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张美玲来到我的住处时,已是深夜两点多钟。她换了一身比较朴素的牛仔服装, 从这身装束上,我才依稀找到了一些她过去的影像。 " 不错,挺温馨的。" 她把手提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 心不在焉地评论道。 " 你这儿能洗澡吗?" " 能。" 我说," 你先坐会儿啊。" 起身到卫生间帮她打点洗澡器具。 就在我帮她试水的时候,张美玲已经把自己脱光了。出来后看到她一丝不挂的 样子,我有些发傻。她的裸体比过去丰满了一些,显得更有魅力。我们以前在一起 时总是匆匆行事,我根本没有好好欣赏过她的肉体。 " 脏死了。" 她用一只手抚摩着自己浑圆的肩头说。她抬起头,和我的目光对 视了一下,眼睛里一片茫然。" 歌舞厅那种破地方,什么味儿都有。" 她说,然后 站起身,进了卫生间。 她洗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浑身通红。 " 有干净衬衣吗?" " 有。" 我说,尽量不去看她的裸体,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她。 " 你不洗洗?" " 我已经洗过了。" 她穿上我的衬衣,下身什么也没有穿,赤脚盘腿坐在沙发 上。" 洗个澡可真舒服啊。" 她说,一边用手整理着自己那头漂染成棕黄色的短发, 那样子活像一只孔雀在爱怜地雕琢自己的羽毛。 我从烟盒里取出两棵香烟,递给她一棵。 " 不抽了。" 她摇摇头,厌倦地说," 一天到晚光抽烟了。" 话毕,她犹豫了 一会儿,还是把烟接了过来,点上。 " 你怎么不坐下?" 我是想坐来着,可我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我拉过一只高 背椅,在张美玲的对面坐了下来。一时间,面对她的半裸体,我有些难堪。 " 哎。" 她说。 " 什么?" " 你是不是见到我挺吃惊的?" " 是。" 我说," 没想到。" " 我也挺吃惊的。" 她笑了,烟雾呛了她一下,她把眼睛眯起来," 不过,我 经常梦见这样的情景。——这话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呀?" " 说过。" 我说," 昨天说的。" " 昨天?" 她疑惑地反问道,翻着眼睛冥思苦想,仿佛头脑中出现了盲点。 " 现在都他妈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说。 " 瞧你那点机灵劲儿,都用在这儿了。" 她反应过来,笑笑说。 我觉得我有点放松了。我起身坐到了张美玲的身边。张美玲把身体往旁边挪了 挪,给我腾了腾地儿。我一时犯混,伸出手想拥抱她一下,张美玲皱皱眉头,挣脱 了我。 " 别,别这样。" 她说," 坐着好好说会儿话。" " 我想躺着说。" 我说,丝毫也不打算客气," 我他妈累了。" " 好吧," 她想了想说," 但你得答应我,咱不干那种事儿。" 我" 嘁" 了一 声说," 您也忒小瞧我了。" 张美玲和我分手以后,先是在蓝岛一家玩具厂上了几个月的班,一来厂子不景 气,二来也不想就这样没滋没味地混日子,后来,索性辞工不干,跟着早先认识的 一个大姐来到了北京。琢磨着挣点钱,也见见世面,不枉在世上活这一遭(她的原 话)。 " 知道是来做这个吗?" 我问她。 " 知道啊。来的时候大姐都跟我交代清楚了。" 她说," 再说了,我还能来做 什么?又没学历,又没特长,你说我还能来做什么?" " ……" " 瞧不起人了吧?" 她在我的胳膊上点了一下。 " 没有没有。" 我声音干涩地说说," 真的没有。我这人,除了我自己,谁都 瞧得起。" " 唉,随便你怎么想吧。" 张美玲叹了口气说," 我信命。这就是我的命。不 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每个月都可以给家里寄一些钱。干别的可不行,还不够 我自己花的呢。" " 你爹怎么样?还喝酒吗?" " 喝。——你是不是觉得他挺恶劣的?" " 不。我觉得他挺好。每天跟酒做伴,醉里乾坤大……" " 我就弄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非得成天喝酒不可……" " 甭说他了," 我打断张美玲,一提起他父亲,他那副烂醉的样子就在我的眼 前晃,搞得我很不舒服," 你妈呢?你妈病好了吗?我一直也没有见过她老人家… …" " 没有。还是老样子,那种病,一辈子也好不了……" 我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欲念,可一经和张美玲的身体有所接触,我的下身还是不 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 你别想它,一会儿就忘了。" 张美玲感觉到了我的状态,安慰我说。 " 我什么也没想。" 我说,挪开了和她的身体挨在一起的胳膊。 " 怎么会这样呢?" 张美玲望着天花板说," 有些人,你怎么弄他他都起不来。 " " 你说的都他妈是些老家伙吧," 我说。 " 也有年轻的," 她说,"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你说呢?" " 应该是。" 我说。 " 你有过这种时候没有?" " 有过。" 我说。我想起了我跟着老孟他们去玩儿的第一次,那一次,我什么 也没做,感觉跟发了一场高烧似的。 " 经常出去玩儿?" " 不。" 我说," 我哪有那么多钱。" " 有钱就会去玩儿?" " 也许吧。我不知道。" 我说," 不做这种假设。" " 你这个人倒是挺坦白。" " 你今天跟猪头老王他们去了没有?" " 什么猪头老王?" " 你今晚上陪的那个家伙,外号' 猪头小队长'." 张美玲想了一下,笑起来, " 还挺形象的。那人头怎么那么大呀?" " 我哪儿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大呀。" 想起猪头老王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 ——去了吗?" " 没有。他要求我去,我没去。" 我感觉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 徐匡,你说实话,你想过我没有?" 张美玲换了个姿势,爬在床上,两只手 托着下巴,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 " 想你?为什么想你?" " 不。" 张美玲说," 我是说,抛开一切。" " 一切是什么?" " 一切就是……" 她想了想,说," 就是别管谁先提出了分手——就这么一说 吧。嗯,想没想过?" " 想过。" 我说," 有时候。" " 是不是光想那件事儿?" " 不是。" 我说," 没那么单纯。" 我闻到了她嘴里的香气,身体忍不住一阵 一阵地冲动。我闭上了眼睛。" 睡觉吧。" 我说。 " 你要是实在难受,我……我可以帮帮你。" 张美玲说。 我没有说话。 她伸出了一只手,在我的身上轻轻抚摩,轻柔得像一根羽毛。所经之处,我的 皮肤不由得微微颤栗。最后,她找到了部位,开始握住我,环弄我。 " 你倒是长本事了。" 我闭着眼睛说她。 " 讨厌。" 她嘴里" 咕哝" 着骂我。 情浓时,我想扳过她,以正常的方式进入,她拒绝了。 " 对不起。" 她说," 我只能这样了。我发过誓的,我以后只跟爱我和我爱的 人做爱。客人呢另当别论。" " 那咱干吗还这样?要不算了吧。" 我的身心一阵失望。 " 你别说话。" 她在百忙之中腾出空儿说。 我放弃了努力,任由她做。终于,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情态中,我完成了一 次喷射。我起身动手擦拭。 " 不用你管。" 张美玲轻轻制止住我," 男人家不应该干这些事情的。" 她的 声音里又有了我所熟悉的那种极本色的质地。她小心地为我处理,像是在做一件精 致的女工活儿。 " 愿意的话,你可以搬到我这里来住。" 我说," 也可以省下房租钱。" " 不。" 张美玲缓缓地摇着头说。 " 为什么?" 我说," 我是诚心诚意的。" " 不为什么。" 她说," 就是不想。" " 跟你说的那个大姐一起住?" " 不是。你不认识。" 张美玲黯然地出了会儿神。突然问我:" 你现在有女朋 友吗?" " 没有。" 我说。 " 干吗不找一个?" " 没碰上合适的。" " 是不是还在想着她?" " 谁?" "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张美玲用眼角扫了我一眼,撇了撇嘴," 我最讨厌 虚伪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 你让我怎么说?说什么?我爱谁?我又能爱谁?" 我觉得自己很无辜,顿时 变得有些烦躁。 " ……算了。" 张美玲好象体味到了什么," 也不怪你。"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张美玲:" 你有她的消息吗?" " 没……有。" 她说,调整了一下姿势。" 算了,不说这些了。" 张美玲张着 口打了个哈欠,眼睛里现出了浓浓的倦意," 好困啊。我想睡了。" 慢慢地,张美玲背对着我睡着了。鼻息里有轻微的鼾声。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 撩人的香气。我也翻过身去,尽量把呼吸放轻,以免吵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忽 然,我听到张美玲说:" 上来呀,上来呀。" 这声召唤竟然使我的肉体蠢蠢欲动。 我伸出胳膊搂住了她。她惊醒过来。" 你干什么呀。" 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浓重 的睡意。 " 没什么," 我说," 对不起。我他妈梦游呢。" " ……我说梦话了吗?" " 没有。" 我说。 " 抱抱我。" 她嘟哝道。 我把她拥在怀里。慢慢地,她又坠入了极深的睡眠当中,身体蜷缩着,像婴儿 一样柔软。 那天夜里,我很久没有睡着。后来一个人到客厅里抽了几根香烟。 张美玲睡得很沉,鼻子里还打着轻微的鼾声。我在暗中仔细地观察她,发现睡 梦中的她一如醒时那样:坦诚、干净,同时又好象有点呆头呆脑。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十点半钟。睁眼一看,发现床的另一半空着。 张美玲坐在客厅里翻看我画的画。 " 这都是画的谁呀?" 张美玲笑道," 都是你的相好呀?" 她看的是我默写的 那本《美女动态招摇图》。 " 对,都是。" 我也笑道,"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 不行啊,没那福气。天一亮就再也睡不着了。吃饭吧,瞧你,冰箱里什么都 没有。只好是方便面了。凉了没有?凉得话我去给你热热。" " 不用了。这已经够幸福得了。" 我由衷地说。 " 一个人过也得把自己照顾好啊。" 张美玲说," 没过惯这种苦日子吧?公子 哥?" " 还真让你猜着了。" 我说,一边吸溜溜吃面," 你干脆搬过来住得了,跟你 那女伴说一声。" " 想跟我同居吗?" 张美玲笑道。 " 就算是吧。" 我说。 " 不。" 张美玲说," 我没这资格。" " 干吗这么想?" 张美玲没说话,两眼盯着我看,审视我,探究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算了,就当我没说。" " 徐匡。" 张美玲忽然郑重地叫我的名字。 " 怎么?" 我抬头看她。 " 算了,你先吃饭吧。" " 我已经吃好了。" 我说,放下碗筷," 我很少吃早饭的。" 张美玲把我的画 本合上。" 本来不打算跟你说了。" 她低着眼睛,犹犹豫豫地说," 可我知道我肯 定憋不住。" " 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说," 中共中央要任命你当妇联主任?" " 胡说什么呀。" 张美玲说,低头沉思," ——本来我昨天到你这儿来,是想 跟你说一件事儿的。" " 到底什么事?" " 真不好意思。" 张美玲低着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 你这云山雾罩的,我可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 我怕你会多心。" " 我干吗要多心?" " 实话跟你说了吧。" 张美玲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向后甩了甩她那头棕黄 色的男孩子般的短发," 实话跟你说,我和王丹荔住在一起。" " 谁?" 我大吃了一惊。 " 王丹荔。" " 王丹荔?!" " 对,王丹荔。" 张美玲正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王丹荔在北京,我和她 合租了一处房子,住在一起。" 话毕,张美玲的目光紧紧地盯在我的脸上,观察着 我的反应。 " ……" " 我昨天晚上都跟她说了," 张美玲说," 我说我遇见了你。" " 她怎么说?" " 她不让我告诉你她在北京。" " 她在北京做什么?" 张美玲" 嘁" 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 ……我操。" 我不由恶骂。 张美玲从桌上拿起香烟,给自己点着了一棵。 " ……那她昨天在' 梦一场' 吗?" " 在呀。" 我恨声叹了一口气。 "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 没什么意思。" 我冷笑道," 你说你和王丹荔住在一起。我听明白了。怎么 啦。" " 什么怎么啦。" 张美玲好象一下子被噎着了," ——操,你丫……怎么会是 这种反应啊……" 张美玲生硬地说了句北京土话。 " 我什么反应啊。" 我说。我突然想抽烟,烟盒却哪儿也找不到了。我在屋子 里胡乱找了半天,书架上,杂志下,哪儿都找遍了。最后才猛然发现烟盒就放在我 面前的桌子上。我哆嗦着点着了一棵香烟,深吸了一口," 你他妈指望我什么反应 啊," 我说,盯着张美玲的脸," 你他妈指望我会当场晕倒吗?" 有了和张美玲邂逅的经验和刺激,我的承受能力好象突然变得坚强起来——这 样表述也许不够准确,置换成陈述性的语言,我的真实情况是:外界事物和我之间 突然不可遏制地疏离起来,世事于我,仿佛是一条阔大宽漫的永恒之水,从我的眼 前湟湟流过,沉浮其间的人和物都和我本人非常地隔膜。 从张美玲那里,我了解了王丹荔一年来的状况。王丹荔和她的妈妈离开蓝岛后, 寄住在她外地的舅舅家里。当年并未参加高考。她心境一直不好,始终没有从那场 恶梦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她妈妈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她死活不肯去,为了稳定 情绪,她一直吃着镇定神经的药物。今年" 五一" 节,张美玲到王丹荔所在的地方 去,在街上偶然碰到了她,两人在一起住了几天。王丹荔一心要跟张美玲出来,对 她妈妈谎称到外地去打工,这样,两人来到北京,住在了一起。起初,王丹荔想找 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展转了几家单位,不是人家不收,就是她不中意,倒是有一 家公司老板雇佣了她,工资也不菲,但那老板对她不怀好意,最后,她也只好离开 了。后来,她就跟张美玲一起到歌舞厅做了坐台小姐。 " 你们他妈的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 " 什么样啊。" 张美玲低头嘬烟,语调冰冷," 什么活儿不是人干的?你丫特 别瞧不起干我们这行儿的是不是?""我他妈也说不清楚。" 我说。 "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一种职业?" 张美玲逼视着我说。 " 啊,算职业,算职业。" 我点着头说。 " 那不结了。" 张美玲" 嗤" 了声,说," 我倒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高低贵 贱之分。谁他妈还不是混日子啊。""那她怎么样?" 一想到王丹荔跟无聊男人打情 骂俏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刺痛。 " 什么怎么样,挺好。" 张美玲说," 想通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有什么呢, 不就是他妈的挣钱吗。""挣钱,挣钱,挣个鸡巴蛋。" 我忍不住恶骂起来。 张美玲惊愕地看了看我,没有答腔。 " 哎," 过了一会儿,张美玲问我:" 我说你倒是想不想跟王丹荔见面?" 我 犹豫着说不出话。 " 不想见就算了。" 张美玲把香烟在烟缸里摁灭,"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王丹 荔也未必想见你。" " 那你干吗告诉我这些?" " 你说呢," 张美玲说," 都是老乡嘛。你又不是外人。" " 那她,她现在的情绪怎么样?" " 还行吧。" 张美玲说," 要是都像你想的这么细腻,人就没法活了。" " 你跟她聊得多吗?" " 挺多的。" 张美玲说," 不过都是瞎聊,没什么正经事。" " 真他妈有意思。" 我摇着头说。 " 我就知道你只关心王丹荔一个人。" 张美玲冷笑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情绪 怎么样啊?" " 你情绪怎么样?" " 少来这套假招子吧。" 张美玲撇了撇嘴,笑道," 在你眼里,我跟你们从来 就不是一类人,对不对?" " 随你怎么说吧。" " 我告诉你,我现在跟王丹荔关系特别好。" 张美玲又给自己点着了一棵香烟, 深吸了一口," 比上学的时候好多了。上学的时候我跟她交往并不多,那时候她是 公主啊,说实在的,我当时挺嫉妒她的,也挺烦她的,觉得她这个人太虚伪。可是 现在接触多了,我觉得她这个人挺好的,非常好。" "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起过那件事儿?" " 那件事儿?——没有。" 张美玲呜噜着腮帮子摇了摇头," 没有说过。我怎 么能问人家那些呢。那可是她心里的死结。" " 你觉得我能怎么帮她?" " 帮她?帮什么?" 张美玲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 我也不知道。" 我沮丧地说。 " 我就是想给你们俩安排见个面儿。" 张美玲说," 都是一个地方出来混得嘛, 以后大家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何况你们俩以前也好过……""别你妈说这事儿了…… " 我打断了张美玲的话。 " 干吗不能说?" 张美玲说," 你能改变事实吗,你敢说你没跟王丹荔好过? ""那叫什么好。""这一点你就不如人家马壮。" 张美玲摇头叹息。 " 我他妈谁也不如。" " 你没能跟王丹荔好真是太可惜了。" 张美玲没有发觉我的恼怒,自顾自地说 道," 你要是能跟她好真是再好不过了。说实话,你要是跟别的女孩子好,我会嫉 妒,可你要是跟王丹荔好,我一点也不嫉妒。你们俩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 别他妈这么说了。我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儿倒霉蛋……" " 那你倒是愿不愿意跟她见面?" " 那她愿意见我吗?" " 不知道。" 张美玲说," 试试看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我点了点头。 张美玲和我相约不把我知道王丹荔在北京的事情告诉她。当然更不能安排正常 的相见。张美玲把她们的住址和王丹荔平时的活动地点告诉了我。这样我就可以假 装我们的相见纯熟偶然了。 " 真好玩儿。" 张美玲没心没肺地说," 大家又凑到一起了。这样的话,我和 丹丹没事儿就可以凑到你这儿来聚会了,哈?""好。挺好。" 我说。 " 你说老实话,徐匡," 张美玲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你是不是特别特别瞧 不起干我们这一行的?" " 没有。" 我说," 我永远也不会瞧不起你们。我觉得你们比谁都干净。""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张美玲笑道," 不过无所谓。其实做小姐还真没有什么丢人 的我觉得,来钱也比较快。说白了,我们这号人,还能做什么呢?想开了做什么都 一样。可话又说回来,到歌舞厅去找小姐的臭男人,他们又算什么呢?——哼,这 里边还有你。你不知道,昨天我在' 梦一场' 看到你,可反感了。我非常讨厌你坐 在那儿的样子。有好多次,我在梦里看到你泡小姐,每一次都恨恨的,有一回我还 哭醒了,——你能相信吗?""相,相信。" 我说。 我的心里涌出了一阵莫名的感伤。我知道,张美玲是对的。我要是一女的,很 有可能也破罐破摔了,现在就跟张美玲、王丹荔她们一样是小姐,是" 鸡".我们三 个人会同住一个房间,每天晚上结伴到歌舞厅去上班,打扮得花枝招展,陪阔佬们 消夜,挣小费钱。 张美玲建议我不要太早和王丹荔见面,免得她心里起疑。在张美玲看来,无论 如何这是一个背叛性的安排,而在我,这却是一个忐忑不安的期待。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星期,张美玲悄悄打电话告诉我,第二天上午她和王丹荔 要到王府井书店去,到时候她和她假装走散,而我则在书店和王丹荔相见。 一切都事过境迁了。我何以需要如此才得以和王丹荔,——我少年时的玩伴儿 相见呢? 我记得那天我起得很早,先是把头发向一边梳,后来又向后梳,最后又只好作 罢,恢复到了平时乱蓬蓬的自然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