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银戒指 我以男朋友不期而至为借口向李雅菊告辞时,那个华裔泰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她自己慢慢地品着依然飘散着热气的清汤,眼睛望着窗外的飞鸟,在凝眸沉思 着。 “我说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敢情你们又约会了。好羡慕你们呀! ”她一副悠然 自得的神态。而后,热情地建议我说:“赵总要请客人们在香蜜湖娱乐中心做一做 泰式的桑拿按摩,你和男朋友一块儿去嘛! 泰国老板很客气的。” 我想起了章副行长在方子洲镜头中与妓女共舞的情景,再想到有可能见到王学 礼、孟宪异一伙,就感觉恐怖,便坚决告辞了,并说自己要和男朋友一块儿先回薇 洲。 终于,我摆脱了李雅菊的热情,心情放松地才跨出门,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 的声音:“小柳,咱俩真有缘分哪! ”王学礼突然满脸堆笑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的感情复杂极了,又气又恨,还有一点怕。气的是我在这个男人手里竟成了 始乱终弃的玩物;恨的是这个男人没骨气,需要我还要和恶老婆一块儿迫害我;怕 的是我和方子洲在雅间门前的拍摄或许被这个男人发现了。这一想一急,我竞不知 道应该怎样应付眼前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了。 李雅菊见状,艳羡地望着我:“哟,柳小姐还认识王行长哪! 难怪一来就跟我 打听爱农银行哪位领导来了。” 我看一眼媚笑的李雅菊,再瞥一眼阴笑的王学礼,高昂着头。 一言不发地准备走开。王学礼却挡住了我的去路,摆出一副诚恳的德行:“怎 么? 这么久没见面,跟我就没一句话儿说? ” 李雅菊打趣道:“看来,在柳小姐眼里,男朋友可是比大领导更重要。这一点 真让我敬佩! ” 立刻,我的脸热辣辣的,不知是被李雅菊搞得尴尬,还是王学礼的话引起了我 的怒火,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给王学礼:“你还没资格干涉我的自由! ” 见我这样说,王学礼竞尴尬地愣在那儿,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我已经走出十 几米,他才哑着嗓子喊一句:“小柳,这个世界,十个人九个操蛋! 你可千万别误 人歧途呀! ” 我也没客气,头也不回地大声喊:“还是把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 正巧,在不远处等我的方子洲赶过来。我有意挽住方子洲的胳膊,把头贴在方 子洲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走开了。我想,此时的王学礼,望着我美丽的背影、可人 的憨态,心里一定是打碎了一个五味瓶。活该,让他也难受难受吧。能憋出一万首 意淫诗来,又没受淫者,才好呢! “王学礼又跟你怎么着了? ”路上,方子洲憋了 很久才问。 我想起王学礼被我撂在那儿的尴尬德行,忍不住“咯咯”笑了:“一个大人物 终于也被我这小角色晾了一把! ” 薇洲有一座不高却古老的山,叫终南山。终南山上新建了一条全国最陡、最长 的福尼特滑道。那乌黑锃亮的钢制滑道,从山顶的垛口,一直铺到山脚下。滑道穿 过一座近百米的过山桥,它的周围掩映着荔枝树。在这深秋的季节,荔枝树叶已经 变得黄灿灿了,甚是好看。 游人坐在小滑车上,顺着滑道,带着笑声、尖叫声,呼啸而下:穿过色彩斑斓 的树林,越过过山桥,真可谓诗情画意,趣味盎然。 方子洲的抠门儿已经是我铭刻在心的,望着悠长的钢制滑道我试探着他小气的 底线:“咱俩也滑一次,也时髦一把? 好吗? ” 方子洲在我预料之中地说:“老夫老妻的,还追什么时髦! ” 我狠狠地掐了他腰间不多的赘肉:“我连嫁都没嫁,怎么就成了老妻! ” 方子洲坚持着他省钱的真理:“咱俩爬爬山,看看满山遍野的荔枝树,已经快 乐似神仙了。何必……” 我有意点了方子洲的尴尬处:“如果我出钱呢? ” “那你就自己玩好了! 我已经是个老赤佬,享受不了这个。” 爬到了山顶,我强行买了两张票,谎称这票在合作银行是可以报销的。此时, 方子洲才恢复了平日的笑脸,不像英雄、不像民兵,倒像个农民一般模样地支吾道 :“既然有组织照顾,那我就享受一次吧! ” 我依然是哭不得笑不得的,好在我已经习惯于他的这种抠门儿,倒没影响我趁 着出差的机会,和他纵情南方山水,放飞自己的好心情。于是,我俩终于一块儿进 了滑道的人口。 等前面的一个老者孩童一样地坐车滑了下去,服务人员问我和他:“你们要双 人车吗? ” “当然要双人的,两人连在一块儿多有意思! ”我说。 没想到,方子洲却一改买票前的颓唐,狡黠地笑着,顽童一般地出了幺蛾子: “每人一个单人车。这样多快、多刺激! ” 我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就说:“我先滑,你可千万别撞我呀! ” 工作人员也提醒道:“你们一定要保持距离,否则后果自负。” 这种滑车,匀速行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但是,如果有人从后边冲撞,那 可就难说了,出生命危险也是可能的。所以,我坚持让方子洲等我走一会儿之后, 再滑。 等前面老者的车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我和他的滑车也一前一后地出发了。伴 着我在前面发出“呜呜”的像火车一样的甜音,方子洲驾着滑车,穿林过山,吸着 山林里清新的空气,快意地大叫:“啊——啊——啊——咦——咦——咦……” 我想,他的感觉一定像在飞,他如果不是从来没这么快意过,也会是好久没这 么放松了。 我在前面,像一只轻巧的燕子,急速地飞翔着。终南山的美景也像一幅流动的 立体的彩画,生动而迷人。在远方的蓝天上,是瑰丽的大圆盘一样的太阳,在金色 夕阳的照耀下,黄昏送给我俩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天是金黄的,山是金黄的,旷野 是金黄的,树是金黄的,就连我和他的心也被陶醉成了金黄的。只是,在远方几家 农户的屋顶上飘动的一缕淡淡的炊烟,是白色的。 “柳韵,慢一点! ”方子洲倒没忘记在后面叮咛我,不过我明白,他这只是虚 情假意做大男人状而已。 久违的青春朝气终于回到了我的心间,我快乐地大喊:“快了才好玩儿呢! 你 没觉得,咱们已经飞起来了,飞得很快,飞得很高吗? ” 我深棕色的长发和着金黄的落叶,在山谷的清风里,飘扬起来。 “那好,我可追你啦! ”方子洲也终于有了像顽童一般宣泄的机会,他把滑车 的闸向前,推到了最大的挡位。滑车真的如旋风一般,带着他向我飞来。 “快刹车,前面有人,要撞上了! ”风驰电掣的我突然看到了前面老者慢吞吞 蜗牛一般的车,我惊呼之后,刹住了自己的滑车。 然而,刹车对方子洲来说已经太晚了。而且,由于车速太快,也已经成为了不 可能的事。 他的滑车以最大的速度和惯性,直直地冲撞在我已经停住的滑车上。于是,被 像一个大铁砣子似的方子洲撞击之后,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遭遇了强台风一般,飘 离了自己的滑车,无奈地腾空而起,做着一只大花蝴蝶的样子,飞向了万紫千红的 草木丛,直向黄灿灿的荔枝树林飞去。 坐在车上的方子洲,目睹了此情此景,大概没感觉出什么美感,吓得大惊,赶 紧不顾一切地扔下自己的滑车,飞身向我滚落的草丛冲去。 我真的被摔蒙了,趴在草丛里,粉色的牛仔装,粘上了斑斓的蒿草,粘上了金 黄的落叶,也粘上了淡淡的山里的土。木然之间,我发现我深棕色的长发上,居然 吸附了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花。一只黑色的蝴蝶,被这花或者是我身上的芳香所吸 引,竟试试探探地在我的长发上飞落了。 人之将死,也能构成这样一幅美丽的画图吗? 我的意识真的模糊了,我以为我 就要像花一样枯萎了。然而,事情并没我想象的那么残酷,当方子洲赶到我的身边 时,我的精神已经恢复了。我不但自己爬了起来,而且,还居然在我的身下捡到了 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那戒指应该是纯银制品,做工一般,只是戒面上雕刻的一尊弥勒佛,惟妙惟肖, 十分可爱。 “你终于看到我的寒碜样儿了! ”我气哼哼地娇嗔道。其实,我还是很在意我 在方子洲眼里的形象的。 “还管形象干什么? 命都快没了。怎么样? 啊? 起来,走走看! ” 方子洲好不容易才表现一次的顽皮劲儿,此时已荡然无存。他挽着我的胳膊, 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走。 看着方子洲小心谨慎的样子,我挖苦道:“你不会是认为前面的老者有意陷害 咱俩吧? ” 方子洲知道我在和他开玩笑,就带着几分尴尬,说道:“咱俩还没这么重要吧。 怎么可能走到哪儿就被人追杀到哪儿呢。” 想起自己飞翔而出的滑稽模样,我笑了:“似乎是有点神助。我不但没摔坏, 还捡了一个宝贝。”说着,我故作神秘地把那枚银戒指递给方子洲看。 方子洲煞有介事地逗弄我:“神物! 一定是神物! 你看,你真没自信观音菩萨 .连摔个跟头都有回报。” “你戴上,算作惩罚。”我把戒指强行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方子洲半真半假道:“不义之财! 我看咱俩得交给警察叔叔去。” 我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不义之财? 如果王学礼、耿德英也这么想就好了。这 起码能算我的幸运物。”见他依然做不屑状,我便假装生气地说:“你必须戴上, 否则,我就不和你好了。” 方子洲勉强地答应了:“这东西算什么? 不会算订婚戒指吧? ” “做梦! 这就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撞了我。总是傻呵呵的,一点深浅都没有 !” 自此以后,方子洲为了表示对我的惟命是从,也为了时刻能回忆起这段美好的 时光,他真的就把这枚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了。 从终南山回来,薇洲的大街上已经灯暗人稀了。在薇洲,我属于高高在上的大 公司的客人,出入于楼堂馆所之间,因此,对市井人情,一点也不了解,而神出鬼 没的方子洲却由于深入社会底层,对这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却很熟悉。 在薇洲西湖公园附近,有一个叫“新疆村”的地方,二百米长,十几米宽的一 条街,两侧的房子,全部被维吾尔族的新疆兄弟姐妹们租住了。像一点样的门脸儿 房,都办成了维族风味的小餐馆,足有十几家之多;没租上门脸儿房的,便在路边 上摆摊儿,卖牛羊肉、烤羊肉串什么的,搞得整条街烟火缭绕、人头攒动、水泄不 通,再加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大连鬓胡子的维族兄弟们,让人听不懂,甚至分 不出个儿来的叫卖声,又构成了薇洲的一道风景线。 方子洲拉着我在人群中挤过来,进了街心一家较大一点的餐馆。一个戴新疆帽 子的维族小伙子学着英国侍者的样子,向我俩一弓身,一摆手,以示欢迎。 餐馆像一个蒙古包,里面满满当当地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客人也已经坐了七八 成。 “吃点啥? ”一个矮胖的维族姑娘,操着很生硬的普通话问道。 她很胖,不漂亮,是那种很难引起男人兴趣的女人,她的身上溢出一股烤牛羊 肉的膻腥味。 “烤羊腿一份,红烧羊眼一份,炒土豆丝一个。一瓶啤酒,要燕京的。再要两 碗米饭。”方子洲熟练地点完了菜,看样子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他转头问我: “喝点饮料吗? ” “我想喝热茶。” “那好,我们再要壶茶,要菊花茶。”这次方子洲学着华南阔佬的做派,终于 大方了一把。 维族姑娘却没给他面子,由于普通话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口吃地说:“我们只 有不要钱的花茶。” 我赶紧给方子洲找了台阶:“那好,我们就喝花茶。”之后,我俩一样是对望, 一样是对望后的会心的笑。 “你想说啥子? ”我笑望着他。现在没了银行的事和企业的人,我感觉很舒适。 方子洲愉快地眨着圆圆的眼睛:“我想,什么也不说。” 维族姑娘端来了茶、酒和烤羊肉。 “好吃,好吃,真的好吃呀! ”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撕食着一只 烤羊腿。而方子洲却一个劲儿地端详我。我们两人,一个是大吃大嚼,一个是默默 地观赏。这种感觉会不会也算是人间难得的快乐呢? “你为啥子不吃嘛? ”我问。 方子洲敷衍道:“我已经吃过了。”说着,开始吃他的新疆面片了。 我知道方子洲又来了上海人的抠门儿劲儿,便赌气道:“咱俩还不至于吃不起 小餐馆的荤菜吧。单,我来买就是了。” 方子洲见我不高兴了,赶紧诺诺连声地辩解,开始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肉,先 矜持着,而后终于大嚼起来。 “好吃吗? ”此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方子洲对我非常好,他舍得 给我消费的东西是不舍得给自己消费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中国一穷二白的时代 了,他的这种做法简直让时代倒退了三十年,我真的不敢苟同。 方子洲点点头,说:“好吃! 否则,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 ”见我表情复杂 地盯着他看,他的脸竟有了几许红润,自嘲般地打岔道:“这儿的风味与龙虎斗一 类的大饭店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味道可以说是以纯天然见长。你腐败了这么久,先 吃猫,后吃蛇的,应该给你忆苦思甜一回了。” 维族姑娘端上来红烧羊眼。 。 “这真的是羊的眼睛吗? ”我问,望着那圆滚滚的东西,我还真有一点怯生生 的。 “真是。这一盘,大概得有七八只羊的眼睛呢。”他笑望我,说。 “我可不敢吃,不敢吃。我看到这个盘子就想起活羊的眼睛,大睁着,好像还 流泪呢! ” “好吃,不信,你尝一尝。来,吃一个! ”他夹起一个羊眼,强行放到我的碗 里。可谁知,胃弱的我突然又恶心起来,同时,我似乎看到餐馆的玻璃窗外分明站 着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我竟一声尖叫,吓得站起来,满满的一碗米饭着 着实实地扣在了地上,引来屋内客人的哄堂大笑。 方子洲问:“你怎么了? ” 我怕直接告诉方子洲门外有人跟踪引起来人的注意,想起方子洲在终南山说我 俩没那么重要、不会有人追杀的话,便一语双关地支吾道:“我觉得……咱们挺重 要! ” “咱们? 重要? ”方子洲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用眼睛对他挤一下,再向餐馆的玻璃窗一瞥,希望他注意窗外。他似乎明白 了我的意思,做低头捡碗状,眼睛却突然向窗外探望。而后,望着我,摇了摇头。 待小餐厅重新恢复平静之后,我再察看窗外,窗外空荡荡的,却没了一个人影 !我想,我一定是由于恶心造成眼睛昏花了。心情放松之后,赶紧轻声问方子洲: “你看到了啥子嘛? ” “你又逗我! 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感到了几分尴尬和歉意,便对方子洲和蔼起来:“今儿,我批准你到我的宾 馆来。”这是我的真心话,倒不是渴望着久违了的性爱,而是在薇洲这复杂的环境 里,我感到很孤独,也有了几许恐惧。 方子洲却装傻充愣地贴着我耳边问:“你批准我到你的宾馆干吗? ” 他这么一问,我依然被弄了一个大红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嗔怪道:“看 你整日吃小餐馆,住得也不会好多少。本想可怜一下你,你还来劲儿了! ” 方子洲大概看出我是假生气,而没真的发火,便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也批准 你到我的旅馆来。” 我故意气他:“来做啥子嘛! ” 方子洲坏笑起来:“什么都可以干,也什么都可以不干。” 我认真地说:“我才不去呢! 要是想我呢,就得到我的宾馆来。” 方子洲收了笑,也认真地说:“到远飞集团公司的地盘上去,我不踏实。” 我见他认真了,自己反而有意逗弄他:“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你不是我的 男朋友吗,你怕啥子? ”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我的脸还是忍不住热辣起来。 方子洲大概没看到我的脸红,继续坚持他的主张:“我有一些资料,没法儿随 身携带。” 我故意逗弄他:“怎么样,你这次的收获不小吧? 离你的两个关键点还有多少 公里? ” 方子洲做矜持状,躲躲闪闪地回答:“回去看看,你就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