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下午亚凯乘火车回到学校后,瘫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痴呆,仿佛大病了一 场。感情的劫难在蹂躏着他的灵魂和肉体。 夜色悄悄地潜入了宿舍,亚凯仍麻木不仁地躺着。电灯亮了,思汉走了进来。 亚凯像遭到电击一般,从床上蹦起。 思汉一步一步地朝亚凯走来,眼睛好像在冒着火。 “思汉,你怎么啦?”亚凯惊讶地问。 “怎么啦?徐亚凯,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你看上了哪位小妞,想甩掉晓露, 完全可以自己对她去说,为什么要把我当枪来使?你说你和晓露只是兄妹之情,哄 鬼!你们恐怕连床都已经上过了……”思汉用一个手指指着亚凯,气得浑身发抖。 “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亚凯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他勃然大怒地吼 道,揪住了思汉的衣襟。 思汉老实不客气地挥起拳,将亚凯打倒在床上。 原来思汉与晓露游园划船并不像亚凯远远窥视的那般柔情蜜意…… 早晨一大早,思汉就跑去找晓露。尽管亚凯昨日未回,晓露还是作好了去莫愁 湖的一切准备。她深信亚凯昨天未回,今天一定会赶回来的。看完亚凯托思汉带回 的字条,晓露那秋水盈盈的眸子立即笼上一层阴云,对去莫愁湖游园划船一下子便 没了兴致。思汉本能地感到,晓露答应自己陪她去划船,其实是很勉强的,这使他 很伤心。 “那,我们出发吧。”思汉说。“我们还是等一会儿,也许亚凯今天会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的。” “还是等一会儿,三个人一起去玩,多好!” 思汉心里已有几分不快,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陪着晓露在那草坡上等了好几个 钟头。后来大概晓露估计上午的车应该早就到了,在思汉的一再催促下,才很不甘 心地放弃了继续等待。 思汉从她失望的眼神中,开始对亚凯的话产生了怀疑。 在湖中划船时,晓露倒是玩得很开心。 思汉见晓露那开心的样子,那心中的疑虑又消散了。上岸后,他似乎有些迫不 及待,想尽快对晓露表明自己的爱恋之情。 他们在那条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下。 思汉问:“晓露,玩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晓露的脸上露出一片明丽的笑容,的确,和思汉哥在一起晓露 总是感到很开心的。 “晓露,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思汉的话弦外有音。 可是,晓露却没有听出这种弦外之音,本来女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可她的一 颗心已经全在了亚凯身上,对其他男孩子已变得很迟钝。她甜甜地了笑,实打实地 说:“你呀,聪明,勇敢,热情……”晓露歪着头想了一下,“还算得上英俊。” 思汉放在椅背上的手,在缓缓地移动,晓露的话,使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把手 轻轻搭在晓露的肩头上。 晓露没有移开,对于思汉哥,她至今还保持着童年时两小无猜的心态。 思汉心中的爱火呼呼的窜起了火苗。 “晓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思汉的额头上蓦地冒出豆大的汗珠。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晓露开始警觉起来,她轻轻地移动肩膀,脱开 了思汉的手。 然而思汉这时,已是身不由己。他一把拉住晓露的手,说:“晓露,你,不, 我,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我总有一种甜蜜幸福的感觉,我其实已经……爱上你 很久了,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感觉?” 思汉的话使晓露非常感动。 “思汉哥,你对我的这番情意我十分感谢,但是,我不能够接爱,因为我的心 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 “他是谁?你说是不是亚凯?” “……”晓露无言地点点头。 “但是,你们是兄妹呀!” “你是知道的,我们不是亲生兄妹……” “亚凯也爱你吗?”“爱。” “你这么有把握,不会搞错了吧?” “绝对不会。” “可是亚凯却告诉我,他对你的感情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他不能够爱你……” “不,亚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晓露竟委屈地哭了起来,:“思汉哥,我请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亚凯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亚凯。除了亚凯,我这一辈子再也 不可能爱其他任何人了。” 思汉在尴尬中蓦然感到一种受到愚弄的愤懑。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南京找到亚凯 算账。 亚凯到上海实习去了,一去好几个月没有音讯。 每到周末,晓露总会坐在那树林边的草地上翘盼亚凯归来。每当她思念亚凯时, 坐在这里就觉得亚凯仿佛正沿着那条小路悄悄走来。 漫长的暑假过去了,亚凯依然没有回家。 晓露到学校报到时,却发现信箱里有一封寄给自己的信。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 的字体,晓露的心一阵狂跳。她赶快把这封信放在衣兜里。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没看 这封信,这是她有生第一次收到亚凯写来的信,不,应当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收到一个男孩子写来的信。晓露的心里有些莫名地忐忑不安。回家以后,吃过晚饭, 一切家务都做完以后,晓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端端正正坐在自己学习时坐的那张 罩着皮套的软垫椅子上,拿出亚凯的信,细心地用剪刀剪开了封口。 信上的字,稍向右倾,但刚劲有力。亲爱的晓露: 来到上海实习已经两个月了,一直没有给你写信,你一定生气了吧?其实,我 给你写过很多信,只是都没有寄出而已。有些话,不是信中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 楚的。我想见面时再向你当面解释。有一点得你相信,我一直在想念你,真的,好 想好想! 我实习的医院正在上海的海边。这里有许许多多鹅卵石。海边有鹅卵石,这景 象是很少的。真的仅只有鹅卵石,没有沙滩。 今天早晨,有一个年轻女子被海浪冲到岸上。她想跳海自尽,但海浪却把她送 到岸上。这个昏死在海滩上的女子得救了。 想死却死不了,这是耐人深思的。一个一心一意想死的人,却被某种力量所阻 止,我以为这不能简单归结为事物的偶然性,而是有某种超乎寻常的巨大意志在操 纵着这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冥冥中存在着一种比人的死亡更庄严的东西,存 在这一种超越人的意志的力量! 这件事,给我非常巨大的启迪,我感到这两个余月来时时苦恼着我的一切忧虑 全都迎刃而解了。 我知道,从今以后,除了死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把这封信寄到你的学校,我想你一定能收到的。如果寄到家里去,我怕你收 不到。 估计你一个星期之内能收到信。而且下个星期,我的实习也要结束了。一想到 下个星期我们就会要见面了,我的心禁不住又是一阵狂跳。 行前,我会给家里打电报通知具体日程的。 纸短情长,就此搁笔,一切面谈!吻你!你的亚凯 晓露把信看了又看,信中的有些地方她理会不清,她不明白亚凯的信中为何会 有如此沉重的宿命意味,虽然这种深沉的内容与亚凯的性格很相符,但是它毕竟太 深沉了一点,深沉得有点不太像情书。可是,晓露的心却被深深地震撼了,产生了 强烈的共鸣。 “我被领到这个家里来,也是由于某种超越人的意志的力量吗?”晓露想知道 是谁把她领来的。 是谁把刚刚出生的我送给这个家庭的呢?大概不是父亲就是母亲。那么把自己 抱到这个家里来的是梦菲还是元伯呢? 我被领到这个家里来,也许既不是生身父母的意志,也不是现在的爸爸妈妈的 意志,而是某种超越人的意志的力量! 其实,晓露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亚凯长久不归的原因:爸爸和妈妈反对亚凯与 自己相爱。这使得晓露痛苦万分。 亚凯从上海回来了。 一进家门,正如他的所料,在那边熟悉的草坡上,那夕阳下的身影使他百感交 集,激动万分。 晓露也远远地发现了他。他们发疯地在山坡上飞奔起来。不管高坑和低洼,不 顾树丛和荆棘,他们只有惟一的希望,尽快投入对方的怀抱之中。 晓露觉察到亚凯的面颊湿润润的。她抬头一看,发现亚凯正泪流满面。 “亚凯,你哭了?”“不,我是高兴。” 他们终于松开了拥抱,顺着山坡信步往河边走去。当那相偎的身影渐渐远去时, 树丛中有一双痛苦而嫉恨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梦菲 才悻悻地往家走去。 亚凯和晓露对此毫无觉察,他们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 他们边走边谈,似乎想把积蓄了几个月的话语顷刻就讲完。 “晓露,我这么久没有回家,也没有给你写信,你生我的气了吧……请你原谅。” 晓露打断亚凯的话说:“我不要听解释,也不要听你道歉。我只想知道,你还 爱不爱……” “爱,我对你的爱从来就没有变过。” “这我就放心了。”晓露把头靠在亚凯的胸口上,聆听着亚凯的心怦怦跳动, “亚凯,我永远也不要离开你。” 晓露的无限眷恋之情,使亚凯非常感动,他吻着晓露鲜嫩的红唇,“晓露,我 向你保证,除了死,任何东西休想将我们分开。” 晓露伸手堵住了亚凯的嘴:“亚凯,我不要你发这样的誓。你不是我的私有品, 我也不是你的私有品。我只希望我们彼此以诚相待。如果我们以诚相见,仍无法避 免分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也许就是晓露这几个月痛苦思考的结论吧! “晓露,你……”亚凯急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亚凯,难道不是这洋,世上相爱的男女不知有多少亿对,可每一对相爱的人 都能结合吗?有时候,分别也是为了爱。” 亚凯没有想到比自己小了四岁的晓露竟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他在心里暗暗感 叹晓露的心比自己的心经历的磨难不知要多多少倍。 “晓露,请你不要这样说,我马上就去找爸爸和妈妈说,请他们同意我们的婚 事。”。 “不,不,亚凯,我求你不要这样做。”晓露慌了。 “为什么?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你也马上就到十八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 权利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亚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到,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 们的事的。” “放心吧,我会说服他们的。”话虽这样说,亚凯的眼神却已经黯淡下来。 晓露看着亚凯的眼睛,忽然问,“那天爸爸开车去送你,你们谈了些什么?… “没……没有谈什么。”亚凯慌乱地说。 “不,你们父子好像吵过架,爸爸回来时脸色很难看。” “他对你说了什么吗?”亚凯蓦然地紧张起来,他担心父亲在盛怒之下泄露了 晓露出身的秘密。“爸爸回来就进房里去了,后来妈妈也进去了。妈妈出来后,脸 色更可怕,我简直不敢看。” 亚凯这才放下心来。他望着那夕照中,早早升起的月亮对晓露说:“月亮快圆 了,下星期五是你的生日。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是书还是装饰品?” 晓露问。 亚凯过去送给晓露的礼物,不是书籍就是胸针、手套、丝袜之类,用他的话来 说,就是希望晓露又聪明又漂亮。 “是装饰品。” 亚凯的样子显得很得意。晓露看着亚凯那兴高彩烈的劲儿,觉得今天的礼物可 能不同寻常。 其实,亚凯买的是一枚蛋白石的戒指。他本来想把它作为订婚戒指送给晓露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还是先把它作为生日礼物为好。“不过,装饰品五花八门,范围 很广。” 亚凯见晓露很难猜中,心里更加得意。 “那么分为上身和下身。是上身用的?” “对。”“上身又分为头部和胸部。是头上戴的? “不对。”“胸前别的。”“不对。” “总不会戒指吧……”晓露的脸一下红了。 “对了,正是戒指。” 亚凯把蛋白石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晓露的手心。金色的夕照之中,戒指时而 淡绿,时而粉红,不断发生微妙的变化。 望着这枚戒指,晓露的心头一股暖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