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晓露穿着浅蓝色长裙,背着红书包,下午3 点钟走出了家门。离家前,她用钥 匙打开了自己的储蓄箱,把存的零花钱拿了出来。 晓露忘不了妈妈卡自己脖子时的面孔。她怎么也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妈妈为 什么要掐死她。 晓露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 车到永丰百货商店,晓露下了车,但她不知道到哪里去。在街上漫无目标地转 了一圈后,她灵机一动,到跳舞的阿姨家里去吧。 晓露管飞霞叫“跳舞的阿姨”。她一想起飞霞,顿时来了精神。 晓露的记性真不错,居然找到了飞霞的舞蹈馆。 9 点多钟时,电话铃响了。 “喂。”飞霞独自一笑,拿起了听筒,里面响起了梦菲的声音。 “晓露不见了。” “算了吧,晓露在我这里呢,她说不想回家。我没有问为什么。梦菲,你没有 打她骂她吧?” “没有,没有。” “放心吧,明天早晨,我保证把她乖乖地送回来。” 第二早晨,吃早饭的时候,飞霞对晓露说:“昨天晚上,你妈妈打电话来了。” “是吗?……”晓露看着飞霞的脸。 “妈妈急得哭了。”“妈妈太可怜了。” “你为什么要到阿姨这里来?”晓露想起昨天被梦菲卡住脖子的情景,心里很 难过,但她不愿说。 “这就怪了,没挨骂怎么会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呢?”飞霞看着晓露低头不语, 更加担心了。莫非她知道了自己是收养来的孩子?“今天也不想回家吗?” “不,我要回家。”晓露清脆响亮地说。 飞霞这才放心下来,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当飞霞将晓露送到家时,梦菲已等得生气了。 晓露怯生生地走到妈妈面前,低着头,说:“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随 便离开家了。” 飞霞走过来,搂过晓露说:“好了,晓露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下次可不能这样 了,你看,把妈妈都急成了什么样子。” “嗯。”晓露在飞霞的怀中,把头低得更低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晓露盼望的周未又到了。因为星期六晚上,学校要举行“同 乐晚会”。晚会上,有晓露的表演,晓露演的是“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她担 任小白兔的角色。剧情是这样的:淘气的小白兔在森林里迷失了路。小白兔想兔妈 妈,哭呀哭的。大灰狼来了,想吃掉小白兔。后来,小白兔在山羊哥哥的帮助下, 战胜了大灰狼,重新回到了兔妈妈温暖的怀抱…… 晓露早就盼望晚会快举行,她希望爸爸、妈妈和亚凯都去看自己的演出。 放学后回家,晓露把学校要求家长参加同乐晚会的事告诉了梦菲。“你们孩子 的游戏,大人是不参加的。”梦菲冷冰冰的,使晓露十分失望。 第二天晚上,晓露的表演简直棒极了,博得了全场的掌声。尤其是演到小白兔 失去妈妈的那一段,晓露的眼泪直往下掉,哭得好伤心。她超过了规定时间,哭得 太久,大灰狼也只好推迟出场时间。然而,就是这真实的表演,把家长们的心打动 了。 小白兔终于回到了兔妈妈的怀抱,幕布徐徐落下。晓露回到后台后,心里非常 高兴。不过,她又感到有些失望,因为这掌声没有爸爸妈妈的。 “晓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晓露抬头望去:啊,是亚凯,是哥哥来了! 晓露飞似的向哥哥奔去。“晓露,你演得太好了!”“哥哥,你怎么来啦?” “今晚我到了思汉家,他爸爸妈妈正好都去看他妹妹演出,想你一定也在演出,所 以就跟着来了。” “哥哥,你真好!” 晓露情不自禁地搂着亚凯的脖子,亲了一下。 林浩东明天就要从美国回来了。 吃过晚饭,元伯靠在沙发上,考虑着什么时候告诉梦菲这个消息。梦菲正在厨 房里收拾餐具。 亚凯在他自己的房间做作业,这孩子自从考上中学后,一下子变得像个小老头, 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读呀,写呀。 晓露在饭厅里聚精会神地读着童话。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一阵阵晚归的鸽哨声从远处隐约传来。 “晓露,睡觉去吧。”梦菲招呼晓露道。 在元伯面前,梦菲对晓露总是心平气和的。晓露一读起童活,就什么也听不见 了。梦菲明知如此,心里却感到生气。 “才7 点半,睡觉还太早。”元伯说。 “哦,那就等一会再睡吧。”梦菲没有坚持己见。“今天怀宇来电话说,林浩 东明天下午2 点50分到南京。”“是吗?”梦菲低头倒茶。元伯看不见她的神色。 “你也去接一下吧。”“好吧,怀宇也来吗?”梦菲的声调很自然。元伯惴惴 不安的心总算安稳些。 “好像来。怀宇对朋友真可谓两肋插刀,听说他还张罗着给林浩东找对象。” 元伯故意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却在留意着梦菲的反应。 “我洗澡去了。”梦菲急忙用手捂住嘴,假装打哈欠,好像对林浩东的婚姻漠 不关心。 梦菲走后,元伯突然觉得坐立不安。他感到梦菲似乎仍然和林浩东藕断丝连。 假如8 年前她和林浩东有过不轨行为,那就是婚后第一次不贞。第一次背叛丈夫, 在梦菲的心里不可能没有烙印。 她会轻易地忘掉林浩东吗? 元伯望着聚精会神读童话的晓露,心想:假如没有梦菲和林浩东之间的关系, 就决不会想到收养这个该子,可能永远不会和这个孩子见面。 “晓露。”元伯站起来。 “唉。”晓露正要翻下一页。 “还不去睡?已经8 点钟了。” “好的,我这就去。”元伯上了二楼。 “Iamaboy.”(英语:我是一个男孩。) “Iamagirl.”(英语:我是一个女孩。) 听到亚凯还在读英语课文,元伯情不自禁推开了亚凯的房门。 “还在学习?” 元伯平时很少进亚凯的房间。亚凯惊讶地回过头来问:“爸,有事吗?” “没什么。刚才听到你念英文的声音,爸爸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往事。”元伯 无限感慨地说。 亚凯对元伯的感慨并不在意,说:“爸爸,最近我不喜欢妈妈了,妈妈好像尽 给晓露使坏。”亚凯现出一副大人般沉思的表情。 “怎么会呢!妈妈不是很喜欢晓露吗?” “不,不是这样。最近学校开联欢会,妈妈连规定的衣服都没给晓露做。” “噢?那可能是忘记了。你妈妈最近身体可能不大舒服。”元伯没有想到梦菲 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 “还有,开联欢会时,我们班的女同学说晓露是从别人家要来的。” “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要是收养的户口上是会注明的。”元伯一边说,一边 看着亚凯桌上的书架。 亚凯蓦地伸手抽出其中的一本书,飞快地塞进抽屉。 “什么书?何必藏起来呢?”元伯的语气稍微有点严厉,亚凯的行动引起了他 的担忧。亚凯无可奈何地打开了抽屉。“原来是作文选集,这有什么好藏的。”元 伯松了口气,翻开目录看了看,“是6 年级的作文选吧?” 亚凯并不回答,两眼睛瞟着元伯的表情。 在《游泳》、《捉鱼》、《图画课》等题目后,《被杀害的妹妹》几个字跳入 元伯的眼帘。 回到书房,元伯屏住呼吸,开始读亚凯的作文: 被杀害的妹妹 我只有一个妹妹,可实际上有两个。如果她活着,现在该上三四年级了。她的 名字叫小茜。 今天是小茜死去的日子。望着晓露,妈妈哭了,我心里难过,把晓露领到外面。 “妈妈为什么哭呀?”晓露问我。 “今天是小茜死去的日子。妈妈可能想起了小茜。”我说。“小茜不是早就死 了吗?怎么现在还哭呢”?晓露奇怪地问。“虽然死了好久好久,但想起来也会难 过的。何况小茜是在树林那边的河滩上被坏人杀死的,这就更叫人伤心了”。听了 我的话,晓露惊呆了,脸色顿时煞白。爸爸妈妈都没说过小茜被杀害的事,所以晓 露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晓露发青的脸,我很后悔。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事实呀! 小茜是在我5 岁时被害的。死的时候只有3 岁。当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许多人都围在沙滩上哭。 以前我不愿意想小茜被害的事。但我现在已经上6 年级,是最高学年的学生了。 我决心认真思考小茜被害的事情。 是谁杀害了小茜?凶手抓到了吗?处死刑了吗?他为什么要杀害小茜这么小的 孩子?那家伙长得什么样?想到这些,我眼前出现一个长着毛虫一般的眉毛、目光 凶狠的坏蛋。我完会记不得的小茜的长相了,佛坛上虽然摆着她的照片,但我尽量 不看。即使偶尔看上一眼,也觉得和我见过的小茜不一样。 我坐在树林里的树墩上,久久地想着小茜和那个凶手。 我想了很久很久。晓露不知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小茜被杀害的时候,她心里多么害怕呀。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人死了究竟到哪里去呢?天堂吗?果真有天堂和地狱吗?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想一想了,真恨不得赶快长大成 人。 “把这些花献给小茜姐姐吧。”晓露采来了许多黄色的和红色的野花。我们两 个人在树林里用石子堆起了一座坟墓。我虽然觉得有点孩子气,但看到晓露好不容 易采来了花,也就帮她堆起来。晓露双手合在脸前祈祷了许久。 “晓露,你祈祷什么?”我问。 “我说,小茜姐姐,你快点醒来,醒来和晓露,还有哥哥一起玩。”晓露回答 说。 “你真是个傻瓜。人死了烧成灰,再也不会活过来了……”我说。 “会活的,再过一百年就会活的。”晓露回答。这话,她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 她才一年级,想得单纯天真,也是情有可原的。 被杀害的妹妹太可怜了。我要把对死去的妹妹的爱倾注在晓露身上。 元伯看完亚凯的这篇作文喟然长叹了一声。 “我要把对死去的妹妹的爱倾注在晓露身上”,亚凯的这句作文结尾深深地打 动了元伯的心。是啊,假如知道晓露是鲁四木的女儿,自己,还有梦菲和亚凯,都 能够真心实意地爱晓露,该有多好啊…… 他想到近一段时间以来,梦菲对晓露骤然变化的态度,不禁惴惴不安。梦菲如 今对晓露,不说是虐待,至少是漠不关心。他不明白,梦菲为什么会有这种截然的 变化。 梦菲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这套新衣是在她知道林浩东将要重返仁爱医院后悄悄 准备的。 她在车站下了车。 元伯和医院的同事们已经先来了,正在一起谈着什么。他发现梦菲穿着自己从 来没有见过的新衣服,心里自然很别扭。梦菲在深蓝色底子的裙服上面披着一条白 色的钩花披肩,显得越发的美丽了。人们为梦菲的美貌所倾倒,不时偷偷看上一眼。 这些元伯都看在眼里。 火车鸣着汽笛,轰隆轰隆地驶进站台。 梦菲把小提包紧紧地抱在胸前,眼睛在陆续下车的人群中搜寻着。 “啊,来了!来了!” 梦菲顺着医院里的同事们的目光望去,看到怀宇招手笑着走过来,但没有看见 林浩东。 怀宇拥挤在人群中,侧着高大的身体挤出了检票口。 梦菲看到跟在怀宇后面的那个臃肿的男人时,差点没叫出声来:林浩东!但这 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身材修长的林浩东了,那张浮肿得轮廊模糊的脸,已失去了以往 的美。车祸无情地摧毁了他的健壮的身体,8 年孤苦伶仃的异域生涯已使他心力交 瘁。 “身体好了吗?”元伯问林浩东。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情绪怎么这样好。 “谢谢,已经好多了。” 林浩东客气地跟元伯打过招呼,走到梦菲身边。林浩东对梦菲亲切地笑着,可 梦菲只是冷漠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梦菲,这回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怀宇和悦的声音使梦菲如梦方醒。 “哪里,哪里。”对于自己怎么会这样自然地敷衍怀宇,梦菲也不禁感到奇怪。 她心里想,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外表上光明磊落,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你明 知晓露是鲁四木的女儿,却和元伯串通一气让我来抚养。 一行人上了医院的汽车,只剩下梦菲一个人。汽车走后,梦菲突然感到心力交 瘁,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