已决了堤地涌出。她把葵 的衣服合上,然后紧紧地将她抱住。 “葵……” “知道我为什么不上体育课了吧。”芮哭着点头。 “我是多么痛恨这些痕迹啊。”她自嘲地说。 她们来到天台上坐着,天空墨蓝墨蓝。 “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我想逃离那些噩梦,不想再往里面钻洞了。” “你爸真不是人!” 葵掏出那块怀表,“你记得这里面装着什么吗?” “装着葵最爱的人。”芮高兴地说,是自豪自己记得很牢。 葵微微一笑,打开来,是妈妈的照片。 “我妈妈死的时候把这块怀表交给了我,是她告诉我,真正的自由在别处。” “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因为我爸的一个承诺,我妈留了下来。他 对她说:‘我会让你幸福的。’美丽的谎言。我6 岁的时候爸爸失业了,他开始 变得堕落,抱怨世界对他的不公,他用酒精麻醉自己,用暴力对待我妈,他所谓 的幸福越来越飘渺,越来越不真实,最后被证明这只是一个谎言。我妈打了好几 分工来维持家用,有时候我还帮忙做些小差事,例如穿珠子什么的,拿着小板凳 坐在潮湿的巷子口,和妈妈一起。她是那样美丽,可是仅仅一年的时间她苍老了 许多,她的面容变得憔悴,身体一天天虚弱,常常头晕眼花,而我爸还是一样又 喝又赌的。有一阵子,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妈妈会吐血,然后我就抱着妈妈求爸 爸不要再打了。不久,妈妈患上重感冒,常常听她一边干活一边咳。有一天,她 不停地咳,咳出的都是血,我很害怕,可是妈妈还是笑着说:‘没关系,吃点药 就没事了。’我还小,不知道那是血癌,还天真地以为妈妈是因为得了感冒去世 的。她去世的那天,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呕了几次血,她不停地给我爸打电话, 但他都没有接。最后她终于筋疲力尽,身体冷得直发抖,嘴唇惨白,美丽的双眼 凹陷着,周围黑黑的一圈,看到这样的母亲,我始终哭泣着。她的手握着我的小 手,很冰冷地一直在颤抖。她指着抽屉,要我拿来怀表,打开怀表,里面是我的 照片,她对我说:‘这个怀表里装着妈妈最爱的小宝贝。’接着她盖上表盖说: ‘你看,这种花叫做向日葵,是妈妈最爱的花。’说着她突然哭了,她说:‘孩 子,妈妈不想死……’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无力,我的眼泪滴在她的手上,比她 的温度还要温热。她吃力地抬起手抚摩我,说:‘妈妈多么想看着你长大。但是 妈妈要走了。’你知道吗?那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那时,窗外的天出奇地 黑,屋里的光线也是那样昏暗。她最后微笑着对我说:‘葵不哭,跟妈妈说晚安, 妈妈要先睡了。’我还是不停地哭,喊着妈妈,直到她不再回应我,她的手从我 脸上划落,她结束了最后的挣扎,沉沉睡去了,却只给我留下了这一支怀表,还 有一封遗书。我爸回来的时候,我妈已经断气将近两个时辰了,我一直握着妈妈 的手坐在床边,爸爸的脸上全是醉意,没有丝毫的悲伤,当他说:‘哭!哭什么 哭!死了就死了哭什么哭!你老子都是被你们哭倒霉的!’从那时起,我知道了 这一切都只是谎言,那些说要给你幸福的爱,都是骗人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 道该拿什么来守护。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擅长欺骗。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 始畏惧黑夜。” “葵,我不要做一株美丽的向日葵,我宁愿当那一米阳光。” “芮,谢谢你。我很感动。” 芮把葵冰冷的手放在手心,紧紧地握着。 “葵,我决不松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