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北陵城百姓夹道欢迎下,海棠旋的军队凯旋班师。 琅琊静也感染了百姓们的欢乐,下令大开万人宴以示同欢,热闹的气氛足足 持续了三天三夜才结束。 皇宫中,琅琊静席开百桌,宴请了文武百官为海棠旋及出征的所有将土接风 洗尘,同时亲自演奏了一曲“赋归”作为慰劳。 一曲既罢,琅琊静举起钢樽,朗声道:“第一杯酒,我敬所有护卫我琅琊国, 为国捐躯的英魂!” 一仰而尽后,第二杯酒随即注满。 “第二杯酒,我敬所有置个人死生于度外,凯旋回国的将士!” “敬女皇!”将士们齐声回敬。 “第三杯酒,”她看向坐在她右侧王座上的海棠旋,微醺的眼神中盛着朦胧 醉意,但却娇媚可人,“我要敬我英明睿智的监国摄政工!如果不是他慷慨请缨、 自愿出征,我国与月苑之间的战争不会这么轻易平息!” “这是臣应尽的本分。”他淡淡的说着,饮下一杯酒。 “第四杯酒——” 琅琊静才执起酒樽,海棠旋立即起身阻止了她,他的剑眉微蹙,忧心道: “陛下喝多了,应适可而上。” 她醉了,迷迷蒙蒙的双眸,配红诱人的玫瑰色双颊,连微笑都带着盈盈醉意, 仿佛一朵诱人的醉牡丹。 琅琊静不依的推开他的手,笑道:“不!让我喝!我太高兴了,今天一定要 开怀畅饮,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陛下……” “第四杯,我要敬所有的子民,因为这场空前的大胜仗,人人得以安居乐业、 安全无虞!” 仰尽了第四杯酒,琅琊静几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海棠旋拿走了她的酒樽, 不许她再豪饮。 此时音乐响起,两旁的舞伶鱼贯的舞着彩带旋进宴客厅,曼妙的动作随着节 奏摇曳生姿,煞是迷人。 海棠旋无心观赏舞蹈,他命人拿来湿毛巾亲自为她擦拭嫣红的脸蛋,担忧的 轻问着,“静儿,你觉得怎么样?难受吗?” “怎么会难受?我呀……再愉快不过了!套一句你们常说的话吧!现在的我 ……龙心大悦呢!”她摇头,咯咯娇笑着,“好久不曾这么开心了,开心得想大 叫、想和这群舞伶一块儿跳舞!对了,我还会翻筋斗呢!翻筋斗是我偷偷学的, 你定不知道,对不对?” 她真的醉了! 他简直啼笑皆非,“静儿……” “旋……”她软软的将螓首靠到他的肩上,叹息地低南道:“我好想好想你! 每天每天、每时每刻……我一直数着日子等你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你 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了!” 她毫不掩饰的深刻思念撼动了他! 为了国家,也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他请缨出征,想要借此冲淡那几乎要满 溢而出的爱恋,然而,遥远的距离反而牵动了更汹涌的思念!他何尝不是在异地 饱受相思的折磨? 是的,他回来了,他终于如愿回到她的身边。 悠扬的舞曲在余音袅袅中结束,琅琊静赞了声“好”,随即拍起手来,御座 下的文武百官、三军将士也热烈的鼓起掌来,一时间大席内回荡着僻哩啪啦的响 声,震耳欲聋。 琅琊静醉态可掬的站了起来,笑道:“将士们,功过簿已呈上,我将命礼部 按功勋加封一等赏赐,无功者亦可领赏银十金!” 将士齐声道:“谢皇上!” 琅琊静续道“此次战役,监国政王立下炫赫战功,论功当赏。石爱卿!” 礼部尚书石大人随即离座站起,“臣在!” “你说,依照我朝律法,该如何封赏?” “回陛下,按律法,应对定远候,食邑千户。” 琅琊静微蹙了下眉,显然不太满意。 石大人连忙改口,“呃……那么,封镇国公,食邑三千户,镇国府一座,陛 下以为如何?” 琅琊静还是不满意。“只有这样吗?” 居然没有人能够善体君心、了解她的心意,太教她失望了! 众臣不禁面露诧异之色。镇国公可说是仅次于女皇与摄政王之外,位居极品 的高宫了,女皇竟然还觉得不够。 石大人当场傻眼。这会儿,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封才好了,封赏总不能僭越 皇帝的位置吧? 海棠旋开口了,“陛下,臣已位居极品,若又加封镇国公则显得功高震主, 臣认为封赏之事万万不可过度。” 海棠族知道,他的地位几可与琅琊静相提并论,在好事者眼中是极让人垢病 的事。 右丞相也开口,“陛下,僭越了祖宗典制,微臣也认为不妥,望陛下三思!” 琅琊静转了转犹带醉意的翦水双眸,笑:“那么,赐给摄政王一个相伴终生 的佳人,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英明!” “王爷年近而立之年,建了功勋后自然该成家立业了,若能让圣上亲自主持 大婚更是再好不过!” 众臣们七嘴八舌,纷纷附和着。 海棠旋先是一怔,旋即使明白了她的想法。 这个小妮子,莫非想要以“女皇”之尊下嫁“监国摄政王”吗?他心中一沉, 正想将此事暂且压下私下再谈,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琅琊静便问着诸臣,“对 于摄政王妃……众卿可有合适人选?” 琅琊静满心以为大臣们必然会争先恐后的提出一长串名单,而她正好可以以 逸待劳的—一否决,不着痕迹的排除劲敌一一反正她已打定了主意,摄政王妃的 头衔,她可是当仁不让的。 但出乎意料的,满朝文武不但没有争相发言,反而往秋官侍郎惠大人那儿看 去,而惠大人低垂着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眼前的情况有些奇怪,却又让人不知该从何问起。琅琊静忍不住好奇道: “怎么回事?我在等你们回话呢!” 海棠旋打破了沉默,“让我告诉你吧!陛下。” 琅琊静看着海棠旋,他眼中的慎重竟让她清朗无云的心中飘来一片阴霾;那 样深、那样浓,漫天席卷而来,几乎教人喘不过气。 有那么一刻,她害怕着他即将对她说的话语,因为她明白,那绝不是一件令 她感到愉快的事,但她还是屏息以待——“惠大人的夫人,是我母亲的结拜姊妹, 而惠大人的长女惠秋水……”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是我指腹为婚 的未婚妻!” ***** 琅琊静的酒意全醒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心爱的男人。她是那样震惊,以至于连纤 弱的双肩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静儿……”他低唤,她的神情令他担忧。 没等他再开口,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她听得很清楚,并且肯定自己没有听错,而海棠旋的表情也十分认真,琅琊 静无法强迫自己记这件事当成玩笑一笑置之! 女皇突然离席,让整个宴会厅霎时陷人死寂。紧接着,摄政工也从王座上站 起,随着女皇身后也走了出去。 在庆功宴上退席是件极失王者风度的事,但此刻琅琊静已完全无法思考,她 的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海棠旋的话——惠大人的长女惠秋水……是我指腹为婚的 未婚妻! 未婚妻?他居然有未婚妻?!而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她气冲冲的走到御花园里,在昏黄的月色中,一树一树的桃树成了重重叠叠 的剪影。 “见鬼了!什么未婚妻?!这种三流剧本连街坊酒馆里的说书人都不屑一说! 竟然发生在我的身上!”她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分,含着眼泪提起裙摆猛踢桃树干 泄愤,霎时落英缤纷,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 “静儿!”海棠旋追出来时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他从她的背后抱住她, 低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要是伤了自己怎么办?” “我在迁怒,不可以吗?” 舍不得捶他,她只好踢树泄怒了,不然怎么办? 见她又气又伤心,海棠旋不禁幽然一叹。 “你气我吗?” “当然。”她毫不考虑的回答。 天底下有哪一个女子,在听见心爱的男人有未婚妻时不生气?情人的眼里容 不下一粒沙哪! “你后悔了吗?”他转过她的身,捧住她的小脸,极其郑重地审视着她, “你后悔把自己交给我吗?” 呆子!她怎么可能会后悔?但是,嘟珊静可不想把真话告诉他,只是一逞地 抿着红唇,不发一语。 “静儿……”他再唤。 “我后不后悔并不重要,至于你为什么要瞒我,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告 诉我,你想怎么做?”她直视着他,咄咄逼人的问:“回答我,你要选她,还是 选我?我把话说在前头,我的爱情是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我绝不允许另外一个女 人与我共同拥有一个丈夫!” 这是第一次,琅琊静对他如此声色俱厉,借由她这样激烈的情绪,使他明白 ——她有多么深爱着他。 “让我告诉你一些故事,好吗?”他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同时带着些许恳求, 与些许难解的情绪。 琅琊静无法拒绝,只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抬头凝望着月色,娓娓道来,“我们的婚事是在尚未出生前就已经决定了 的,打从我们懂事开始,就已经知道彼此之间有着联姻的盟约。秋水……是个温 婉的好女孩,当她知道我临危受命接下监国摄政王之位开始,就明白我与她之间 的婚事将会一再延期,因为,她了解我凡事负责到底的决心。” 琅琊静一面静静地听着,心中也同时掠过丝丝疼痛。那是她所不知道的海棠 旋的过去,也是他和另一个女子所共有的回忆。 “因为有她的包容与体谅,所以,我更能心无旁骛的投下我所有的心血为你 辅政。一转眼,好几个年头就这么过去了,她无怨无悔的等待着我,任凭青春年 华虚度;然而,在她二十六岁那一年,她发现自己患了肺病,病根已深扎在体内, 无法根除……”说到这儿,他闭了闭眼睛,“于是,她不愿耽误我,派人前来悔 婚。” 琅琊静心口揪得紧紧的,他的哀伤,她感同身受。 “但我拒绝了,我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意解除婚约,而在此时,月苑侵扰 边境,我请缨出征,两年了,我没有再见过她,只知道到前线的家书总是写着她 的病况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 听到这里,琅琊静已经能完全猜测出他即将诉诸于口的决定。 她颤抖的低语,“你……决定娶她为妻,对不对?” “是的。”他的眼里,有着深刻的痛苦,“她爱我至深,我虽无法回报她相 同的爱情,但是至少……我必须履行我与她之间的婚约。” 他把他的心给了琅琊静,而他的人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注定属于秋水。 琅琊静别过了脸,心痛得无法成言。 他紧紧环住她,哑低语,“静儿,我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但你却无私的选择舍弃你的爱情,去成就你那该死的责任 感!”她抬起螓首,强自压抑着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苦涩一笑,“但偏偏 我就是爱上这样的你,爱得不留一点余地。” 是的,她将她的心,毫不保留的全以他的身影填满,不曾留过一点空间给自 己,除了爱他,再无其他。 她的字字句句扯痛了他的心,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她眼中的伤悲。 他伤了她的心,而且伤得很深、很深…… “静儿……”他张口欲言,但琅琊静已不愿再听。 她推开了他,高高地昂着头,一如尊贵的女皇,一步一步的离他远去。 连一次,也不曾回首。 ***** 受了委屈的孩子,可以投进父母的怀里,那么,没有父母的孩子,哪儿才是 避风港呢? 琅琊静带着一颗伤痕的心,来到文渊阁。 这里是凤允韶的居处,除了这里,她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 当凤允韶前来应门,看见颓丧的琅琊静时,眼中难掩诧异。“怎么了?你是 一个人来的吗?怎么像只被抛弃的小猫儿一样?” 他试着以轻快的语气逗笑她,却反而触动了她的泪意,一发而不可止。 “呜呜……”她伤心的啜泣着,埋进凤允韶的怀里。 “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带着她进屋后同时带上门,并且倒了 杯茶给她。 “你有客人?”她看见了桌上有两杯仍冒着氤氲的热茶,显然有位来客刚走 不久。 “只是一位老朋友。”他轻描淡写的带过。 琅琊静点了点头,啜了一口茶后,感觉心情平复了许多,凤允韶那担心的眼 光,使她得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双颊不自儿的涨红了。 “师傅,我……”她想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启口。 “这件事和政王爷脱不了关系吧?”他替她说了出来。 她诧异的瞪大泪眸,“你怎么知道?” “能让你如此伤心的,天底下也唯有海棠旋了。”凤允韶淡淡一笑,那笑容 中带着深深的了解。“他才刚回京,你又哭成这样,莫非他决定离开北陵城,长 期驻守边境?” “才不是这样!”她闷闷地想,如果是那样,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那是怎样?” 面对风允韶的追问,琅琊静先是抿紧了红唇,很快的,眼泪又凝在睫毛上摇 摇欲坠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而他选择与她成亲!” 她哽咽着,“这真是个老掉牙的剧情!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 上。” “他的未婚妻,是惠大人那位体弱多病的大千金吧?” “你知道?!”她震惊的问。 “我听说过,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证实。”凤允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以他 的个性来说,他会这么做我并不觉得意外。海棠旋的责任感使得他不愿辜负任何 人,而他的抉择往往会成为伤害你的利器。” 对于凤允韶的解释,琅琊静完全无法接受。 “他不愿负人,选择负我?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面对激动的琅琊静,凤允韶短暂的沉默了下,又道:“别这么武断的定了他 的罪,我认为,他最不愿意辜负的人,就是你。” 她别开小脸,“我不相信。” “海棠旋有很多机会能够与惠姑娘完婚,但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为了 辅佐你是一个原因,然而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爱你,爱到除了你以外无法接纳任 何女人的地步。我想——爱上你一定是他当初始料未及的事,所以,他只能无计 可施的让这椿婚事就这么一直延着下来。” 他停顿了下,又道:“如今惠姑娘的时日无多,海棠旋——原该带给她幸福 的男人,心中对她的歉疚是难以弥补的,面对一个无怨无悔等待着她的女人,他 除了将自己许给她之外,还能怎么做?负你,绝非他所愿,只是比起爱你,他最 终仍是选择了责任感,这是他的性子,你又怎么能责怪他?” 琅琊静眼中泪光闪烁,低头不语。 见她不说话,凤允韶轻叹,“你还能原谅他吗?” “我当然不会原谅他!”她抹着眼泪,喊着,“如果他以为我会这么善罢甘 休,那就错了!” 闻言,凤允韶不觉有些忧心。“那……你想怎么做?” “我成全他对惠秋水的‘责任感’,容许他在与我成亲之前与别的女人成亲, 不过,他最好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因为——”她信誓旦旦地道:“我会用的方 式,索取这次伤心的报酬!” ***** 或许是因为从小便失去了亲情,致使我封爱情的“纯度”要求得很高。 我一直以为海棠旋必将属于我,但是我错了。 海棠旋不是个普通的男人,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无法掌控他;我甚至 无法命令他舍弃他的责任感而迁就我的爱情。 他决定与惠秋水成亲,扮演好一个为人夫的角色。 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默许了这个婚礼的举行,尽管当天我躺在我 的龙床上整整哭了一夜。 当然,他依然是我的监国揖政王,在朝堂上,他完完全全属于我,一切与过 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走下了朝之后,他便是惠秋水的夫婿,不再属于我一个人 了。 在某一种形式上,我和另一个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但在另一种角度上, 我不但失去了我的情人。也失去了我的亲人。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