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第九章光(4) 夏小伊一愣,随后她猛然醒悟,这男人是在教她戏,教她这个会讲话的花瓶 和移动布景" 演戏" !他是谁呢?她已经不在乎他是谁了,在《ONZE》之后她终 于又开始" 表演" 了,那男人用这世上最和煦的声音对她说:" 不要害怕,要对 自己充满信心。这是由你创造、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记得,你流泪的时候, 观众在看着呢,他们一定会为你哭的——这戏属于你。" ——那就是何飞。 和所有故事的男主角一样,何飞出现的正是时候。夏小伊已经开始习惯了索 然无味的花瓶生涯,以及它所带来了人人艳慕的" 上流社会生活" 。她时常讪笑, 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的" 表演事业" ,原来是这样一件 既无聊又无趣的东西。但她不敢把这个评语说给她的" 西西姐" 听,她能够想象 得出金西西骂她幼稚、不知足甚至恬不知耻时的表情。 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在重复着这种无聊而且无趣的事情,这件事情本身乏 善可陈,可谁叫它所能带来的生活是那样的五颜六色呢?灯红酒绿,俊男美女, 衣香鬓影,纸醉金迷……那是怎样的一种梦啊!那不正是两三年前,夏小伊在她 生命中满是蟑螂和臭水沟气味的夏天里,所做的辉煌美梦么? 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金钱,她已没有任何物质的负累,她甚至可以恣意 放纵——比如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药片,上面是精致的月亮星星等各色图案,就像 她和封琉璃在小女孩时期嗜吃的一种甜甜的糖豆,一角钱三个,五颜六色的装在 玻璃瓶里由推车的老人在学校门口叫卖。小孩子们一放学就拥在这全世界最神奇 的竹制小车旁边,聚精会神、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注视着老人用一柄小勺郑 重地将糖豆一颗一颗从瓶子里舀出来,挑选糖豆的颜色赫然是他们小小的生命中 最重要的事…… 夏小伊不止一次的看见她新认识的那些衣着光鲜容貌俊美朋友们,在吞吃那 糖豆一样的小小药片之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忘我表情,那种" 忘我" 即令人好 笑又令人背脊发冷,几个二十上下的时尚男女统统像虫一样蜷成一团。 夏小伊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旧日时光突然诡秘地从记忆的缝隙里袭来,将她 牢牢按紧:耳中回荡起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小伙伴的欢笑,心头萦绕着那些久 违的幼稚的喜悦……而其他的更加强烈的情感也步着回忆的后尘滚滚而来,起初 是刹那的怀念和隐隐的忧伤,既而则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又惊又怖——惊惧过后她 冲进卫生间,扶着马桶大声的呕吐起来。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圈子就像是一个剧毒的泥沼,可是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 子都怀着至高的喜悦纵身而入。十五六岁年纪,便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她们青春洁白的身体在这个泥沼中慢慢腐烂,她们依然露出最灿烂最纯真的微笑 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挣扎——一边挣扎,一边越陷越深……到最后污泥漫过她们的 口鼻,淹没她们的叫喊。 在深不见底的腐臭下面,依然有一些人继续活着,她们的无法熄灭的欲望和 愤恨支撑着她们继续活着,哪怕她们变成怪物,皮肤上生出暗绿色的鳞片,通红 的眼球悬挂在被吸干生气的骷髅一样的脸上——她们不甘心!她们不甘心所以抓 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任何一样东西,拼命地向下拖…… 夏小伊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正在这片死亡之沼里浮沉,那些怪物们覆盖 着蜥蜴一样鳞片的干瘦手爪死死抓住她的足踝、手腕、发稍,正把她拉向万劫不 复的深渊。那是一种平静的、懒洋洋的、甚至隐隐发出甜蜜芳香的覆灭之旅,她 的心中充满恐惧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在她耳中那些堕落怪物的令人作呕笑声越 来越近,在她眼里金西西那张猫儿一样的脸孔越来越模糊……有很多很多次,一 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我要完了,我要完了……" 但是同时她又在无声呼喊: "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何飞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是他叫她寻回了当初立意进入这一行时, 某种本源的冲动,就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温暖的光,叫她找回了自己。 光芒照耀之处,淤泥退散,那些食腐生物的利爪化为灰烬;夏小伊开始冉冉 上升,一尘不染,宛若泥沼上开放的雪白睡莲……她的生命和世界从此豁然开朗, 彻底重生,在她满溢着感激和后怕的泪水、涟涟的双眼之内,何飞身上笼罩的那 道光芒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在封琉璃到达北京后不久,她就发现,夏小伊总喜欢用一种奇怪的炙热目光 望着何飞,然后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任性发脾气——那根本就不是女人对男 人的目光,根本就不是情侣间的娇嗔,封琉璃不知道夏小伊是不是明白,她的行 为十足十是一个父亲膝上撒娇的女儿。 ……不过也难怪夏小伊不明白,她根本就没有父亲,从来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