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乔以为他从青海捎回的酒是“还魂酒”,青海湖的水可以洗去长官身上的晦 气。他坚持每天给长官擦身,祛邪,招魂。医生竟然没有反对,医生的理论大概 是用含有酒精的清水擦身,可以活络筋脉,提高人体免疫功能。这给了乔信心。 长官咧嘴,表示了不满的情绪,但无能为力。乔仍然乐此不疲。他想让长官 相信,乔在爱着长官。 乔操起琴,给长官演奏。毫无章法。离题千里。尽是杂乱的杀声。想用琴声 唤醒长官敏感的知觉都不行,乔想起长官经年累月的执著,他娴熟的琴声并没有 打动自己,何况那时,乔根本没病。 (长官扭动身体,被刺刀刺中。从前那些虚妄的念头,被乔制造出来的噪声 掩蔽,吞没。音乐,有时不仅不能疗伤,而且还可以谋杀。) 长官的脸,像死猪肝的颜色。 气馁。乔放下琴。等待天黑。 (天黑。长官在打盹。乔偷偷溜出病房。蔡锷路像一条尾巴,跟在乔的身后。 左右摆动,挥之不去。几天之前,他央求过中年男人,从他手中里拿过一笔去西 宁的路费。) 乔想向中年男人道谢。 我拥着欢言,她俯在我的肩头,痛哭。死去活来。 床头有一张报纸,中缝有“招领死尸”的启事。欢言认定那个模糊不清的照 片就是唐唐。有电击一般的感觉,突然,毫无防备。 我为没有照顾好唐唐而后悔。真的,我和乔的关系,紧张到了谋杀一个人的 地步,这是多么可怕的结局!我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错误发生,乔仍然还在执迷 不悟,下一个被谋杀的对象,极有可能就是长官! 安慰。欢言怎么会听得进我的安慰?照着那个启事留下的电话号码,我询问 了铁路公安分局值班室。警官说,这是一个深夜倒卧在京广线上的醉汉,二十五 岁左右,矮个,除了被火车挂乱的外套,——他没有留下任何遗物。 欢言剧烈抽泣,不能自已。 唐唐,这个具有强烈的流浪意识的家伙,变卖了随身携带的物品,沿着京广 线北上,他一直在寻找他的灵感。他肯定有一样东西不会变卖——SONY微型摄像 机。它可能被火车撞飞了,可能被一个无知的路人拾走。那些珍贵的镜头,只不 过一截被别人曝过光的胶带。乱七八糟。 欢言用力挣脱我,向门外冲去。她要去铁路公安分局,要值班的警官带她去 殡仪馆,她要看望唐唐。我阻止了欢言,因为现在是半夜。 (按住欢言。像夏天,在大学露天平台按住醉酒的唐唐。欢言挣扎,拼命挣 扎。后来一动也不动,多么像唐唐啊。欢言并没有睡着,昏厥。偶尔全身痉挛, 节奏性明显。) 挨到天亮,我带欢言去了铁路公安分局。 (他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启动停在大院的一辆警车,车身黑白相间,车顶 有红色的警灯。) 欢言靠在我的身上,我们坐在后座。开车的警官一言不发。他的前方,是通 往殡仪馆的路程,我们去看望唐唐。 在殡仪馆门口,欢言一下车,就像一团乱泥。警官命令我架住她,朝停尸房 走去。根本来不及看到唐唐,欢言就号啕大哭,继而狂躁。 警官说:“那你们谁上来确认一下?” 除了欢言,只能是我了。那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当殡葬工将一块白布掀 起又盖住时,我们的唐唐终于谢幕,并且永远消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