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炎炎仲夏,临安河上莲荷齐放,在风和日丽的市集之日,吸引无数的赏花客 们前往游览。 男女老幼来来往往的穿梭在河畔,或停立于小舟画舫之上,再佐以叫卖各样 物事的小贩们,好一幅热闹繁华、安和乐利的景象。 凡花开必有赏花人、是节日就有凑兴之人,虽然天才刚亮,河畔的道路已是 人满为患。这是才子佳人云聚之好时,所以临安城里的公子、千金们,莫不趁此 机会一偿游兴。 骆问晓轻轻一叹。唉!真不懂这种人挤人的场合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如 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她是决计出不了家门的。看在荷花盛开,又为她带来这种好 处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赏它个两眼算是答谢,也不枉这些花儿努力地绽放了。 没有华丽的宫装罗裙,她就是一副小丫鬟的模样,独自走在熙来攘往的市街 上。那双盈盈大眼滴溜溜地转着,没特别卖弄风情,但那股坦率无畏的特质自然 而然便吸引人注目。 “小姑娘,要不要买个发饰呀,这银钗可真适合你呢!”路边的小贩殷勤招 呼道。 “不用了,谢谢。”她笑着摇摇头,见渡口边有一艘空着的画舫,提起裙摆 赶紧走了上去。 “老伯,请问游河一趟需要多少费用?” “小姑娘,你一个人要坐吗?” “是呀。” “你如果要包船,费用比较贵;不如这样,我再招揽几个人一起去游河,这 样你不会太无聊,我也多赚一些船资,好不好?” “好。”反正是游河嘛,她坐她的船,有没有旁人都无所谓。 “小姑娘,你先上船等一会儿,我去招几个客人,然后我们就开船。” 老船夫招呼她上船后,便到渡口上吆喝着招揽客人。 看来,临安河上的游客真是不少呀。大大小小的画舫穿梭其上,有的华丽、 有的简朴,不管舫上坐的是哪种人,都一样笑意盈盈的赏荷、饮酒、吟诗,活脱 脱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小姑娘,一个人坐?” 舫上来了个陌生人,是老伯招来的客人吧?骆问晓瞧了他一眼,没多搭理的 将目光移向别处。 “陈兄,看来人家小姑娘不理你呢!” 一阵讪笑声传来,舫上又出现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接着老船夫也上来了。 “小姑娘、三位公子,我们这就出发。” 招呼客人落坐以后,老船夫平稳的将船撑进河道中央,悠悠荡荡的在河面上 划行着。 “这临安河今日可真热闹,美人、好花,何其赏心悦目呀!” 赏荷会是临安城里的盛事,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总会在这一天来到临安河 畔凑个兴;而这事更是才子们的最爱,因为既可以附庸风雅,又可以看见平时不 易见着的佳人风采。 凑得巧,说不定还可兜回一个喜欢的姑娘呢! 舫上这名姑娘虽然一身奴仆的衣着,外貌却可爱动人,一双灵活大眼加上白 皙细致的面容,教人想不注意都难。 “杜兄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来呀。”刚刚铩羽的陈书生显然因为被取笑而 不太高兴。 那位姓杜的书生笑了一下,折扇一收,风度翩翩的走上前。 “在下杜子为,可有荣幸与姑娘结识?” “没有。”她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杜子为脸色一阵青白,而他身后的陈书生笑得可精彩了。还敢取笑他?瞧, 自己还不是一样,人家根本不理呀! 杜子为尴尬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兄,您要不要试试?” “凭两位兄台出色的人品都不能如愿了,小弟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那可不一定。”陈书生压低声音。“要是我们三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 姑娘拒绝之事传了出去,我们还有脸在临安城待下去吗?” 头可断、血可流、书生文人的面子不可丢。想他们堂堂临安三书生,怎么可 以留有这种丢脸的事迹供人讪笑呢? “好吧。”张书生硬着头皮走向前。“姑娘,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邀姑娘 一同赏荷罢了,姑娘何必硬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怎么,连不愿被搭讪都成了不近人情?这话还真只有这些胸中有“几滴”墨 水的人才说得出口。 骆问晓撇撇嘴,出声道:“老伯,麻烦前面的渡口停一下,我想下船了。” “姑娘,您还没游完河呢!” “没关系的,我想上岸走走,希望岸上的风光会好得多;老伯放心,我不会 少给您船费的。” “哦,好。”反正有钱赚,他一切随客人的意。“小姑娘下回要游河不妨同 亲人一块儿来找老夫,我会算你便宜点。” 骆问晓朝他一笑,“谢谢。” 不一会儿,船靠了岸,青衣佳人提起裙摆离了船,留下三个自命风流的书生 垂头丧气的待在船上。 “咦,这不是临安三书生吗?怎么,被小姑娘甩了呀!” 另一艘画舫悄悄移近,舫上的人早已将这三人吃瘪的模样给看进眼底。 “赵公子好游兴,居然也上了临安河。”看见出声之伤,临安三书生立刻挺 直背脊。 “好说好说。”赵祥生快意地笑着。“赏荷这种大事若少了我,临安河岂不 寂寞许多?” “赵兄,你也不必取笑我们;就算是你亲自出马,恐怕人家姑娘也不一定肯 理你。”杜子为故意激他。 “是吗?” “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打个赌。” “好,怎么赌法?” “若是你能让那位姑娘心甘情愿的跟你走,就算我们输,从此临安三书生奉 你为大哥;如果你输了,以后路上相遇,你得自称小弟,我们喝茶,你只有一边 倒水的份。” “那有什么困难。” 说完,他一声令下,赵家画舫立即靠了岸,赵祥生领着家仆大摇大摆的追着 骆问晓而去。 “杜兄,这……”张、陈两位书生觉得有些不妥。 “放心,他赢不了我们的。”杜子为肯定的说道。 同是临安城里有名的书生,但赵祥生凭恃着家业庞大,老是瞧不起他们,这 回他要乘机教训一下他,让他以后不敢再这么目中无人。 *** 逛市集最有趣的事是什么? 莫过于浏览小贩叫卖的各种商品,优闲的走走看看;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都 有,所以她很不希望这种闲适感被不识相的人给破坏。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刚刚 船上那三个人已经坏了她游河的兴致,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一个人干扰她游街的快 乐。 “这位姑娘,小生有礼。”赵祥生挡在骆问晓面前,一揖为礼。 她不答话,直接绕过他打算离开。 “姑娘,在下诚心诚意想与姑娘结识,请姑娘放心,在下不是恶人。”他很 快的又挡住她的路。 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 骆问晓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怎么全临安城里不识相的人都跑到她面前了? “公子,我不想和你相识,如果你有一点君子风度,就不该强人所难。”她 冷着声音回道。 “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姑娘,请姑娘一道游河品茗而已。”他的表情 百分之一百的诚恳。 “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不需要向导。”她再度举步想离开,然而赵祥生身 后的仆役却散开来挡住了她的路。 “见面即是有缘,姑娘看来聪慧,该懂得千里姻缘一线牵的道理呀!” “我说了我不想认识你。”骆问晓不高兴的重申。 他笑了一下,收起折扇。 “姑娘,在下姓赵,名祥生,临安城里有名的赵氏商行即是家父所经营。这 样介绍,姑娘可以放心了吗?在下是真心想认识姑娘的。”话虽然说得谦卑,但 他脸上明显有着因为家境富裕而生的骄气,似乎以为他只要一报上名,所有的姑 娘都像蜂见着花蜜一般的扑向他。 换成别人,这种情况可能还有机会发生,不过今天的主角是骆问晓,她对这 种富家公子哥儿正好唾弃得很。 “那又如何?”他有钱是他家的事,与她何干?再说,有钱又不代表人格一 定高尚,光看他当街死缠烂打的模样,就知道他把圣贤书都读到脑后去了。 “难道你不知道赵家在临安城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贵?”赵祥生收起客气的态 度,口吻强硬起来。她愈是对他不屑一顾,他就愈有兴趣得到她。 “尊贵是你家的事,与我何干?!”她撇撇唇,一副不将赵家财富看在眼里 的模样,这可惹恼了那个自视甚高的赵家大少爷。 赵祥生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赢得一场赌注而已, 现在她这种态度,让他非要得到她不可了。 “姑娘可知道,在临安城里还没有我赵祥生得不到的人?!”他笑得不怀好 意。 骆问晓警戒地看着他。看来用说的不成,他打算强掳了。 “我是不是该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来配合你的表演?”她一脸甜笑的反问,但 鄙夷的眼神可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种仗恃着自己家里有钱便想要为所欲为的人最无耻了,她生平最讨厌的就 是这种人! “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生得美丽、人见人爱,也难怪会引人 关注。”赵祥生刻意卖弄文采。“姑娘愿与本公子结伴游河赏花了吗?或是本公 子得号召一下众人才‘请’得动姑娘呢?” 身后的几名家仆非常尽责的排开架势,一旁经过的人眼看是赵家公子,一个 个都避得远远的——要知道,宁愿得罪一个是非分明的好官也千万别惹到在地方 上作威作福的小人。 所以那位可怜的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赵祥生得意的看着眼前佳人绷紧的俏脸;就算不为之前的赌注,这位美丽的 姑娘他也要定了——身为一个富有的公子哥儿,怎么能忍受有女子不买他的帐呢?! 细看之下,他发现她肌肤白皙柔嫩,光是脸蛋就足以令他心魂荡漾了。 “阁下面皮之厚,比起临安河的深度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她冷冷的讽 刺道。 “姑娘,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荣幸,若是你让本公子高兴了,本公子对你绝 对不会吝啬;瞧你一身粗布衣裳,多糟蹋你美丽的容貌呀!”他故作潇洒的想以 折扇挑弄美人的下颔,却被她一把挥开。 “赵家富有、赵公子自视过高,那都是你们姓赵的事,姑娘我不羡慕锦衣玉 食的生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赏我的粗略风景,后会无期。” 她话一说完,不待对方回神,身子灵巧的闪过那些家仆们奔逃而去。 “来人,捉住她!”赵祥生一回神,立刻低喝着命令手下。 他气得涨红了脸,跟在家仆身后追了过去;而背后传来的嬉笑声,让他更加 怒不可抑。 能看到一向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赵祥生吃瘪,是多么令人快意的事呀!站 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临安三书生笑得不可遏抑,几乎没形象了。 *** 好好一个出外溜达的机会,却被这些自命不凡的瘟书生给破坏了,现在还得 一路跑给人家追,这还有天理吗? 要气也得留到回家再气,要是现在被人给逮住,她的名节大概就毁了;开玩 笑,她堂堂一个闺阁千金,怎么能有这么不名誉的事情传出,更何况对象还是那 个声名狼藉的赵祥生! 骆问晓边跑边四处张望,只希望能有个好地方让她躲起来避开那些人,就这 么一不小心,她在渡口旁撞上了人。 “哎哟!” 好硬!她是撞上了墙壁吗?骆问晓头晕目眩的被弹开来,眼看就要亲吻可爱 的地面,一只手臂及时圈住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身子。 “对不起……”她歉疚地说道,一抬眼却立刻被一双深幽黑瞳给吸去了气息。 她见过的男子太少,无法用太过精确的字眼来形容他的慑人。他很英俊,却 不适用“潘安再世”这种形容词,因为他脸上的线条太过冷硬,身上那股生人勿 近的气质更足以吓退任何人。 在她还来不及回神时,那名男子就突然的放开她,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差 点又跌倒,这回那个男子可没有再伸手救她。 她反应快速的及时站稳身子,一手抚着胸口、大气都还没喘上一口,就见后 头那堆瘟生己经追到了。 “哼,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随着赵祥生得意的斥喝,她和那个不幸被她撞上的男子已经被赵家的男仆团 团围住。 一脸酷样的陌生男子眉眼动都没动,站在那儿仿若一座雕像。 骆问晓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你一路追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登徒子!欺负她人单势孤;她发誓,下回出来看热闹时一定把孔武有力的家 丁带在身边。 “本公子看上了你,要你陪本公子游河,有好酒、好菜,还有人伺候着,瞧 你这模样,只怕一辈子也没能拥有这等光景吧。”他一副施恩的口气。 “很抱歉,本姑娘对锦衣玉食没兴趣。你这样强人所难,当街追着我跑,难 道不怕别人笑你寡廉鲜耻吗?” 又被拒绝,赵祥生恼羞成怒。“来人啊,把她给我押上船!” 赵家特制的画舫早就在渡口旁守候,几个男仆听到命令,一人一手的便将骆 问晓擒住。 “放开我!”她努力想挣开那些箝制她的手臂,挣扎后退的结果是又撞上了 那堵“墙”。 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退了几步,她也顺势往后退了几步。 “不论你是谁,立刻离开这里,别碍着本公子的事。”赵祥生对着那个碍眼 的男人叫嚣。 男人眉眼一动,随手一挥,那群家仆立刻跌成一团。 “好呀!”骆问晓欢呼,没想到这个冷漠的男人还有一身好本领。然而她没 能高兴太久,他已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她提起裙摆立即追了上去。 赵祥生也追了上来,恶狠狠地叫道:“混帐东西,有胆留下名来!” 男人连理都没理他,随手一挥便让赵祥生步上家仆的后尘,跌了个凄凄惨惨。 “哇!”骆问晓崇拜的看着他,见他又举步离开,她也跟了过去。 临安河畔,只见赵家公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睁睁看着佳人与那个男人 走远,再也嚣张不起来。 没一会儿,赵祥生的糗事便传遍城内各个酒肆,成了赏荷日的最佳笑话。 *** 楚向天知道有人跟着他,但他没在意,直直走向一艘小舟,骆问晓见状也跟 着跳上船。 “客倌,要渡岸还是游河?”船主问道。 “游河。”他淡淡的回答。 骆问晓在他身旁落坐,好奇的打量。这个男人不仅表情冷淡,连说话都像是 没有温度似的;他会出手替她解围,还真的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你是临安城的人吗?”她问道。 楚向天闭上眼养神,对她的问话不予搭理。 骆问晓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每年此时是临安河最热闹的时候, 不仅是临安人,连其他地方也都有人慕名而来。你不像是本地人,可也不像是慕 名而来的赏花客,难道你就是所谓的‘江湖人’?”平日爱听说书的结果,就是 知道了一些有的没有的名词。 她说着,不经意抬眼望去,这一瞧可让她吓了一跳。 “你看,他们追来了!”她拉着楚向天,着急的说道。 楚向天先是古怪的瞧了她一眼,然后望向后方,刚刚那些人果然正努力的接 近他们。 “怎么办?”现在他们同在一艘船上,他可不能丢了她呀。 他忍不住又瞄了她一眼。这姑娘真以为他是她的靠山吗? “船家,靠岸吧。” “哦,好。”听见他开口,船家可松了口气。 只要住在临安城一带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赵家的势力,像他们这种升斗小 民,还是别惹事的好;幸好这位客人主动说要下船,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才好。 为了不惹上麻烦,船家尽全力让船在最短的时间内靠岸,一待两人下船,他 便匆匆离开。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好好玩了。”骆问晓叹口气说道。被人这么一路追着, 再好的游兴也没了,而且她也不能拖累这个外地人。 她对着楚向天说道:“不论你是不是有意,都谢谢你刚才救我一回;那人是 临安城里有财有势、横行霸道的纨* !子弟,不太好惹的,所以你最好快点离开, 不然他准会找你麻烦。” 他终于正眼看着她,却没有答话。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骆问晓正等着他回答,眼角余光 却瞥见赵家的船只已逐渐靠岸,她急急说道:“快走吧,他们就来了。” 说完,她拉着他想赶紧离开,怎知他却不合作。 “就让他们来吧。”楚向天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一同走向不远处的茶棚,点 了食物,坐了下来。 骆问晓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他冷冷的笑了一下。 “如果怕麻烦,刚才就不必理你。” 说得也是。 “可是……他们有好多人耶。”她还是有些担心。 “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她笑了出来。“好,那我们就安心喝茶吧。”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只会说 大话的人,所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小二将茶点送了上来,她食指大动的举箸进食。 “走了一个早上,现在才吃到东西呢!” 楚向天脸上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他平时总是不多事的,可是说不上来 为什么,今天却插手管了一桩闲事。 被一群恶霸追着,她虽然自知不敌的找路奔逃,但那双动人的明眸里却没有 一丝一毫的害怕,有的只是不耐和嫌恶。 以她走路的姿态看来,她绝对是个不谙武艺的弱女子,但她胆识之大异于常 人,谈吐也十分有主见,在在显露出她绝不是个无知的女人。 在他思索的同时,她也好奇的打量着他。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相信他,虽然 他看起来冷酷,不过比起那些不断向她搭讪的人,他可好上太多了;在他身上, 她看不见一丝猥琐。 身为被追的人,他们没多少“相亲”的时间,就在他们吃得半饱时,那些不 识相的家伙也已经追来了。 “你……你们还想跑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