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乔,慵懒的乔。靠在工作椅上,又是呵欠连天。 (对面。漆黑的程控机,此起彼伏的红灯,离乔只有一道玻璃墙。几台电脑 一字排开,闪烁着黑色的数据。顽强,绵延不绝。) 铺天盖地的红色,向乔迎面扑来。乔摇摇晃晃,气闷。红色,像是小K 的外 套,套住了乔的脖子,又像是从地底喷出的鲜血,呛住了乔的喉咙。挣扎,手舞 足蹈。乔紧张的手臂,碰着了生硬的电脑机箱。猛醒,惊出一身冷汗。 他发现玻璃墙背后,有无数只暗红色的眼睛,向他眨来眨去。定眼一看,是 程控机上那些闪动的小红灯。对视。对峙。永不妥协。乔感到眼眶发胀,有铺天 盖地的红色袭来。气急败坏。他举起桌上的水杯,向玻璃墙砸去。“咣”地一声 巨响,水杯碎了,那面厚重的玻璃墙却巍然不动,褐色的茶水漫延开来,顺势而 下。他看见从无数只暗红色的眼睛里,伸出了无数只血红的手。 乔掀翻了其中的一台电脑,嘴里咕咕嚷嚷。愣了一小会儿,他像一条丧家之 犬,迅速从程控室逃离。 乔的后背紧贴电梯不锈钢隔板,却感觉不出来半点踏实。相反,急剧下降的 速度,仿佛要将他送往地狱的底层。大口大口出气。在他意识到快要到达地狱的 当口,他鼓足力气,双掌猛扳电梯门。这时,门恰到好处地自动打开,乔一头冲 出了电梯。 他回望了移动公司大门口的武警哨兵,高大,直挺,像矗立的机器。乔转头 就跑,一直穿过洪山广场,穿过中南路。 (冷嗖嗖的空气,像飞翔的子弹。暗黑,路灯全无。有急速驶来的汽车,煞 白的光柱快速扫过。影子,忽长忽短的影子。) 乔在跑。与子弹赛跑。 早晨五点半,乔没有回家。我打他的手机,不通。真是见鬼!先是欢言,后 是青铜泥巴,再有乔,每一个人的手机,全都哑了。太阳黑子活跃,通讯受到干 扰。要不,就是移动公司职员全体罢工。 我没有过多的时间等待乔。“文学访谈”的选题已获通过,我得赶紧找到青 铜泥巴。 公交车遇上红灯。这个城市的红灯特别多,从租住地到报社,大概有十公里 的路程,沿途的红灯整整二十个,这是我从前观察的结果。一个城市的秩序就靠 这些红灯来维持,但红灯过多,则是混乱。塞车,塞得一塌糊涂。满车的人在大 声地抱怨。上班的高峰。司机很无奈,只好打开车门,有人夺门而出。青铜泥巴 说,“你就是你自己的秩序。”——这是至理名言。 检查挂包,我忘带采访本了。肯定是早晨过于慌张,被搁置在了客厅的沙发 上。我得找回我的采访本。 (行人在接踵游动。一米之外,商店的墙壁贴有大幅美人广告,橱窗里,站 有人形模特。它们与旁观者对视,极力调动讨好似的微笑,露出贪婪和执著。) 我用了将近两小时折返回家,看来今天上午又要泡汤了。 (楼梯过于曲折。再熟悉不过的家就在头顶,步伐紧凑。) 房门是开的。我喊了乔,他没有理会。乔肯定在家。进门后,我发现乔在阳 台上做俯卧撑。我们的阳台是露天的,简易钢筋护栏,临街。相信很多人都可以 看到乔在半空中的一起一伏。 我承认,我喜欢乔的身体,半裸的身体。他紧绷的肩头,发达的胸肌和平坦 的小腹,让人想入非非。对着阳光,我看得见长在他后背的细小的汗毛,那上面 挂着微粒的汗珠。他的牛仔短裤不系皮带,刚刚洗过澡,没有穿内裤。他总是在 运动前洗澡,运动后再洗澡。这一点,似乎与常人不太一样。我想象牛仔裤的突 出部位,经过乔如此的锻炼,会有怎样的健硕? 我拿来毛巾,给他擦汗。他没有停顿,吭哧吭哧。 靠在门框上,我默数了乔的俯卧撑。一百个、一百五十个、二百个。 乔发出一声怪叫,顺势趴在水泥地板上,一动也不动。我惊呆了,地板上有 鲜艳的血迹。鼻血。连串的鼻血从乔的鼻腔滴出。 找出红十字药箱,我用脱脂棉给他止血。搬动乔的身体,他软弱无力。暂时 的晕厥。我想,乔是被他自己的鲜血给吓着了。 (从水泥地面长出罂粟,花朵开放。) 我没有再去上班。我得留下来,照顾乔。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