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犹如晴天霹雳,元伯呆若木鸡。 梦菲知道了晓露出身的秘密!元伯觉得一把尖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你,就那么、那么……”梦菲抽抽答答,“……就那么恨我吗?”梦菲终于 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她知道晓露的身世已经10年了,此时那无处倾诉的愤怒和痛 苦一齐喷泄出来。 元伯望着嚎啕大哭的梦菲不知所措。只有自己和怀宇知道的秘密,梦菲怎么知 道了?16年来,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就连那封打算写给怀宇的忏悔信他也没 有寄出,而是悄悄地把它毁了。就是说连怀宇也不清楚自己收养晓露时的用心。元 伯百思不得其解。 10多年前,梦菲读过元伯给怀宇的信。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封信: “……总之,我不是为了爱晓露才收养她的。我想看到不明真相的梦菲怎样抚 养鲁四木的孩子。我想看到梦菲知道晓露是鲁四木的孩子之后,怎样捶胸顿足,嚎 啕大哭。我想看到为鲁四木的女儿而白白耗尽心血的梦菲的悲哀和悔恨。” 这些话,梦菲是决不会忘记的。元伯看到盛怒的梦菲像害怕玷污似的甩掉他的 手,条件反射似的,他眼前浮现了梦菲白皙的脖颈上的紫红色吻痕。这吻痕长期以 来一直折磨着元伯,使他多次想像梦菲和林浩东拥抱的各种姿态。想像中的妻子的 姿态,深深刺伤了元伯的心。怒火在元伯的周身燃烧。但他压抑着怒火,尽量心平 气和地说:“你不让我碰你,躲开我,好像我怎么肮脏似的。可是,我倒觉得我并 不像你那么肮脏。” “你说什么?我肮脏?”梦菲气得浑身发抖。 “梦菲,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当然,你说得对,晓露确实是鲁四木的女儿。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和怎样知道的,但这是事实。我是小茜的父亲,小茜遇难之 后,我的悲痛,虽然不能说比你深,但决不会比你浅。”梦菲红肿的眼睛里又充满 了泪水。“我是小茜的父亲,为什么要收养鲁四木的女儿呢?小茜被害时,我恨三 个人。第一个当然是鲁四木,他是杀死小茜的凶手。另外两个人就是你和林浩东。” 梦菲脸色苍白,显现出一种凄凉的美。 “我认为,是这三个人杀死了小茜。” 元伯觉得现在必须开门见山摆出事实。 “什么,你说是我杀的?太过分了……” “过分?我问你,小茜被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干了些什么?能回答吗?那一天的事,虽然过了十几年 了,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元伯发觉自己越来越粗暴,马上闭上了嘴。他呼呼 地喘着粗气,两眼像刀子一样逼视着低着头的梦菲,“你是无法回答的。趁我出差 的时候,你把林浩东勾引来,都干了些什么!你听着,小茜正是你背叛我的时候被 杀害的。小茜刚刚3 岁,你这个当妈妈的难道不应该把她带在身边吗?但是,你为 了和林浩东在一起,才没有那样做。如果让小茜来说,她会说她被杀害是由于母亲 的过错。” 梦菲浑身颤抖。她想,那天小茜到客厅来过,是我让她出去玩的。梦菲的脸色 越发苍白。 “我认为,凶手、林浩东和你同样有罪。但是你似乎并不觉得对不起小茜,从 那以后你又和林浩东……”元伯的嗓门越来越高,却突然中断了。 梦菲张张嘴,好像在说什么。“我想原谅你过去的一切,给你领来一个你喜欢 的女孩子。但你……告诉你,你脖子上被别人吻过的紫痕我看见了。” 梦菲低着头沉默不语,既不解释,也不认错。元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使劲 摇晃着梦菲的肩膀。 “你多次背叛我,你仗着自己不能生育,和林浩东几次……”元伯见梦菲一声 不响,更加生气。他心里想,果然不错,所以她才不敢回答。 不管元伯怎样摇晃,梦菲一动不动,毫无表情,也没有眼泪。 “你倒是说话呀!”元伯再次摇晃梦菲的肩膀。“让你抚养鲁四木的女儿,你 有资格抱怨吗?鲁四木和你是同犯,是你的同伙。你来抚养同伙的孩子,不是理所 当然吗?” 元伯越说越气,仿佛刚才讲的话,都堵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要说的 话都说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相反愈加沉重。 元伯说了这么多,梦菲却哑口无言。她和林浩东肯定……元伯看着默不作声一 动不动地呆坐着的梦菲,觉得她不像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元伯抱着 胳膊,望着树林,心想:我说了这么多,难道她一点都无动于衷吗?秋天的太阳在 树林上空闪耀。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我们争吵不休,这是何苦呢?结婚已经二十多 年了。我们夫妇到底干了些什么呢?虽然生了亚凯,这个家庭却仍像沙滩上的楼阁, 一碰就可能轰然崩溃。 “在外人看来,可能以为我们是一对幸福的夫妻……然而,敞开胸怀,我们却 陌生得形同路人。”想到这里,元伯禁不住也潸然泪下。 这时,梦菲抬起头看着元伯,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几乎迸出火花。元伯避 开梦菲的目光。 突然,梦菲垂头丧气地说:“可是,可是……我和林浩东从来没有干过你所想 像的那种事。”“我不信,我也不能相信。”“……真的,我什么也……”梦菲用 力摇头。 元伯想:那么,那个吻痕又怎么解释呢?林浩东决不会只吻一下梦菲就老老实 实地作罢。 但是,看到梦菲那坚定的目光,他又觉得她似乎不像是在撒谎。 “那么,你脖子上的吻痕是怎么回事?” 梦菲低下了头,说:“……只是吻了一下。林浩东要去美国,来告别……所以 ……突然在我脖子上……我大吃一惊……可是,没有发生其他任何事情……” 梦菲的眼神看上去不像在说谎。但是,长期以来折磨元伯的疑虑并不能因此而 轻易消失。 梦菲看着元伯,含着泪说:“因为这件事,你这样惩罚我,叫我抚养杀死亲生 女儿的凶手的孩子,你的心肠不太毒辣了一点吗?你对我有什么怀疑,为什么不可 以当面来问我呢?你既然觉得我那么坏,你为什么不和我离婚呢?你口口声声要‘ 爱你的敌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爱,还能爱谁呢?” 梦菲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一句句传进元伯的耳鼓,却如炸雷爆响。他浑身冷汗 直冒。梦菲的这些质问,正是多年来元伯不断地在心中自责自问的问题。 “不!梦菲,”元伯用力握住了梦菲的手,“我是爱你的!正因为爱你,这些 年来我才会这么痛苦……” 元伯悲痛欲绝的神情使得梦菲心软了。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了,常言道,一夜 夫妻百日恩,这二十年的恩情该有多深啊! 其实,元伯对自己的爱,梦菲又何尝不能理解。况且,她自己也并非是不爱元 伯。正是这种爱,加上对亚凯的爱,维系着这个家庭至今没有破裂。 因爱而结出的果子,不都是甜甜蜜蜜的。这道理世人谁都懂,可惜又都是旁观 者清当局者迷。 元伯和梦菲谁也没有想到,互相之间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竟会如此轻易地全 部抖露出来。十几年来,夫妻间有过多少次矛盾和争吵,可都牢牢地守住了这个秘 密,也许只要再坚持几年,这个秘密也就不会显得像现在这样严重了,完全可以成 为一种不愿提起的记忆而被夫妻双方各自带向另一个世界。 那么,今天,元伯和梦菲怎么了? 难道他们没有意识到公开这个秘密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吗? 大概只能这样解释:亚凯和晓露的恋爱使他们方寸大乱。 元伯怀疚意对梦菲说:“梦菲,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我发誓,我收养鲁 四木的女儿只是一念之差。这些年来,就因为收养了鲁四木的女儿,我们又不能忘 记小茜的惨死,所以都在痛苦中熬煎。你想想,一旦亚凯娶了晓露,让她继续呆在 我们家中,我们的心能安宁么?” 一提到亚凯,梦菲便把自己的痛苦放到了一边,为儿子的事焦虑起来:“你别 讲了,我明白这种利害关系。” “不,我要讲,还有更令人害怕的恶果!” “什么恶果?” 于是,元伯滔滔不绝又痛心疾首地从遗传学的角度,讲述鲁四木那犯罪基因将 贻害徐家的子孙,那精神病遗传也同样给他们的后代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梦菲听着听着,神情越来越紧张,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仿佛是在童年时代, 听大人们讲述一个十分恐怖的故事,头皮在阵阵发麻,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她不 禁倒抽一口冷气:“你别吓唬我了,还是快想想办法吧!”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焦急中,梦菲随意想了一个主意:“元伯,还是由你去劝劝亚凯吧!” 元伯愁眉不展地说:“怎么劝呢?”“就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如果 兄妹之间结婚,会遭人耻笑的,他们抬不起头,我们做父母也抬不起头…… 元伯打断了梦菲的话:“他们都知道晓露是收养的。也清楚这种没有血缘的兄 妹通婚,不仅法律允许,也不会有人耻笑。” “你找亚凯谈谈,也许会有作用。” “亚凯又不是三岁小孩,有些事比我们还懂得多。我看只要找他一谈,准会驳 得我哑口无言!” “这么说,只有眼看着他们结婚?” “我找你来,不是一起商量办法么?” 夫妻双方斗了一阵嘴,什么办法也没找到。他们又陷入了共同的苦恼之中,沉 默不语了。 元伯扛起钓竿,梦菲提着空桶,一起怏怏而归。 无意中元伯竟领着梦菲走近了小茜遇害的那片河滩,而没有从来路绕回去。 自从小茜遇害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这河滩。眼前的河滩完全变了样,淤积的 泥沙上长满了齐人深的芦苇。河风一吹,芦花飘絮,白茫茫的一片。 冥冥中,梦菲似乎听到了小茜的哭声。 她悲痛地对元伯说:“你听,我好像听到小孩的哭声?” 元伯定神一听,说:是风吹芦苇的声音,快走吧!“ 他们似乎在再一次给小茜送葬,好不容易才穿过了那片河滩,走上了堤岸。梦 菲已泪水盈盈。 蓦地,梦菲突然站住了:“元伯,你等等,我想起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梦菲不无气恼地说:“把一切真相告诉晓露!” “不,这太残忍了!”元伯惊恐地说:“晓露是无辜的,我们不能伤害她!” “那……那你说怎么办?” 元伯若有所悟地说:“你倒是提醒了我,不能告诉晓露,是不是可以告诉亚凯?” “你的意思是告诉亚凯,晓露是鲁四木的女儿?” “是的。你想想,亚凯一旦知道是晓露的父亲杀害了小茜,他还能爱晓露么?” “这主意是不错。可亚凯能经受这种打击?别毁了自己的儿子。” “痛苦是有点的。不过,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事情一过就没事了。” “你别把亚凯看得这样简单,当年你是怎么追求我的?”“你……你这不是胡扯么?” “反正我不会给亚凯说,要说你去说。” 梦菲之所以这样表态,是因为他对亚凯是既爱又怕。爱是不用说的,经过了这 些事之后,梦菲觉得自己身边只剩一个儿子,如果元伯离开她,她身边就只有亚凯 了,可梦菲又挺怕亚凯的,近些年来,亚凯为晓露的事经常顶撞她,还和她吵了几 次。如果由她又去把晓露的身世讲出来,真不知亚凯会怎样对待她这个母亲。 元伯似乎也有所顾忌。不过,他在思忖良久之后,觉得还是自己来与亚凯谈适 当一些。 可是,怎么谈呢? 刚才与梦菲的这番交谈已使他胆战心惊、苦恼万分。与亚凯的谈话,肯定会要 更加艰难。他刚才说过亚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啊,假如亚凯要进一步追究元伯 收养晓露的动机时,自己又怎样自圆其说呢?让元伯在儿子面前坦白自己收养晓露 险恶用心,这比让他杀死自己还要难。况且,凭着亚凯那容易激动的性格,一旦知 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还有,别人知道了,自己以后还怎样做人? 怀宇知道了,怎么得了? 晓露知道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作为一个医生,元伯知道,梦菲的主意,确实是一剂特效药,可这剂药用得不 好,同样也是可以致人死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