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医院病房。诊断仪器,输液架,输液胶管。乔和小K 守在长官的病床前。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长官涨红的脸。) 医生说,这是富氧症的临床表现,经过药物治疗和环境适应,病情在一周内 应该有所缓解。 小K 朝医生点头。 长官醒来,凝望了小K 。深情,传达一种企求。关于生,关于爱。小K 握住 了长官的手,她感觉到了长官手心的微温,绵延不绝。 过了很久,小K 把乔叫到过道,商议长官的治疗。 乔说:“我好几个月没有上班了,一点儿积蓄都没有。” 小K 拿出了自己的银行卡。 (白天和黑夜交替。一尾鱼对另一尾鱼思念,鱼停止游动,潜于水底。水泡 隐于水的深处,渐渐,一串透明的水泡,穿越水藻,随浪翻腾,撑破了绸缎一样 的水面。) 乔俯在病榻前,低声哭泣。长官颤巍巍地伸出手,制止乔。乔发现长官微闭 的双眼,有两行清泪溢出,一直流向耳廓。 乔不再去想窨井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和小叫化子了,他守候长官,让小K 安心 上班。他对小K 说,等长官出院后,我们一起回家! 小K 期待。她在医院的过道上,吻了乔,叮嘱他照顾好长官,再也不要去蔡 锷路了。乔小声说,是的,再也不要去蔡锷路了。 不久,小K 的银行卡出现空账。她再次找乔商议。乔说,我真的一点办法都 没有。要不,我们给青海打个电话试试? 长官所在的干休所很快打入了一笔医疗费给院方,并致电主治医生,全力治 疗,直至痊愈为止。可是,长官的病情并没有好转。 乔又一次当着长官的面,急得哭了起来。 长官呼出一团团热气,喉结滚动。他挣扎,想半卧或坐立。乔慌忙去扶正他 的身子。 长官朝他一头撞来。 乔止住哭声。紧张地问长官:“长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长官断断续续吼叫:“你不要、呆在这儿了!让小K 来吧......” 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然后瘫倒在床头。 乔急忙叫来了护士。 小K 正好赶来医院,她听见了乔的哭声和长官的吼声。冲进病房,小K 安抚 了长官。 长官说:“我的女儿,不要乔来医院,让他走吧!” 她给长官喂药。哄长官入睡。 乔呆立一旁,看一个女子在怎样悉心地照顾一个病人。这时,他觉得小K 就 像一位母亲,细致入微。他又觉得自己纯属多余,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这个世界 不需要他,连病重的长官都不需要他。 乔感到自卑。无地自容。悄悄退出病房,他在街面行走,漫无目的。不再去 想有关长官的一切。 长官在小K 的哄骗下入睡,沉静。他嘴里呢喃:琴,琴,琴。 一直都在纳闷两个男人的固执。长官以为用他持之以恒的琴声,就可以唤乔 回头;乔以为暗无天日的地下窨井,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场所。殊不知,他们都把 自己折腾出毛病来了。 在长官醒来之后,我去门外的过道找乔,想告诉他照顾病人最重要的是要有 耐心,克服自己身上的痼疾也一样要有耐心。事实上,乔不在过道,我等了他将 近一宵,他肯定是又去了蔡锷路。 (长官挣扎着坐起来。环视病房四周,最后面朝门口,两眼空茫。) 长官也和我一样,在等乔。 这时是凌晨三点半,离五点半还有二个钟点。 如果乔在五点半准时回到病房的话,我的怀疑便有了时间的佐证。但我仍然 希望乔最好是现在就能回来,因为我害怕自己忍耐不住,把窨井的秘密告诉了长 官。 长官气急,催促我回去睡觉。 长官无力,催促我快上班去。 五点半。还是不见乔的人影。 (编辑部。) 忙于赶稿,一直到天黑。 (坐上出租车。) 我赶到医院时,乔仍然没有回来。长官独坐床头。目光僵直。 我问了长官:“乔来过吗?” 长官无动于衷。 半晌,他气喘吁吁地说:“去问问医生,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啦?我还能等回 乔吗?” 我的喉头哽咽,长官在苦苦支撑,内心和我一样。我们都需要乔,他是爱的 支撑。 在医生值班室,我询问了主治医生。 医生说:“很奇怪的一个病人,并非不治之症,该用的药物都用了,怎么就 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呢?” 我得和乔商量。 (我们的租住屋。凌乱不堪。书橱前有散落的书籍,卧室的床下和衣柜被翻 动。几堆混杂的鞋袜和衣帽。) 我在其间挪步,脚下被什么物什拌着了。低头,是一只土陶酒壶。它向墙角 滚去,带动空洞的音乐和陈年的醇香。拾起,没有一滴酒。乔在偷偷喝酒!他在 我们的床下,藏了一瓶老酒! (返回医院。) 我给长官送去琴。他现在根本无法演奏,就那么摆放在床边,我想,这对他 的心情会有帮助。克制内心的冲动,我没有对长官说起此时的乔。可我知道,乔 现在就躲在蔡锷路的地下窨井里! (匆匆而去,头也不回。) 在揪出妈咪之前,我先要揪出乔。于是,我打车去了蔡锷路。整条街道冷若 冰霜,没有行人,该上班的都上班了,余下的只有紧贴脚跟的树叶,枯黄,毫无 生气,它们的灵魂被秋风抽走了。 因为天亮,我不再害怕。如果那个小叫化子还在,他的身体瘦弱,纵然有再 大的力气,也敌不过一个成人。 我对紧贴地面的窨井盖束手无策。张望,在居民区一处垃圾堆里,找出一截 木棍,沿周边撬动。它坚固而沉重。气得我直跺脚。窨井的边沿有两个硬币大小 的小孔,它们应该是启动窨井的机关,可是,我手里没有“钥匙”。俯身,透过 小孔,窥视。 (黑暗,有流水的声音。土腥的气味扑鼻。恶心,短暂的晕眩。) 后退到墙角,我镇定了一下我自己。乔在搞什么鬼名堂?他应该知道,暗流 汹涌的窨井有多么危险,而那天他故意把小叫化子打入下水道,还有从前他西服 上撕裂的口子,身体上像土蛤蟆一样的土腥。 我关掉手机,拒绝任何人的呼叫。坐在墙角,等待乔的出现。 (白衣少年从地下飘飞出来,抖落身上的水珠。他微张薄薄的嘴唇,性感地 呼吸,鲜艳而急切。) 我猛然一怔。坐过很久了,身体麻木。出现幻觉。 (黑夜。地面的强光冲天而起,呼呼拉拉。一些断裂的想法不断与现实对接。 三米之外,白衣少年与坐着的人遥遥相视。) 我认定他是少年时期的乔,虚构的风景。就这样,我们在深夜寂静的街头相 遇并相视。他不乔,是小叫化子。 他走近我的身边说:“我知道你,你是乔的女友!” 我上前揪住他,高叫:“把乔还给我!” 他挣脱了我的纠缠。说他差不多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乔了! 我不信,执意要让小叫化子带我进入窨井。 他说:“如果你不怕死的话,自己下去啊!” 我走到了窨井的边缘。小叫化子扬起了手中的铁钩。 天昏地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