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离婚协议书》,看到她签好的名字,冯迟的心终于放松,也放空了。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点点放下,光亮一下子涌进了视线。冯迟把《离婚协议书》 收好,笑着对她说:“我冯迟福薄,拖累你这样的好女孩会折寿。” 她想叫“阿迟”,怎料一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冯迟伸手想去擦她的泪,头一偏,她躲开,别过头一脸倔强,眼角的湿意泄露 了所有情绪。 牙齿咬住唇,越咬越深,鼻子一吸,她转身跑了出去,冯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离婚协议书》放在枕头下面,冯迟看了好久,不自觉的笑了,也好,你终于自由 了,对你的承诺,总算说到做到。 住院部的后坪,正是下午时间,太阳最暖和,待康复的病人由家属搀着,新生 和希望,劫后余生。宋允清一口气跑到这里,胡乱的擦了眼泪,心里堵着一道坎, 好好的一个冯迟,怎么就会没了呢? 冯迟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怎么都激怒不了,其实他严肃起来的样子也挺慑 人,和梁跃江分手那段时间,冯迟竭尽所能帮她,带她跑步、爬山,那股子狠劲根 本不给她抱怨反抗的机会。跑不动了就不跑,冯迟说:“好”。 然后走过来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跑不动了是么?我带你跑!” 冯迟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不会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 治疗精神萎靡的办法,就是让她活跃振作起来,够不上蓝颜知己,也算的上是 一种心心相惜。她对冯迟的感激,总有那么几分不舍沉淀在感情里。 感情不管哪一种,动了,往后的几十年,都会心有空缺。 再回到病房,她收敛情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冯迟端着水杯站在窗边,察 觉她进来头也不回,第一句话,“允清,告诉宋叔和苏姨吧。” 她错愣,听到冯迟说:“你该回家了。” “不用你担心,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无奈摇头,而后才发现他背对着自己 看不到,宋允清走过去和他并肩,循着冯迟的目光看去,窗外草坪有几个蹒跚学步 的小孩,冯迟的眼里实在太多温柔和眷恋。 “允清你知道么,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说:“我曾在心里发过誓,一定 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不让他重复我的经历,和睦的家庭,父母的关爱,教他长成 一个男子汉。” 宋允清恍惚记起什么,声音苦涩,“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女儿吗?” 他笑,转过头看她,“那是在遇见你之前。” 一时没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冯迟目光清冽,“对我而言,一辈子对一个女人 好,这就够了。” “你不要总说一辈子好不好!”她突然转身,整个人焦躁,“你以为一辈子就 是说说而已吗?你才三十岁,说的好像走完大半生一样,冯迟我不喜欢你这样。” 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水也洒了出来,她胡乱收拾,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冯 迟走过来,拦住她的手,“允清,这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知道结果,我也在努力 调节,我没办法无视自己的身体,心理上的压力只能我自己去缓解,从始至终,真 正要去面对这一切的,只能是我自己,你懂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手上的纸巾越捏越紧,冯迟扯了扯,不松,于是用力,允清 的手指一根根被他掰开,冯迟说:“就算没有这病,我也没打算拖着你不放,我只 是想要你快乐起来,后来我发现,多努力,我对你的吸引永远只有那么一点,再也 进步不了,其实你还是不快乐。” 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声音涩而低沉,“我太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 一个人。” 青梅竹马,不是说说而已。 命中注定早遇见,爱了就是爱了,人心肉长,所以经不起折腾,难免脆弱和敏 感。冯迟不介意当她的退路,可是他知,退路仅仅只是一时,人总是一路前行的。 允清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泪,生生被冯迟逼了出来。 他的声音像施了魔一般,在她耳边回转,“小清回家,回自己的家,梁跃江吃 了这么大的亏,我信他追悔莫及,你也信我,每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不止你一个, 小清,我真的很高兴,成家立业,你当过我的妻子。” 允清一世都记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冯迟说他生命也算圆满,冯迟诉说他的 遗憾,冯迟眼里落寞而温柔的光,贴着她的脸,“小清,我多舍不得你。” 冯迟住院的一个月,两人默契的不再谈论生死,也没把如今的状况告诉爸妈, 通过几次电话,寻常的问候,允清独自回过几次家,说公司业务繁忙,冯迟奔波的 不行。 真正奔波的人是她才对,冯迟揪揪她的长发,“像小蜜蜂,改天送你一盆花。” 她笑着躲开,“你养的那些花现在都改名换姓,不认你这个主人了,我昨天还 给它们浇水施肥。” “没事。”冯迟笑,“你照顾也一样。” 她故作严肃,“冯先生,请我很贵噢。” 认真想了想,冯迟说:“我把清远堂送给你,够了么?” 宋允清坐在床沿给他削梨,“不跟你开玩笑了。” “呵呵,我认真的时候你却说我在开玩笑。”冯迟把她的一撮长发绕在指尖, 她手里的动作明显一顿。 万医生进来的时候,宋允清自觉的出去,把门关上,不看房里一眼。 冯迟在做第二期治疗,每次都疼的他死去活来,狼狈的姿态,他不愿她看到。 宋允清看过一次,医生说不能上麻药,她在场,冯迟死死咬着嘴唇,血丝都泛开, 痛苦又强忍,却实在忍无可忍。 已经很痛了,如果连痛都不敢表现出来,允清再也不忍心,默默走出房间。 原来是一周两次的治疗,现在变成一周四次。冯迟身体上的变化没有很夸张, 但还是掩不了的病态。治疗完后她进病房,冯迟安睡着打点滴,脸色白如纸,仿佛 一点力量,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万医生对宋允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一句“好好陪他”说过不知多少次。 冯迟睡觉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画画,他安静时的样子,喝水的样子,站在窗 边的样子,有时候会特写,冯迟的眼睛,冯迟的侧脸,冯迟好看的手指。 一个月下来,也有厚厚一本了,画累了,她就趴在床边,一夜无梦。 八点左右宋允清去了趟超市,和护士打了招呼,刚从学校出来的女孩乖巧的很, 笑眼弯弯,“小清姐姐,出去呀?” 她指了指病房,“麻烦你照看点了,回来给你带糖。”女孩笑的更开。 宋允清挑了稍近的超市,R 市夜色一如既往的华丽,这城市就像披了一件妖娆 外衣,夜风灌进车里,让她头脑稍微清醒,只是没想到,又遇梁跃江,更没想到, 这一晚,几乎改变她的一生。 地下停车场灯光有点暗,她拎着包出来,转弯处手上一松,吓的她尖叫:“我 的包!”手臂一痛被人拽去角落,双手被按在墙上,梁跃江的眸子撞入她的眼。 宋允清有些恼,两人倔强互望,包被他扔在地上,拉链还没来得及拉好,东西 散落,冯迟的几瓶药也滚了出来。 她的委屈一下子涌上,越发大力挣扎。梁跃江把她一按,眼神暴躁就要发火, 宋允清哽咽,“梁跃江,你要吼我吗?” 这段时间压抑了太多,一见到他,心里的酸涩就止不住的冒泡,其中原因,她 想她是知道的。 黑衣挺拔的男人,凌厉的气势一下子放低,微微低头靠近她的唇,梁跃江也不 好过,语气难忍,“允清……他对你不好。” “他对我不好,我也认了。”她咬牙,后无退路,梁跃江的气息扑面,熟悉不 过的唇,再前进一分,就合成一个吻。 梁跃江颓然,低声,“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真的没有,我不脏的,小清。” 当时的不懂事,惩罚的只是自己,梁跃江眼里零碎的星光也逐渐暗了,她说: “梁跃江你放手吧,我已经结婚了。” 谁都不怪,只怪自己在这场爱情里不争气,梁跃江不争气,宋允清也不争气。 差之毫厘,失之交臂。 梁跃江松开她,表情愣着,宋允清一转身,泪水就蓄满了眼睛。 她离开之后,梁跃江贴着墙一点点滑下,索性坐在地上抽烟,烟雾缭绕,眼睛 红的很,也不知道是被熏红的,还是哭了。 一副落拓的样子走在路上,衬衫扣子解开,胸膛若隐若现,衣袖挽起一只,手 腕上银色的表偶尔折出光亮,时不时有女孩回头打量。车来车往的R 市,梁跃江第 一次觉得闹腾的让人讨厌,喇叭声,鼎沸人声,急促的刹车声,这些在他耳里自动 消音。 拐角处人群堆积,隐约听到“撞人了”,“他伸手挡了一下,好像没什么事啊。” 跃江烦躁的把胸前的扣子又扯开一颗,拦了的士,擦肩一瞬,他没有看车窗外, 也没有看到马路中间慢慢爬起来的人,捂着右手满脸痛色。 回医院的时候,冯迟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看文件,允清走了进来,他皱眉,“你 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她笑了笑,拍拍衣服上的灰,“就是下楼梯的时候,没 踩稳,摔跤的姿势好难看噢。” 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走近把东西给他看,“我去买了牛奶,这个味道很好喝。” 冯迟狐疑的上下打量她,除了衣服和裤子上有点灰,好像也还正常。 允清把手背在身后,巧笑嫣然,“我今晚回家一趟,妈妈好像有事找我,我明 早给你带鸡汤好不好?” 冯迟点头,“好。” “阿迟,你要等我,然后一起去找万叔叔做检查。”宋允清拿下他手里的文件, “不准看了,快休息。” 冯迟笑了笑,“小管家。” 帮他盖好被子,宋允清就要出门,冯迟突然把她叫住,“允清。” “嗯?” “我会想你。” 她笑了笑,把门轻轻带上,身影在门缝里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冯迟嘴边的笑 容也一点点凝止。 宋允清没有回家,直接跑去找了万叔,万容看到她时吓了一跳,“允清你……” 她头发微乱,张了张嘴,“我刚才出了点小事故,万叔叔,我,我的右手好像 使不上力。”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落下的泪水惊慌。 而更让她无措的消息,第二天,冯迟不见了,病房里的一切东西没有动过,除 了她放在枕边的画册。 那本画满了冯迟身影的画册,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