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倾城恋歌(32) 她本来是想拉下脸来告诉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的,但是她听他紧跟着说: “如果你没问的话题我就不能说,那我们就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了--” 这句话令她一震,不知是被这说法的诗意震动了,还是被这话里潜藏的深意 震动了,或者诗意就是深意?她正想斗胆问一句“什么美好的东西”,就听他说 :“忘了这是哪个蹩脚诗人哪首蹩脚诗里的话了--” 她知道他在挽回,而他为了挽回,不惜在一句话里连续“蹩脚”两次,让她 忍俊不禁,笑着说:“是不是你这个蹩脚诗人的诗?” 他老实承认:“嗯,说了又怕你笑,就推到蹩脚诗人身上去了--”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坦率,发现他坦率的时候其实是很可爱的,但是她想 起他那次也“坦率”地说过“肯定是因为喜欢你罗”,而被他以“你们女孩子” 挽了回去,又觉得不能上他的当,如果她拿他刚才的话当真,他很可能又会冒出 一句不坦率的话,把她打入“你们女孩子”里面去,显得是她在自作多情。 但是这次他没绕回去,而是低声说:“是不是觉得我在你留校的问题上没有 尊重你的意愿?” 她被他问到点子上,有点不知所措,仓猝回答说:“也不是什么尊重不尊重, 而是--”她还真不知道除了“尊重”,她还能用个什么词,只好让这个“而是” 吊在半天云里晃荡。 他很低声但很快地说:“其实我也知道这样越俎代庖不好,但是我觉得你现 在--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不能客观衡量留校的长效价值,想事情、做决定都带 有很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所以--” 他没说完,而且说得很理论,象什么“客观衡量”,“长效价值”,“理想 主义”等词,她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在口语里用到,写作文用不用得上都成问题, 但她觉得她理解了他的意思,而且被打动了,于是轻声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 她本来是想问问姚小萍留校的事的,但是她有点舍不得打破眼下这气氛,不 想用世俗的问题来破坏这场理想主义的谈话,把一个好不容易显露出一下庐山真 面目的卓越又赶回他那高深莫测的外壳里去。 但是卓越自己转到姚小萍的事上去了,他指指卧室:“你可能听信了她的话, 以为是我--在破坏她留校的事,但是--” 她见他非常吃力地讲这件事,知道他这次完全是被姚小萍拉到泥坑里去了, 不然的话,他这种清高正直的知识份子,可能连谈这种事都觉得是耻辱,更不用 说做这种事了。她安慰说:“你不用说了,我从来没相信过她的话--” 她看见卓越感激地望着她,似乎在感谢她救了他的驾,又似乎是在感谢她的 理解,她心里有点瞧不起自己,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假了?明明是至少有百分之 五十的时间至少百分之五十地相信了姚小萍的话,但现在说起来,真的象是从来 没相信过一样。看来人要对自己撒谎也挺容易的,只要象姚小萍说的那样,把底 气充足了就行。但是她怎么记得有人说过“人最难的就是对自己撒谎”呢?看来 那人很缺乏底气。 那天的理想主义谈话基本就结束在那里,后来他们还聊了一些,但是都很鸡 毛蒜皮,给她的感觉就是两人的话都是从嘴里出来的,顶多是从脑子里出来的, 而不是从心里出来的。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刚才用心交谈的状况下去,她试了 几次,但卓越都没跟上来,她也就不好再试了,再试就变成她一个人在倾吐衷肠 了。 回寝室的路上,姚小萍问:“你们刚才在客厅讲什么?我看你脸上全都是堕 入情网的那种傻唧唧的表情--是不是卓越把你的心俘获了?” 她不知道谁俘获了谁的心,她也不想把她跟卓越“心与心的对话”讲给姚小 萍听,怕姚会不客气地嘲弄他们俩。她把话题往姚小萍身上引:“那卓越有没有 帮你办留校的事?” “不知道,反正我不靠他。严谨的爸爸在帮我跟师院附中那边联系,我后天 就到那边去试讲--” “那你准备放弃留系了?” “不是我放弃留系,而是留系抛弃了我--” “系里通知你了?” “还没有,但是傻瓜也猜得到嘛,他们即便没查出我有任何问题,也会觉得 留我是个麻烦。我先争取留在 D市吧,以后跟你一样,争取考出去读研究生。你 那个 A大的男朋友呢?先别吹掉他,好让他在那边帮我们搞复习资料。” 这次石燕聪明了一回,没把她跟卓越之间“心的交谈”告诉姚小萍,也没告 诉黄海,她知道这两人跟卓越就像瓢虫跟蚜虫一样,是天敌,如果知道她心里有 了一个爱情的小嫩芽的话,他们肯定要狠狠丑化卓越一通,把他的动机往坏的方 向分析,那无异于往她心里的嫩芽上泼几瓢大粪。 虽然她为了呵护心里的爱情嫩芽,憋着没告诉那两只——瓢虫或者蚜虫,但 卓越好像也没给她心里的嫩芽浇浇水的意思,自那次见面之后,两人之间就没了 联系。卓越没来联系她,她肯定是不会主动去联系卓越的,而姚小萍也不搞什么 两两约会了,很多次连她也不叫上了,就那么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溜了出去,不知 道是白色恐怖解除了,还是跟严谨的关系进入了一个不欢迎外人的阶段。 终于有一天,姚小萍来向她报告系里调查的结果:“石,我的问题搞清楚了, 我跟严谨什么事都没有,都是那个告状的人瞎说的,毫无证据。系里全面调查过 了,我是清白的。” 姚小萍的脸上满是沉冤昭雪之后的欣喜,就仿佛她自己以前也搞不清自己跟 严谨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一样,承蒙系里这一调查,姚小萍才恍然大悟 自己跟严谨没事。 她完全能想象得出姚小萍在系里被审问的时候是个什么态度,是个什么表情, 一定是真诚的,无辜的,美国人用的那种测谎器都可能拿姚小萍没办法,因为姚 小萍从内心深处就相信自己什么都没做过,那么足的底气,不把测谎器吹翻就算 不错的了。 姚小萍问:“我去附中的事已经搞好了,你呢?你留系的事怎么样了?要不 要我去跟卓越说说?” 她慌忙制止:“算了,算了,要说我自己去说吧--” “那你记得去说噢,不然的话,如果你没留成,我会觉得是我连累了你的- -” 她嘴里说去找卓越,实际上却拿不下这个面子,也开不了这个口。她觉得他 上次已经说了帮她找过那几个人了,那就说明他在办这个事,而且办得有成效。 如果她还跑去找他,不成了催租逼债了吗?至少也是不相信人家的能力。 但她还是很想去找他的,不是去问他留系的事,而是单纯跟他说说话,因为 她心里的那棵幼苗快渴死了,迫切需要他来浇点水。她很想听他表达感情,她觉 得那个场面很动人,因为卓越不是那种轻易表达感情的人,表达一点就敌得过别 人的十点,而且他总是表达一句,又掩盖一句,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让她觉 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