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收买最可怕 对已经被方子洲视为不可久留之地的薇洲之行,我们的说辞自然不是与李雅菊 会面以搞清公司的问题,而是冠冕堂皇地宣称向赵自龙总裁汇报京兴市摩托车股份 公司的财务与经营情况。 在薇洲飞机场迎接我和章总的,自然不会是李雅菊,这一点我的心里已经有了 准备。但是,一出机场的旅客出口,我还是大吃了一惊,因为,打死我也不会想到, 来迎接我俩的竟然是孟宪异。 “柳韵,你为啥大惊小怪的? 难道俺不可以调到薇洲集团来? ”孟宪异睁大了 三角眼,望着傻愣愣的我直笑,“俺还要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就是远飞集团公司 的葛总,现在也被整到集团公司做顾问,发挥余热来了。这回,他不光有更多的时 间创作、编纂顺口溜,而且年薪还整了个三十五万哪! ” 章总似乎已经听说了孟宪异和葛总的任职,敷衍道:“葛总也应该有这么个待 遇,远飞集团公司能平稳地被摩托集团接收,他是功不可没,功不可没! ”而后又 孟总长、孟总短地跟孟宪异一通寒暄,最后,他便明知故问道:“财务总监李雅菊 呢? ” 孟宪异见我和章总一副不问魏晋的模样,狡黠地一挤眼睛,郑重其事地解释: “不明白具体咋整的,李雅菊已经辞职走人了。她的烂摊子现在就甩给了俺。俺还 是集团公司的总裁助理哪,咋有精力做财务总监,再鼓捣这些账目上的事儿呀! ” 见我瞪眼喘气没出声,孟宪异望着我谄笑着:“听说柳韵到了京兴摩托,你既然能 帮章总,咋就不能来这儿帮帮俺呢? ” 孟宪异的话把我搞了一个大红脸。一来,孟宪异的轿子抬得未免太高。我哪里 是去帮章总忙的,分明是章总把我只剩下四角四分的钱袋( 买耗子药之后,还有二 元四角四分,而那两元钱已经全部用于自行车打气和乘公共汽车了。) 重新武装了 起来,是章总使我不用乞讨而能继续生存下去。二来,我万万没想到,老冤家孟宪 异居然又升了官,竟然在无意之间又成了我的上级大老爷。我感觉他现在所谓的好 话里,充满了十足的讥讽味道。如果在以前,仅凭这一点,我就不想再干下去了, 但是,经历了无数次挫折洗礼的我,已经变得沉稳,学会忍耐,也学会了等待。 孟宪异见我没开口,就抻了一下细脖子,咽了几口尴尬的口水,跟章总说: “你俩还住那个西湖宾馆吧,那儿干净,也安静。赵总过来也方便。” 章总自然是点头称是,嘴上敷衍着:“您孟总怎么安排,我俩就怎么住。”脸 上却掩饰不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想,他一定是在琢磨,住西湖宾馆后,怎么 和李雅菊取得联系吧。 第一天,平静无事,也没任何意外和是非发生。我们没见到李雅菊,也没见到 总裁赵自龙。想必是李雅菊没找到接头的机会,而赵总呢,没腾出功夫来。 第二天,依然没李雅菊的动静,而孟宪异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我们参观了 生产车间。我上次来时还空旷寂寥的车间,现在已经热热闹闹地进行生产了。几个 车间里,已经安装了清一色的摩托车生产线,一辆辆摩托正在下线,一辆辆摩托也 正在装箱运走。 我虽然没说话,但孟宪异一定从我的脸上,看见了我内心的惊异。他眯起三角 眼,颇有几分得意地解释道:“这就是资本整出来的动静儿。一个亿美元砸下去, 废墟一般的所谓高新技术开发区就旧貌变新颜了! ” 章总不动声色地恭维道:“这都是孟总的功劳吧! ” 孟宪异望了一眼我,对章总谦虚道:“资金全部是海外整的。俺只是推波助澜 而已。不过薇洲市因为俺们这户企业,每年增加税收将近一个亿倒是不假! ” 章总又问:“主要销到什么地儿? ” 孟宪异三角眼中洋溢出光芒,踌躇满志道:“这点功劳倒可以记到俺头上。赵 总原来准备全部销国内,俺建议开拓海外市场,从国际高端市场向国内低端市场迂 回着整,结果他们同意了,俺们也一举整成功了。现在,越南、柬埔寨、老挝是我 们的主要市场,泰国、印度尼西亚,可以说整个东南亚,都进俺们的货! ” 章总赶紧又恭维孟宪异:“外资进人带动了国内就业,经营起来又增加了当地 税收,孟总可是干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呀! ” 回到西湖宾馆,等孟宪异一走,章总立刻关上房间的门,小声问我:“小柳, 你发现问题没有? ” 章总神秘而严肃的表情让我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我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 警惕地向窗外望去:岭南蓝天,晴朗如常;江南嘉树,茵茵依旧;窗前湖畔,不见 人影。 章总见我紧张的样子,被逗笑了:“我是说企业! ” “企业? ”我诧异了,这一路上我只看到了场面上的热热闹闹,还真没发现什 么问题,就支吾着:“你不是说孟宪异干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吗? ” 章总笑了:“那只是忽悠孟宪异罢了。”他说罢,坐到客厅的椅子上,给自己 倒了一杯白开水,却给我沏了一杯茶( 他在军营里养成了习惯,一直对喝茶没兴趣 ),“你没发现吗?这个热热闹闹的生产车间,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高档摩托车的组 装线。他们从日本进口了高档摩托车全套部件,只是拿来组装一下,在这儿只是换 一下商标而已,没进行任何国产化的生产。” 我诧异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在生产,而是在变相走私高档摩托车! ” 章总不动声色地告诉我:“如果按照孟宪异的说法,他们的摩托车全部出口, 如果他们在当地办理了保税仓库性质的手续,当然就不能这么说,可如果他们没这 样做,而是把日本高档摩托散件进、整车卖,在境内销售,换不换商标,当然都是 走私。而且,我更担心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的产品根本没利润,只是黑钱进货, 平甩或贱卖出去,目的只是洗钱。因为这之后,收回的钱无论在境内、境外,就都 是合法的啦。” 章总的分析仿佛让我的大脑突然增加了思维能力,不但大开眼界,而且也骇然 不浅。章总见我大睁着双眼不说话,又说:“不过,这些内幕,非李雅菊不能揭开。” 晚上,孟宪异打来了电话,他说明天晚上赵自龙总裁要和我俩共进晚餐,饭桌 上顺便听取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财务状况的汇报。 此夜,我睡得还算不错,隔壁章总的房间也没什么异动。这一天,总算是平安 度过了。 第三天,整个白天依然没李雅菊的踪影。我开始怀疑章总是不是太善良和轻信 了,是不是被这个女人涮了一把。 章总似乎也没前两天那稳如泰山一般的沉着了。他躲在宾馆的房间里,像一片 浮云,被内心的焦躁从客厅西侧吹到东头,再从东头重新推到西侧;很少见他抽的 烟,一枝接一枝地吸;很少用的手机,一会儿就拿出来看一次。 我想起方子洲视薇洲为危险之地、不让我搀和薇洲集团问题的话,不知道现在 应不应该通报给章总,也让他有所警惕。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给方子洲打了个电话,我想,他的火车再慢,现在也应该 到达京兴市了。但是,每次打过去,每次都有一个女声一成不变地告诉我:“对不 起,该用户已关机。” 我不知道方子洲又动了哪一根神经,又在搞什么鬼。我的内心似乎有了一种不 祥的预感,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这预感准确地描绘出来。 最终,我还是推开了章总房间的门,把方子洲的话吞吞吐吐地告诉了章总。章 总大睁了双眼,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地盯视着我,一副惊愕异常的表情。他似乎不相 信我的话是真的:“你是说方子洲不但吓唬你,而且还公然不让你了解薇洲集团的 情况? ” 我只得点了头,对我的话进行确认。 “为什么? ”章总问。 “他没说? ” “是不是怕你出现危险? 你已经有过一次为他吃亏的经历了。” “肯定不是,他才没这么细致呢! ” 章总沉默了许久,在他的眼睛中,仿佛翻滚着无限的疑云。之后,他转脸凝视 着我,问:“你和他说过我对你说的情况吗? ” “没有。”我很肯定。 “为什么? ” 我苦笑了一下:“就像他烦我一样,我最烦他警不警、民不民,不酷装酷的行 为。能不告诉他的,全都没有告诉他! ” 章总没说话,来回在房间里转了数十个圈。而后,他忽然在我的面前停下来, 眼睛注视着我,语调阴沉而喑哑:“收买! 我看是收买! 你知道吗? 方子洲已经把 上次在薇洲住院的钱还给我了。”见我睁着大眼没回音,章总又问:“最近方子洲 的经济状况有没有改观? 我是说,比较大的改观? ” 我当然不能跟章总提起那个白信封及其信封里那两万块钱,就支吾着:“除了 给不少学生当家教之外,好像……也没啥子……” 章总停顿片刻,而后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小柳,我倒不是说方子洲有什么问 题。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怎么干,给谁干,只要不对他人构成侵害,就无所谓对 或不对。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是说,他多少还是有一点蹊跷! ” “他? 蹊跷? ”我挺诧异的。 章总一对慈祥的眼睛很注意地看着我的表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事 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我不得不说了。他除了还我的钱之外,为了薇洲集团的事儿, 也主动找过我许多次。王学礼和耿德英一些侵吞公款和行贿受贿之类的事儿也是他 告诉我的,而且,他还鼓动我,让我帮着他收集薇洲和京兴两家公司相互划款的凭 证。可以说,没他的提醒,我也不会有这种警觉,也不可能轻信李雅菊的话,和你 亲自跑一趟薇洲。但是,现在,他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不是收买,还能怎么解 释? ” 我本想把方子洲在电话里告诉我的事儿再告诉章总,但是,我没有。一来,我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事儿;二来,我想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而且会更加 坚信方子洲是被人收买了。 章总见我欲言又止的神态,笑了笑:“你给方子洲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他现在 有新情况没有? 瞧瞧他现在又是什么个态度? 我想,你们小两口儿之间起码是没什 么可隐瞒的。” 我没敢告诉章总方子洲才从薇洲离开的事儿,也没好意思说刚给方子洲打过N 次电话,可惜N 次都没人接。我只得乖乖地按照章总的吩咐,又拨通了方子洲的手 机。电话通了,但是,答话的依然是那个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开机。” 章总的电话倒先“嘀嗒嘀嗒”地响起来。电话是孟宪异打来的,他告诉章总, 今晚的汇报暂时取消。因为,赵总裁为了一些紧急公务,临时走开了。至于什么时 候汇报,时间待定。 沮丧写在我的脸上,也挂在章总勉强做出的笑脸上。我正准备邀请他一块儿到 方子洲带我去过的新疆餐馆改善一下晚饭的口味,他的手机又“嘀嗒嘀嗒”地响了。 章总刚一接电话,脸上的微笑像狂风卷去的残云,立刻消失了。他听对方说了 一阵之后,表情严肃、语调低沉地问:“你到底在什么地儿? ”再听对方说了几句, 他的神情异常凝重,又低声说:“你放心,就我一个人。”在听对方说话的同时, 他望了我一眼,支吾道:“她还是孩子,什么也不知道的。跟这事儿也没任何关系。” 我想这最后一句话一定与我有关。 他说着,大概是不希望我听见他们的谈话,就从客厅独自进了卧室,而后还把 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