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上午十点,乔听见有人敲门。不想起床,因为昨晚去了蔡锷路,今晨五点半 才回来,这会儿睡得正香。 (敲门的频率越来越密。有节奏的闷响。每组三下,连续三组,九声闷响。 像从前自己敲小K 的隔壁。) 乔心头一动,翻身起床,赤裸上身,冲向外间的那扇门。扭开门锁,他竟一 时惊呆了。长官! 长官立在门口,打量乔,不肯进来。 (一个精瘦的老头儿,头发稀拉,后背式,有条不紊。他的面色红润,腰板 硬朗。穿着泛白的斜纹卡其布老式军衣,皮鞋铮亮。他唯一的行李,是右手拎着 的一只长方形黑木匣子,他带来了小提琴。) “长官!”乔接过小提琴,让长官进屋。 长官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在屋里转来转去,东摸西摸。而后,他在客厅 坐下来,对乔说:“终于回家了,四十多年了啊!” 乔说:“是啊,四十多年了,你一直想回武汉。” 长官说:“嗯,不走了!我要看着你结婚生子!” 乔结舌。 长官再也不说话了,起身。为乔收拾房间。乔的被单拢在一起,长官扫了一 眼,皱了皱了眉头,示范,正方形的豆腐块。他来到书房,挥手拆除残留在墙壁 上的泡沫块,整理书架,将散放的书籍摆放整齐。 乔说:“长官,我很久没有到过书房了。它原来不是这个样子。” 长官说:“是吗?那你以后要多来坐坐。” 乔知道这是长官在提醒他,年轻人不能懒惰,要学习,要上进。 乔苦不堪言:“长官!我的生活,好像、好像出现了问题。” 长官回过头来,目光亲切。“没有!你很优秀,是我的好儿子!” 乔说:“对不起,长官,我怕我会辜负你!” 长官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递给乔一个信号:青春的力量。而乔欠缺力量的声 带,和长官相比,望尘莫及。 他做完室内该做的一切,下楼买菜,回家烧饭。 (番茄汁稀饭。乔喜欢的食物。红汁,泛动的晕圈。) 乔强装笑脸,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呕吐。残物把地面弄脏了,乔找来工具 忙于清扫,费力,总扫不干净。长官再次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对乔的不满再次 加剧。长官返回厨房,盛一碗番茄汁稀饭给自己,涩口,味道不对。长官莫名其 妙,走出厨房,问乔:“怎么没青海的味道?” 乔说:“不知道。” “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长官沉默。擦拭琴。 周天变得沉闷起来。在我再去酒吧之后,他不再询问我要点什么,而总是在 我的面前摆放一杯白开水。他自作主张,不让我去碰酒。其实,我对含有酒精的 饮料一点依赖性都没有,只是装模作样,证明自己是一个落魄的女人。周天怕我 学坏。克制。 (除了忙碌,时有空闲。周天不停地朝这边张望。他的眼神扑朔迷离,在杂 乱的人群中,在暧昧的烛光里,闪忽不定。) 客人不召唤时,周天也时常过来坐坐。他不说话,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像 一只驯顺的小绵羊。有时我忍不住逗他。 我说:“周天,我想喝酒。” 他的脸色陡变,嘴角蠕动。 我说:“就一杯‘蝶矢梅酒’,你去啊。” 他的眼眶泛红,有潮湿的雾气。我有些紧张,追问。原来,周天先前为我动 过手脚的账单,被顾发现,扣了他三个月的薪水。三个月的薪水,相当周天半年 的生活费。 我取出钱,塞给周天。为周天单纯的举动付出代价,也为自己小小的贪婪而 赎罪。他拒绝。 “我可以用自己的体力,赢回自己的尊严。”他说。 有一只蝎子在我的心头蛰了一下,生生的疼。不过,我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 足够的理由。我没有必要向周天解释。 (周天离座,向吧台走去。在跟顾说着什么。远远地,传来顾粗暴的训斥和 周天不懈的哀求。断断续续。) 他讨要来一杯“蝶矢梅酒”,摆放在我的面前。 他说:“就此一杯。你以后再也不要上这种地方来了!” 举起“蝶矢梅酒”,一饮而尽。 挤向吧台,我找到那个态度恶劣的顾老板。我说:“我要埋单!请将周天的 欠账一笔勾销。” 顾朝我讪笑。继而想解释什么或者询问什么,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走出酒吧,我返回单小鱼的住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