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九月初,陶晶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电影的首映式在京郊一所著名大学的多功 能放映厅里举行。她说她实在太忙了,每天都在马不停蹄地接受各个媒体的专访, 只好把电影票寄给我了。这事情我能理解,因为最近京城各大报纸的娱乐版都充斥 着他们这部电影的宣传文章,以及陶晶晶的生活照和剧照。 我恰好在首映式的前一天收到了陶晶晶的信。信里夹着电影票和一张字条,字 条上写着:徐匡同志,请保存好我的签名信——这可是文物啊。署名是她自创的古 里古怪的花体字,我想,她将来大概要用这种字体给她的影迷们签名吧。 放映厅门口贴着陶晶晶他们这部电影的大幅海报,海报上的陶晶晶身穿一件大 红的对襟棉袄,梳着两条搭在胸前的长辫子,一脸天真地向着远方眺望。她的背后 是其他几个主要人物的侧脸,以及故事发生地的田野和远山。 我听到周围有人议论:" 这个女孩儿长得真甜。" " 你不看导演是谁?丫他妈选的从来都是这种长相的姑娘。" 我随着人流进入放映厅。我的电影票位置很好,应该属于贵宾席了。我环顾四 周,寻找陶晶晶他们,不知道他们一行人会隐藏在哪儿看电影。 电影开始前五分钟,我看到在酒吧里见过的才女李义清,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寻觅了一番之后,开始向我这一排里面的位置侧移,核对好位置后,李义清在我旁 边的座位坐下了。刚一落座,她就赶紧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柄别致的檀香扇给自己扇 风。 一股清香直送过来。 " 谢谢。" 我说。 李义清闻听,侧过脸看我,举着扇子不动了。 " 是你呀。" 她笑道," 怪不得有一股浊气。" " 要不咱俩换换地儿?" " 那不还一样吗?" " 一样吗?那我就没办法了。" 我说," 委屈您老人家了,您就当是与民同乐 一回吧。" " 以前看过这个导演的电影吗?" 李义清问我。 " 看过。" 我说," 看不懂瞎看,也就图一热闹。" " 你觉得他的电影热闹吗?" " 别一番热闹。" 我胡扯道。" 都是你这种观众把他惯的。" 李义清说," 一听说是他的电影就看,票房高得莫名其妙,弄得他自己也找不 着北了。总有一天,尔曹身与名俱裂。" " 女巫。" 我说。 " 你说什么?" 李义清凝神望着我。 " 女巫。" 我说,不打算再跟她客气," 打那天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像 个女巫。" 李义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一巫。" 她收住笑,傲然说道," 这么跟你说吧,知 识分子都是巫的传人。" " 那我收回我的话。" 我说," 免得你过分得意。" " 收回不收回都改变不了事物的性质。" " ——您这人怎么这么爱抬杠啊?" 我说她," 您以为自己满手都是真理吗? " " 我手里只有一把扇子。" 李义清居高临下地说," 真理早都已经消解完毕了, 我拥有的仅仅是对貌似真理的阐释权。" " 您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说," 您对自己的阐释很有把握吗?" " 错。" 李义清又用扇子扇起了风," 事实上毫无把握,但我假装有把握。" 话毕,李义清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陶晶晶是你的中学同学?" " 对。" 我说," 中学同学,小学还同学。" " 你这人可真不老实。" 李义清撇了撇嘴,不再理我。 电影开始了。电影用" 外孙女" 的口吻讲述" 姥姥" 的故事——一个旧时代劳 动妇女苦难的一生。陶晶晶扮演如花似玉的" 姥姥".电影的叙事风格非常缓慢,对 白用的是西北方言和普通话杂交后的古怪品种。和该导演的其他" 力作" 一样,这 是一部极力渲染感伤情绪的作品," 姥姥陶晶晶" 和" 她的老实丈夫" 一辈子在生 存线上挣扎,期间经历过了花前月下的情爱萌动以及战乱频仍的生死离别。最终, 影片在" 姥姥" 摇动纺车的象征性画面中结束。 电影故事本身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倒是极端讲究的摄影技术充分展示了陶 晶晶身体各方面的美质。 电影的怀旧风格大大触动了观众的情绪,影片放完后,观众们疯狂鼓掌,就好 象在座的每一个" 外孙子" 和" 外孙女" 都曾经有过" 陶晶晶" 这样一位美丽贤淑 多灾多难的亲姥姥。 " 受众可真容易瞎激动。" 我听到李义清说。 " 你希望大家看完电影都哭丧着脸吗?" 我说。 " 我不是这意思。" 李义清说," 我是说他们被抓住了。" " 被抓住了?被什么抓住了?" " 被庸俗情绪。" 李义清说," 你说这电影有什么新意?有什么审美发现?" " 陶晶晶。" 我说," 陶晶晶就是大家的审美发现。" " 陶晶晶另当别论。" 李义清说," 陶晶晶不管拍什么题材的片子都会是出色 的。我说的是导演,导演意图和手段。" " 那我就不懂了。" " 你不要把自己的无知当纯洁。" " 您说我现在应当被什么抓住?或者不应当被什么抓住?" "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 这时,场内一阵骚乱,我随着众人的视线起身观望,看到光彩照人的陶晶晶, 和导演等演职人员一起,从观众席施施然走上了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