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也许是“结婚”两个字触动了她的敏感,也许是眼前人的真挚诚恳让她心热。 宋允清哭的止不住,后来,她一头栽在冯迟怀里。 再后来,冯迟拍着她的肩,他很僵硬,他没有试过温柔在怀的感觉,他佯装镇 定,抖着的手还是出卖情绪。 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冯迟再没有提起。 他带她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去登山,去游乐场,去跑步。登高望远,忘情尖叫, 沿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的狂热奔跑。 她爬不动了,冯迟拉着她的手使劲往上拽。她不敢坐过山车,冯迟强硬的把她 推上座位,她跑的腿发软,撑着膝盖再也不愿动,冯迟就拖着她,不跑,就抱,允 清不服,推开他咬牙继续。 冯迟不愿意她颓废,他要她自己走出阴影,外面阳光大好,为何不享受笼罩。 他说过,允清如花。 就算此生,再没有办法在别的景色里绽放,他也要帮她拾起一颗向阳的心,等 待厚积薄发。 她的花期,梁跃江不懂呵护,冯迟来,冯迟要她学会自己珍惜。 “你不能因为过去的21年,而失望于今后的岁月,允清你要知道,未来至少还 有40年等着你去经历,你心里的希望不能止步于过去,而是要看以后的路。” “你可以不再爱人,但你一定要爱自己,乐观,真诚的去生活。”冯迟握起她 的手好温柔,“不必对我介怀,我对你没有企图,也不是追求,更不是乘虚而入的 故作关心,允清,我说过,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起来。” 她的神情很平静,淡之又淡,嘴角的笑意却动容,她轻声:“冯迟,我知道。” 冯迟显然很开心,不自觉的伸手想去摸她的脸,伸到一半,他才恍然,急忙收 回略带歉意,“不好意思。” 允清听到这四个字后突然笑了,在冯迟诧异的目光里,她竟主动贴了过去,脸 颊挨在他掌心,一热一冷,一个安然,一个发愣。他听到允清说:“谢谢你。” 无意间提起要去看日出,本以为是玩笑话也就没当真,允清这一个月被冯迟折 腾的够呛,走过的路赶得上马拉松,她平常不敢尝试的东西也一一试过,而后发觉, 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接触久了,宋允清对冯迟这个男人的了解具体化许多,冯迟跟她说自己的过去, 母亲死于难产,私生子总是被歧视打压,人争一口气,他自立门户,跟过煤窑老板, 下过百米深的矿井,也经历过三餐不饱的生活,后来分了点钱就从矿里出来了,这 种坑人害命的买卖,做多了,会折寿。 再后来,有幸被宋子休看中,一生总有贵人相助,冯迟才算飞黄腾达。 允清撑着头,很认真的听,她问:“冯迟,你的名字谁起的?” “我母亲。” 允清笑,“很好听。” “那个男人结过婚,我母亲后来才知道,可惜肚子都七个月了,没几个月,她 就走了,阿嬷说,母亲临终前嘱托,给我犬迟‘这个字。” 冯迟,也算是她一生的句点,只是这个句点,总带了那么几分悲戚。 她的爱情,也不过是———相逢太迟。 “你呢?允清,你的名字是宋叔起的?” 她点头,眼里似有光,“允你一生。是不是很美好?” “呵呵”冯迟笑,“猜出来了,苏妈妈的名字里有个‘清’字。” 承一诺,总是来的容易,守一诺,得花费更多的耐心,而实现诺言,却是天下 难之又难的事。 小清的爸爸疼一个女人的方式,就是把诺言刻在他的血脉里。 最初的疼爱,不减不灭,一代代传承下去。 那一晚,两个人就彼此的名字而延伸出更多话题,六月初的夜晚,美好的令星 星眨眼。 后来说到看日出,一句玩笑而已她不当真,哪知冯迟竟真的说到做到,凌晨三 点就开始打电话让她起床。 允清再好的脾气也失控,“不去不去,天亮了再去。” 她把手机关机,冯迟就打家里的,她想拔电话线,手在桌上胡乱的摸,“啪” 的一声,杯子摔了,打破一室安静。 睡意也一下子清醒,允清接起他的电话,冯迟说:“十五分钟你再不出来,我 就自己去。” 允清两眼肿的跟核桃一样,冯迟倒是神清气爽,笑的好不得意。 本以为会去山顶,哪知冯迟把车开到了陌生的地方,她狐疑,“这有日出看么?” “嘘。”冯迟悄声,示意她仔细听,“有没有发现?” 沉心几秒,允清惊喜,“海浪声!” 两人延着弯曲小路摸黑前行,“这儿没别的路吗?很难走啊冯迟。” 他转头提醒,“小声点,附近农家养了很多狗,比较不温驯。” 允清捂着嘴直点头,冯迟才发现,原来,眼角也会笑。 她走的再小心也难免磕碰,泥泞路很软,一不留神就蹦出个大石块,冯迟倒是 一言不发,白色针织衫很亮,服帖在他身体上,他边走边嘱咐:“允清你小心点, 附近狗多。” “所以呢?”她张望四处,黑漆漆的只闻风吹草动声以及逐渐清晰的海浪声。 冯迟声音很淡,“所以,注意不要踩到狗屎。” 允清笑了出来,拍拍他的肩,“冯迟,你变了。” 他忽的松气,“到了。” 拨开树枝,冯迟微微侧身,允清从他手肘下冒了出来,辨识出了海岸的弧线, 看到由远及近慢慢涌上的白色水浪,海岸线终是与天相接,青白的一道缝,这就是 冯迟带她守候的日出。 允清兴致颇高的往前跑,冯迟一把抓住她,“等等。” 他蹲□,“小清,把鞋脱了。” 她赤着脚在沙滩上乱跑,用沙子埋没脚丫,故作紧张的对冯迟说:“呀,埋着 了,出不来了。” 冯迟点头,笑容在两米远的距离中,格外阑珊。 后来,他坐到了沙滩上,屈起右膝左脚伸展,浪花上来时,恰好能覆盖。耳边 是水声,眼里是比水还温和的小清。 真正的快乐,是你连笑容都不自知。 再后来,允清也坐了下来,想了想,又往冯迟身边挪了挪,长发被海风漾起一 圈弧,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冯迟恰好能闻到她的发香。 他们不说话,目光都落向海面,冯迟侧头打量她,小清的眉头轻拧,明明是一 副思考的表情,冯迟却觉得,她在所思所想的事情里,失了神。 不一会,小清低着头双眼微闭,冯迟问:“困了?” “恩。” “靠一会吧。”他坐近了些,肩膀就在她眼前。允清眼里有一丝清醒,而后, 她缓缓的贴了过来,“冯迟,日出的时候要叫我。” 他没有吭声,但好像是点了头。 允清醒来时,天色竟然已经大亮,太阳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看着她一脸郁闷 的表情,冯迟笑,“日出,错过了。” “你没有叫我。”她失望,“三点起来的,费了这么大的劲。” “我叫过你,你没有醒来而已。”冯迟说:“错过就算了,下次吧。” 他突然问:“海景漂亮吗?” 允清点头,“漂亮,我记得画过一幅画,是在……” 冯迟打断,声音低沉感性,“我也觉得海景很美,就跟你一样。”他起身,揉 了揉麻木的肩,“回家吧。” 宋允清把他叫住,“等一下。” 冯迟回头,“啪”的重响,一个沙团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脸上。小清得逞,眉 眼俏意横生,“怪你没有叫醒我。” “啪”,又是一个沙团砸了来,冯迟这会长心眼了,头一偏,轻松躲开。 接二连三的沙泥扔了过去,小清追着他,冯迟笑着躲,最后连团都懒得揉,手 捧沙子直接朝彼此泼去,小清眼明手快,往他衣服里倒了满满一捧,冯迟憋着脸, 脱了外套,在原地蹦啊蹦的,细细的沙泥从衣服下摆滑出。 衣服卷上半截,结实的腰身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其实,很诱人。 “没想到,你还真能闹。”冯迟无奈,两个沙人黑不溜秋,“扑哧”一下,竟 一起笑出了声。 回市中心的时候出了小状况,冯迟的车被人认出来,而后又发现坐在旁边的宋 允清,几辆车跟着甩不掉,相机一茬接一茬,被窥视的滋味真不好受。 冯迟说:“数到三,我们就跑。” “啊?”她未明白,车轮一滑,调了方向直接停在路边,“下车!” 冯迟语气硬朗,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允清不敢耽误,回头看到后面的人也跟了 上来。 冯迟抓起她的手狂奔,越过熙攘人群,无视车水马龙,在马路上逆流直冲,他 不给她休憩的空当,城市之大,唯有两人一路前行,狂热淋漓。 允清急喘气,捂着腹部忍耐不适,她打量这个小弄堂,看到冯迟额头上冒出了 细密的汗,这个矜贵从容的男人此刻也是一脸狼狈。 允清大笑,“怎么到最后,是我拉着你跑了?” 冯迟不说话,只是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看着他,突然问:“冯迟,你想开始新生活吗?” 冯迟小僵,随即如常,他答:“想。” “嗯。”允清低下头,她说:“那好。” “你真的想好了?”宋子休问了不少十遍。 每次,她都是点头,不说话,也就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父女俩散步在林荫小 道,夜空星星很多,偏偏找不到月亮。 允清挽着爸爸的手,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最后石头一滚,掉进了路边的下水沟。 “之后你们决定去哪儿?” 她想了想,说:“哪儿都去,第一站是云南,然后是新疆,下半年再回日本。” 宋子休拽紧了女儿的手,心里的空荡如此明显,他试探:“在R 市不好吗?冯 迟的公司在这里也不错。” “不想留在这里。”允清答的干脆,敛下的眸子读不出情绪,只是路灯下的影 子,越拉越长。 宋子休以为她会一直沉默的时候,允清却说:“爸爸,我想重新开始。” 她碰不到更爱的人,同样的,也碰不到比冯迟更好的人。 宋允清一直记得父亲说的话,对他来说或许是欣慰的吧,因为这个期待并没有 拖延太长时间。 宋子休抱了抱女儿,如珍如宝,“允清,爸爸等你回家。” 婚期订在6 月28日,苏又清觉得太过匆忙,小清就哄着妈妈,“就办个小型的 好啦,您女儿不爱凑热闹。” “傻子,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怎么能叫凑热闹?”苏又清拿着喜帖看了又看, “我还是觉得紫色的最好看,要不喜饼也换成淡紫包装吧?” “好,您喜欢我们就换。”冯迟走过来,他坐在另一边,笑容很淡,“我打电 话让他们改。” 苏又清叹气,放下东西便不再吱声,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婚礼,怎么都如此不上 心,与己无关一般。 那晚她跟丈夫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担心允清,不是说冯迟不好,我看出来了, 他再好,也不是女儿要的。” 宋子休安抚着妻子,眉间也有无奈,“女儿有自己的考虑,冯迟也是知分寸的 人,他会照顾好允清的。”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绕回了原处。一室安静,各有不安。 婚礼前一晚,宋家所有人都赶到,宋汉南,宋天朗,小醉婶子,还有表妹依依, 就连小佳阿姨和陆炎叔叔也来了。 卧室贴了很多“囍”,什么都换成了新的,地毯也是省里知名的阿嬷绣的,龙 凤呈祥,贵气华丽。 “来来来,梳头啦!” 陈醉端着小金盘走了过来,红木梳上系了根细丝绸,红艳喜庆,家人围着允清, 她一袭红色长裙,肩膀露了出来,晶亮的坠子衬的锁骨更加好看。 允清对着镜子笑,妈妈轻抚她的长发,软如青绸,再抬头,她眼里含着泪光。 所有人注目,有祝福有羡慕,陈醉也有一种大女儿终于出嫁的感觉,蹭着丈夫 的手好感动,小天狼哼唧了一声,然后将她抱的更紧。 妈妈动作轻柔,“一梳梳到尾,二梳早生贵子,三梳白发齐眉。” “砰”的一声,几个小辈捂着嘴,刚说完“白发齐眉”————梳子断了。 宋子休的脸色一僵,妻子已经慌的不知所措,残破的梳子在手里刺眼的很。 允清依然笑脸如花,但任谁都看出了她眼里的落寞。 “先生太太不,不好了!” 管家急切的敲门,他惊恐,“梁,梁少爷来了……他好吓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