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二本最(12) 但她什么都没敢多想,她不想感谢他,不想同情他,不想,为他流下一滴泪, 那很奢侈。 如果你不来,倒下的会是我。 如果你不来,此刻,我或许正躺在太平间里。 如果你不来,我可以更恨你。 但是,你为什么,要来? 医院的长廊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这扇门再一次被推开,已经看不见进去的人,门仍在前后晃动。 “圣,你怎么了,我是芮,你睁开眼,看看我……” 她握起他的手,眼泪滴落在他冰冷的手上。 她不敢相信地抚摩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唇,变得那样苍白。 “圣,你快点醒过来,不要吓我好不好?” 这扇门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背后好象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但是看不到她的脸。 “圣啊,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奔跑,可是,我一直听见你在后面 喊我的名字,我每一次听见,每一次转身,都看不见你。我好害怕,害怕你追不 上,可是我停不下来,我还是一直奔跑着,你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远,我害怕, 害怕你就这么消失了,再追不上了。” 她把挂满了泪水的脸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圣,不要睡了,天亮了。” 那道缝隙还没有合上,缝隙后的那个人依然很沉默,她是在听,在想,还是, 她已经离开了? “对不起,这段时间以来,是我让你辛苦了,但是你不能离开我,我害怕… …圣啊,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你快睁开眼,不要睡了,猪头圣,快点醒来,不 要睡了……” 突然,他的手指动弹了几下,慢慢地他虚弱地睁开了双眼,他看见她熟悉的 脸,憔悴的面容有了一丝微笑,他习惯的微笑。 他想伸出手为她擦干眼泪,可是手臂怎么也动弹不了。 她想按铃请护士,他却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口。 望着他的脸,再看看他紧紧拽住自己的手,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当嘴唇触碰的那瞬间,一切都变成是静止的。 除了那扇门,被悄悄地,合上了。 葵独自一人,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窗外有限的一片天。 她的面容也如此憔悴,望着玻璃反射出的自己,她反倒自恋起自己的颓废模 样。 对,你说得对,不是因为风,风筝才越飞越远的,想飞的,是风筝本身。 我只是拥有了拽着风筝的线,却不拥有拽住风筝的资格。 于是我只能采取当初的方式,割断所有,让你远离我的视线。 这,会是最温柔的方式。 不知不觉,她的病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不声不响来到她身后。 “你走吧。”葵平静地说,没有转头。 “求你了,走吧……” 芮站在葵的身后,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但是她没有哭出声。 “世界果然是运动的。我蓦然一回首,万念俱灰。”葵说着,依旧没有回头。 芮红着双眼,泪还不住地往下掉,她静静地转身。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但是我会一直坐在那里,守护你。” 门被合上了,“咯吱”一声,一切又回到那样的空空,荡荡。 “葵,不是这样的。”关上门前,她再一次,在心底呐喊着。 “你最近老去医院看谁?” “睡不着,去开几颗安眠药。” “你瞒不了我的,我什么都知道了。那个男孩子是从美国回来的,父母都不 在身边,品行过于放任,虽然学习成绩不错,但是……我不允许你和那种花花公 子在一起。你才十七岁,你懂得什么恋爱,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书念好!考到设 计学院去!” “妈!你让我静一静!” “还有,王恩葵,不许再和她接触。明天你就转班。” 冬天真的来了,街道旁的树,都只残留着几片树叶。 有些树,会在这一年冬天死去。 有些树,却会默默地忍受,熬过一季寒冬,在新的一年到来时,吐出嫩绿的 新叶。 树和人一样,是有意志的。 但是有时候,人会宁愿自己只是一颗树,在同一个地方静静地繁衍生息,简 简单单就过完了一生。 烯圣的父母已经赶回了中国探望儿子的伤。 “不许再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回美国去。” 于是夜里,再累,他都无法入睡。 回美国,意味着这一切都将结束,但是妈妈,我不乐意。 因为芮,他需要我。 我要一直留在这里,守护她。 葵不再过问了,她走进了自己的世界,只留下一个背影。 她的发,比上一次看见她时,还长,还长,浓浓的暗紫色。 如果遇见,她们总是擦肩而过。 从熟悉到陌生,是最快的转变。 她也学会了让自己不再那么失望,那么心痛。 她告诉自己:“葵,从现在起,不能再流下一滴眼泪了,因为让你流泪的那 个人,走了。” 地狱般的高三年很快到来。 芮像个囚犯被囚禁起来,每天只看得见书。现在的她,只知道自己有个理想, 那就是,成为一名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她要拥有那个品牌,在每件衣服上,印上 向日葵的蕾。 圣也开始专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要能考上好大 学就够了。但是,他一直在等她,这点他很清楚,但是他藏在心底。 葵回到了一个人,也变得勤奋起来。父亲在上一年冬醉酒车祸身亡,她的灵 魂获得了重生。但她依旧找不到未来的路,只知道这么走着,走到累了,不想再 走下去为止。因为她知道,只要那个人一走,她的生命就比任何人都难以把握, 因为随时会结束。 她还是时常掏出那块怀表,细细地端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怀表里的照片 不再,只留一处银光闪闪的空洞。 清明扫墓时,她空手来到父亲墓前。 “我没有为你带来一束花,你是个天生不爱花的人,所以我没带。” 她眯起了眼,抬头望天,阳光的温度差点将她的眼睛灼伤。 “爸,夏天快来了,向日葵要开了。” 她慢慢蹲了下来,望着父亲的遗像。 “那里,人人还都对你不公吗?你的病,找到解药了吗?” “你知道,妈跟我说过什么吗?她说,是你耗尽了她的一生。爸,你真可怜, 在愚蠢的病魔折腾下渡过一生,死后还沉睡在这么不起眼的小角落。或许你死前 的表情还是那么狰狞。我原本以为,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黑暗,现在你死了,我 才知道,这片黑暗,是全世界。” 就这样,高中生涯很快走到了尽头。 这一年,他们都十八岁了。 未成年的那道界限,再也跨不回去了。 那个十七岁,那个狂妄的年纪,消失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放榜的那天,校园里人潮拥挤。 李烯圣和瞿梓芮的名字被登在了南岩设计学院的榜单上。 王恩葵报的首岵大学榜单上,却没有她的名字。 同一架飞机,不同的位子。 芮知道圣也在这架飞机上,但是她看不见他,她不能看见他。 然而,在这片土地上,葵仰着头,看这辆飞机划过头顶,轰隆隆作响。 “她走了。”葵低声对自己说。 “我也要走了。” 葵,我走了。 是你告诉我,真正的自由在别处。于是,我去寻找了。 你妈妈要你忘了她,于是你一辈子记住了她。 那么,请你,记住我吧。 我的诺言,会在世界的另一端被证明。 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放手了…… 圣,我走了。 是你告诉我,光有翅膀是不足以飞翔的。于是现在我鼓起勇气,我能展翅飞 翔。 我妈妈要我忘了你,但是我会一辈子将你记住。 如果没有你,瞿梓芮只会抱着恩葵给的翅膀,一直蜷缩在角落。 四年太久了,请你忘了我吧。 守护一个人,是一种伟大的失败。 她真的这么走了。 她如释重负地想要重新生活。 但是无法否认的,有一种眷恋,仍在心中。 她知道她将从此失去灿烂的笑容。 像向日葵一样的笑容,没有了。 但是日子,仍要继续。因为生命,好远。 她也希望十年甚至二十年后,蓦然一回首,万念俱灰。除了那个难言的眷恋, 一辈子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