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吱吱吱”、“哗哗哗”的声音,声音不大,却能穿墙破壁,正好对准乔的 床头。摄像机转动。编辑机倒带。是唐唐从隔壁书房里弄出来的,持续,极其规 律。 乔翻身起来,从红十字药箱中找出棉球,塞进耳朵,躺下再睡。他用白色的 被单将整个儿身体蒙住,头。眼睛。耳朵。 (白色的床单上,出现陈旧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说话的声调尖细而又短促。 女人哭闹。男人慷慨激昂。) 转眼间,夏季来临。 唐唐还没有走的意思,像极了这个家庭的男主角。小K 上班的时间,正是他 独自在书房做一些拍片的准备工作的时间,下午或傍晚,小K 一路风尘仆仆地归 来,使他又有了每天例行充当电影解说员的机会。最要命的还是小K ,在光盘 “咝咝”的转动声和唐唐解读成癖的话语声中,她的眼睛明亮,继而潮湿,是唐 唐电视屏幕前的雾气,和乔初识时曾经有过的雾气。 连小K 自己都觉得奇怪,当一个人的表达欲到了顽强不息的程度时,另一个 人的感悟力也就有了孜孜不倦的本领。 唐唐曾经对小K 说过,你有影评人的资质,还有电影演员的天赋,为什么不 改行,尝试一下电影呢?台前和幕后都行! 听过唐唐的这番话,小K 的脸有点泛红。从此,在隔壁的书房里,他们两个 人专心致志,为电影喋喋不休,有时甚至面红耳赤。在这种情形之下,乔似乎显 得有点多余。他和小K 每天在一起的时间,限定在清晨五点半至七点半之间,小 K 和唐唐在一起的时间可以五小时、八小时,如果他们愿意,甚至还可以通宵达 旦。 睡不着。乔掀开了床单,他想去隔壁的书房取来《圣经》。 敲门不应。敲急了,唐唐有些仓促。 “等一下!再等一下!” 乔不知道唐唐在搞什么名堂,侧耳细听,并没有播放影片的声音,但他听见 了类似于饿狼一般的呻吟。 再敲门,唐唐探出半个头来,冲乔做出一个鬼脸。他的额头上,那道被民工 的酒瓶刻画出来的伤疤,新鲜。明显。乔用力挤进书房,唐唐慌忙地扎紧了自己 的裤带。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Sony walkman( 随身听) ,两根银色的细线连接了左耳和 右耳。摇头晃脑。乔听见唐唐拖着大舌头,在模仿Johnny Rotten(性手枪乐队主 唱) 的愤怒的叫喊。 《圣经》被挪动了位置。布蝴蝶不知去向。一截翅膀掉在了地上。 “是你干的?”乔质问了唐唐。 唐唐感到委屈,取下耳塞。“是小K 干的!” 乔的脸色煞白。 (甩手出门。巨大的回响,震落了书房墙壁上的泡沫板,一块,二块,三块。 轻浮。不堪一击。) 乔继续蒙头大睡。 (手机铃声。) 那个声音矫饰,气若游丝。在乔余怒未消时,刚好钻进耳朵。 她来自东京。她问乔:“你是乔吗?我是欢言。” 乔说:“我不是乔!小姐,您打错了!” 她说:“我知道你是乔,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乔一直使用自己的手机,唐唐从日本带回的那个防水防震彩屏手机,被他当 场拒绝。乔不清楚,欢言是怎样知道这个手机号的?除小K 外,没有别人知道他 的手机号。 乔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唐唐在国内乖不乖?他有没有拈花惹草啊?” 乔一时语塞。脸色难堪。好在欢言远在日本,她辨识不了乔的表情。 “没有,好像没有。也许,我没有发现。”乔搪塞。 唐唐催我与青铜泥巴联系,让他快点回武汉签订授权书。当我把唐唐的拍摄 计划转告给青铜泥巴,并告诉他唐唐会把这部影片带到东京时,他在电话中“哼” 了一声,并反问我:“就是小青年们玩的那个小电影?” 听青铜泥巴现在的口气,完全不像当初他交待我可以和唐唐谈谈时的那种口 气。看样子,北京公司为他筹建工作室的事情大概有了着落。但我还是尽我所了 解的电影知识,鼓励青铜泥巴与唐唐合作。他们一个是了不起的作家,一个是了 不起的编导,骨子里都有外国的文化背景。青铜泥巴却不以为然。他说:“我的 作品是给我自己看的。” 我认为青铜泥巴是一个狂人,他把自己的作品夸大了。但我说服不了青铜泥 巴,他仍然固执地蹭在北京。他说:“我不会回武汉的,因为到了北京,我才知 道文化的价值有多大!暂时的困难是有的,那家文化公司反悔也不要紧,不出半 年,我要将我的小说搬上银屏——请注意!是真正的电影!” 由于青铜泥巴的不配合,唐唐也迅速改变了主意。他把拍故事片的计划,改 为拍纪录片。唐唐说:“就凭青铜泥巴那小样儿,还想拍电影?我怀疑他都没睡 醒,老子闭一只眼睛都比他强!” (唐唐翘着二郎腿,右手指在伸手可及的桌面上弹奏。神经质一样。扬头。 在他的世界里,也许日夜不停地流淌着某种骄傲的音乐,他注视天花板的眼神, 时常流转着莫名的迷离。) 两个男人互不买账,出乎我的意料。本来,电影无关紧要,新闻调查迫在眉 睫。我原先设想利用拍片的机会,接触那些事,那些人。现在,我只好请单小鱼 帮忙,约她和我一起去校园周边酒吧暗访。单小鱼是跑政法口的记者,她和公安 部门熟悉。她对我说,做这类报道常常会遇到危险,我们不如事先取得当地派出 所的支持。按照她的想法,我们先去派出所通报了情况。 所长说:“校园周边嫖娼卖淫的现象一直存在,我们打击过几次,因为隐蔽 性强、流动性大,不是很彻底。我们欢迎新闻界的朋友监督我们的工作。” 那天晚上,所长身着便装,亲自带领我们去校园一带的酒吧走了一趟,结果 什么也没有发现。 所长说:“过几天我们将有统一行动,到时候通知你们跟踪采访。” 我和单小鱼听了,都很感动。 (生活照旧。打车上班,外出采访。回家埋头读书,和乔无话可说。) 过了几天,我果真接到了派出所所长的电话。 单小鱼和我像临战前的战士,兴奋不已,紧张不已。她早早地准备好了相机 和胶卷,而我的任务就是记录警察审问卖淫人员的全部过程。 一队的警察,各式的便衣。他们中间有老板,有工人,还有青年学生,样子 都不怀好意。我想,这次行动一定会有所收获。那晚,我们像一群无聊的外地客 人,在各个酒吧之间转来转去,竟然还是没有发现一个目标。 天亮之前,所长对我们说:“这些卖淫人员鬼得很,她们肯定是听到风声藏 了起来。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我们等着瞧!” 所长邀请我们一起宵夜,被我谢绝了。回到租住房,睡了一觉,直到下午四 点多。醒来后,我对唐唐说起了我们的夜间经历。 唐唐哈哈大笑。他说:“你还做记者?你俩丫头被人骗啦!” 我说:“何以见得?” 唐唐摸了摸了额头上的那块疤痕,表情沉重:“对于警察,我是早已领教过 了的。一万日元啊,乖乖!” 唐唐又神秘地告诉我:“想去哪种地方?我带你去啊!” 于是,我们决定甩开派出所,单独行动。我们还约定了暗访的方式,由我化 装成卖淫女,唐唐充当保护人兼做偷拍记者,单小鱼负责与派出所的联络,以便 遇有紧急情况时,及时通知派出所来人营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