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信读完了,泪水模糊了元伯的眼睛。他为丽雯这一片赤诚之心所感动。更何况 正由于丽雯的电话,才使他幸免遇难!丽雯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尽管丽雯言明 是为林浩东而走的,但元伯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责任更甚于林浩东。他毕竟对丽雯有 过那么一次感情,尽管是酒后的失态,但那情感的成份却是真挚的。 办公室的门“咚”的一声被推开了。 元伯有些恼火地抬起头:谁?这么不懂礼貌。 林浩东衣冠不整,眼斜口歪地靠在门框上。 显然,他喝醉了。 元伯望着他,真是百感交集。这家伙的出现总要给自己带来不幸,只要他一出 现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生活便注定要出现这样那样的风波。莫非他就是我命中注 定的魔障啊? 元伯强压着心头的不快,说道:“林大夫,你好像醉得很厉害呀。” 林浩东有些步履不稳地到办公桌前,喷着满口酒气:“院长,丽雯,黄丽雯她 上哪去了?” “她……请了假,上她哥哥那儿休息去了。”元伯皱皱眉头,他实在不想和一 个醉鬼多说什么。 “不,丽雯,她,她死了!”林浩东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死了?”元伯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哪里得到的消息?”元伯稍稍镇定了一 下,问林浩东。 “没有,什么消息也没有。”林浩东耸动着双肩,埋着头低声说,“但是,我 知道她一定是死了!” 原来是林浩东酒后胡言。元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走到林浩东面前,很 大度地说:“好啦,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浩东猛地抬起头,两眼直盯盯地盯着元伯。有好几分钟时间,屋子里静默无 声。元伯把脸转向窗外,竭力压抑着对林浩东借酒装疯的恼火,一声不吭。 窗外的树丛中不知什么鸟尖声地叫着。 “不,院长,今天我就是专门为丽雯的事来的。”林浩东口气坚决,酒劲也好 像过去了许多。他靠到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把剩余的泪水储存在里面,不 让它们再流出来。 “我爱丽雯,我要娶她为妻。”林浩东喘着粗气说着,“十几天前,我向她求 爱了。可是她拒绝了我。她说她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男子,这就是院长你。不,你 听我说。我说,这是不现实的。丽雯说,她并不向院长要求什么,只要能为院长生 一个孩子就此生此世心满意足了。我说她是一厢情愿。丽雯生气地走了。几天后, 丽雯突然请假离开了医院,我猜想这事一定与院长有关,一定是丽雯将自己的爱心 向院长表白了,而院长你却无情地拒绝了她。我原以为丽雯还会回来,可是今天下 午,我忍不住踢开了她的房门,发现里面收拾得一干二净,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 连一张纸片也没留下。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丽雯她无家可归。丽雯在北平的哥哥早 就出国了。她没有地方可去,没有地方可去呀!”“你真的就这么爱丽雯?”不知 为什么,元伯总认为这是林浩东出色的表演,涵养极好的他也不禁有些生气了。 “对,我爱丽雯!而且我有感觉,丽雯在内心深处还是爱着我的!” “……”元伯一言不发地打开抽屉,取出丽雯写给自己的信,递给了林浩东, 他已经忍无可忍,决心撕破这个登徒子的画皮。 “天哪!”林浩东两眼发直地看完丽雯的信,突然发出了仰天长啸般的呼号,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呀!苍天可以作证,我去找梦菲是为了与她了断从前的恩恩怨 怨,是请梦菲为我向丽雯说媒的!” 林浩东把脸转向了元伯。 “不错,院长先生,我确实爱过梦菲,我也吻过梦菲,但仅仅只有一次,就是 在我辞职去美国之前,我原以为这是一种感情的了结,却没有想到给梦菲带来这么 多的痛苦。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信不信由你!而且,我已经为此付出 了沉重的代价。院长,你知道我的那次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吗?那是在开车时,发现 路旁有一位酷似梦菲的妇女,我以为梦菲追着我也来了美国,结果,一分神撞在了 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上。也许,我现在还不应当放弃梦菲,但是,我发现梦菲离 不开你,你在她心中的份量实际上比我要重得多……” 林浩东越说越激动,他猛地转过身,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去。“院长,医院的职 位你给我消掉吧。我走了,我要去找丽雯,即使找遍全中国,我也要找到她。” 元伯定了定神,追上去,想阻拦林浩东。 “你不必这样,黄丽雯我们可以慢慢找……” “不,不需要你找,我能找到她。即使她死了,我也要找到她!” 林浩东一把推开元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当年,丽雯苦苦追求他时,林浩东却无情地拒绝了丽雯的爱,远走他乡,音讯 全无。如今,丽雯对他由爱变恨,并带着这种恨消失了之后,他却要上穷碧落下黄 泉,满世界地寻找丽雯。这岂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么? 晓露变得沉静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天真烂漫,更不会在梦菲面前撒娇。不知从 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妈妈不再爱她了。有时,妈妈呆呆地望着她,痴呆的神情, 冷冷的目光,使她感到不寒而栗。有时,妈妈也搂着她亲昵,甚至无声地流泪。但 她对这种亲昵更加害怕,她在家里不敢任性,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敢对妈妈说。 飞霞阿姨说,晓露怎么突然长大了,变成了文静的大姑娘了? 晓露的确成熟了,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梦菲却越来越讨厌晓露了。 “晓露!”每天早晨,晓露的小伙伴们都来喊她一起上学。梦菲听了很刺耳。 “晓露呢?”亚凯每次从外面回来,第一句话总是问晓露,这也使梦菲不舒服。 晓露几乎从不做错事,梦菲几乎挑不出毛病,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这更使她 大为恼火。 元伯发觉梦菲对晓露很冷淡,便开始买些巧克力和书带回家给晓露。这对梦菲 简直是火上浇油。 孩子本应是联系夫妻感情的纽带,晓露却成了梦菲和元伯互相发泄怨恨的工具, 当元伯对晓露冷漠的时候,梦菲就会故意作出一副毫不知情关怀备至的样子;当元 伯一天天对晓露亲切起来,梦菲却一天比一天更讨厌晓露。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黄丽雯仍然下落不明。 辞职去找丽雯的林浩东也渺无音讯。 晓露已经开始上四年级了。 这一天是中秋节,晓露感到特别高兴,中秋节是她的生日。 因为过节,学校也照例提前放了学。 回家的路上,晓露想着,这一次过生日,她一定要一口气吹灭十一根蜡烛,不 用哥哥和妈妈在一旁帮忙。她已经满十一岁了。 晓露回家后,却发现,家里什么也没准备,难道妈妈又把自己的生日忘记了? 晓露就在这种冷冷淡淡之中度过了十一岁的生日。她想着前几个月哥哥过生日 的热闹气氛,心里就酸酸的。 天快黑时,已上中学的亚凯回来了,一进门就嚷道:“晓露,你猜,哥哥给你 带了什么生日礼物?” 晓露望着哥哥把手藏在身后逗趣的模样,没有吭声,心里却翻滚着难以言喻的 滋味。 亚凯的生日礼物是一张很普通的音乐卡。打开之后,即刻会响起“祝你生日快 乐”的美妙乐曲。 亚凯问:“喜欢么?” 晓露激动得泪花闪闪地:“喜欢,哥哥的礼物,我最喜欢。” 晚餐时,亚凯一见没有生日蛋糕,就冲着妈妈嚷道:“今天是晓露生日,难道 你忘记了?” 梦菲冷冷地:“都长大了,还过什么生日!” 亚凯不甘罢休,又把矛头对准爸爸:“这不公平,我都成大人了,还过生日, 晓露还小哩!” 元伯矜持地说,“你妈可能忘了,去买一个吧!” 亚凯正欲起身,晓露却制止了他:“哥哥,别去买了。今天过中秋节,吃月饼 更好,是么?” 亚凯犹豫了一会,赌气地对妈妈说,“好吧,从今以后,我也不过生日了。” 当夜晚晓露独自躺在被窝里,又打开了亚凯送的生日礼物。那“祝您生日快乐” 的音乐使她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中秋节过后不久,学校催交伙食费,可妈妈又忘记了给她。 这天早晨上课之前,晓露又来到妈妈面前。 “妈妈,给我伙食费。” 这已经是今天早晨晓露的第三次催促了。 “噢,等一会儿我给你拿。”梦菲每次都是满口答应,然后匆匆忙忙地走进厨 房。晓露挎着黑书包,抬头望挂钟,半天也不见梦菲从厨房里出来。 晓露默默地走出家门。“妈妈怎么啦?”晓露想,“妈妈为什么不给我伙食费 呢?”晓露百思不解,因为她亲耳听见妈妈提醒亚凯“今天上学校别忘了带班费”。 然而晓露一连催了两三天,妈妈还不给她伙食费。明天妈妈肯定也不会给,准又会 说“等明天吧”。 这天放学后,晓露向飞霞家走去。从学校到飞霞家有三公里多路,因为没钱坐 公共汽车,晓露只好走着去。过去,晓露上街都是坐车,从来没有徒步走过。 晓露今天受到了老师的严厉批评:“又忘记带钱啦。你从不忘记完成作业,怎 么总是忘记带钱?” 晓露怎么能说“我催过好多次,妈妈不给”呢?她低着头,一边默默地忍受着 老师的批评,一边暗自决定到飞霞阿姨家去。 天空晴朗。晓露走得浑身冒汗,还是走不到。公共汽车一辆接一辆从晓露身边 飞驰而过。 晓露来到飞霞家宽敞的门庭时,不觉松了口气。晓露想了一下,没进排练室, 径直走进客厅。客厅里空无一人。晓露突然感到肚子咕咕直叫。因为学校星期六只 上半天课,不准备午饭。晓露在沙发上躺下了。她太累了,躺下就睡着了。 一阵笑声惊醒了晓露。她睁开眼睛,看见了飞霞阿姨的眼睛。“飞霞阿姨,您 好!”晓露被飞霞看得不好意思了。 飞霞笑了:“睡得真香。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我起来!”晓露看到飞霞的笑脸,高兴地笑了。 “还没吃午饭吧?”飞霞看了看表,已经快3 点了。 飞霞把准备好的饭菜放在了晓露面前。菜是晓露平时爱吃的煮豆和西红柿炒鸡 蛋,看着晓露高兴的样子,飞霞也开心地笑了。 吃过饭,晓露看着飞霞,好像要说什么,但又老不开口。 “晓露,吃过饭该回家了。”飞霞又抬腕看了看表。 “……”晓露要说什么,两眼看着飞霞。 “阿姨送你回去吧。”飞霞说。 “我自己回去。”晓露小声说。 “有车钱吗?”“没有。”“那你是怎么来的?”“走着来的。” “走着来的?”飞霞不觉提高了嗓门。 飞霞没有回答,转身到柜里拿钱。 “阿姨,干多少活才能挣50元钱呢?”晓露突然问。 飞霞倏地停住了正在掏钱的手。“你为什么不向阿姨要呢?” “阿姨是外人呀。” 飞霞不好问她为什么不向妈妈要。她知道晓露连车也不坐,而是徒步走来,不 会是没有原因的。 飞霞想,按理说一个小孩子应该直言不讳地说“妈妈不给我钱,所以我才向阿 姨要”,所以她又生气又觉得晓露可爱。 “那么,你给我打扫排练室吧。” “给我50元钱吗?”晓露脸上放出光采。 “可以。”“哇,这太好了!” 飞霞抄着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晓露扫地。晓露5 岁就学会了使用扫帚,她一 边压住扫帚头,一边仔细地打扫着。看到晓露做事一丝不苟,飞霞想:“这孩子将 来一定成材。” 扫完地,又擦地,晓露用两把拖把拖了两次,然后把拖把洗干净,拧干,晾好。 “在家里你也拧拖把吗?”飞霞十分惊讶,但没有流露出来。 “不,拖把脏了就洗。” 飞霞对晓露的劳动非常满意,她想多给晓露一些钱,想了想,还是只给晓露所 要的50元钱。 “回去天该黑了,阿姨送你回去吧。”“谢谢阿姨,我自己回去。” 晓露摇摇头,但飞霞坚持要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