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就在我和王丹荔相见的这一天,在晚间新闻里,我看到了我父亲被罢免掉人大 代表职务的消息。措辞是严厉的。播报中说他" 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思想 动摇" 等等。新闻中没有提到其他人。看完新闻,我的许久以来已经麻木的神经又 突然紧张起来。我不知道我的父亲会不会被判处极刑。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父亲徐 邦达的生命也许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我的身体开始一阵阵地冒虚汗。我很想给王丹 荔打个电话,但最终还是作罢。我知道,这个时间,正是她的工作时间(她的工作 时间!想到这一点,我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闷闷地抽了一阵烟之后,我 突然特别想喝酒,于是心急火燎地跑到楼下买了一捆儿啤酒上来,然后,抄了把椅 子坐在阳台上,嘴对着酒瓶百无聊赖地喝。 窗外惨白的大月亮在一片云影里隐现,帝都饭店的霓虹招牌变换着颜色次第闪 现。我想起了李白的几句诗,不由冷笑了几声。"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去他妈的吧。我想象着我父亲在铁窗里枯坐的样子,想象着王丹荔在灯红酒绿中任 人揉捏的样子,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是,我连一丁点哭的感觉都没有。一瓶啤酒 喝完,我打开窗户,把空酒瓶向空荡荡的人行道掷去。我本指望这一掷之后能听到 一声爆裂的脆响,结果空酒瓶掉落在了草坪上,落地的声音像一声可笑的、不提气 的蔫屁。我一直熬到深夜三点多钟,才合衣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清晨,我是被自己的哭泣弄醒的。在梦中,我看到我父亲被枪决了。行刑的场 面部分来自《案中案》的镜头。梦中的我父亲长着另外一张脸。枪声一响,我父亲 带着那张陌生的脸一头栽倒在地。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我,心中竟感觉一阵释然, 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我被我的冷酷无情吓了一跳。在场的许多人认出了我是徐市 长的儿子,我只好假惺惺地挤出了一副居丧的模样,这副作伪的丑态顿时引起了人 们的反感,我自己也他妈的羞愧难当,可是我的心里的确一点也不难受。紧接着, 我梦见了王丹荔,我是在一个淫荡的氛围中感觉到她的存在的。她也长着另外一张 脸。梦中的这个王丹荔高大丰满,装扮得浓妆艳抹,态度妖浪无比。我拨拉开围着 她调笑的众多鸟男人,厌恶地指责她是个" 臭婊子,一个不折不扣的臭婊子" ,她 则张合着猩红大口让我去我妈的,让我滚我妈的蛋。我当众打了她几个嘴巴子。她 被我打成了乌眼鸡,披散着头发号哭起来。我兀自愤怒地嚷叫:" 真他妈令人不齿! 马壮都为你死了你知道不知道?!马壮要是知道你当了婊子,他肯定会重新再死一 次!"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揭穿她的画皮的知情者,就是一个顶天立地、 高尚勇敢的卫道士。听了我的话,王丹荔两眼圆睁,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你也有 脸说这种话!你口口声声说你' 爱我' ,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找 过我吗?从你的身上我得到过哪怕是一点点安慰吗?!你配说这种话吗?你配来指 责我吗?!" 说完,她突然仰面倒在了地上,浑身鲜血直流。我吓呆了,连忙哭喊 着去堵她的伤口,她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汩汩地流淌,任凭我怎么堵也堵不住 ……我拼命喊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活转过来……一霎时,我万分痛恨我刚才那副" 卫道士" 的肮脏嘴脸,我开始不停手地狠命抽打自己的脸……我哭得涕泗交流…… …… 醒来后,望着冷漠的天花板,带着梦中哭泣的感觉,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做 个成年人是多么的麻烦,多么的难,或许还得加上,——是多么的操蛋和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