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二天下午,我和老孟登上了飞往广州的飞机。在机场,我接到了我妈妈的电 话,质问我公司那边是怎么回事。我告诉她我和老孟临时到广州去办点事,公司的 情况等我回来以后再说,我妈妈生气地说:" 以后你的事儿甭指望我再管。" 说完, " 呱唧" 把电话挂了。 " 以后你可得尊重点你妈妈,凡事多跟她商量一下。" 老孟说我," 人这一辈 子多他妈不容易啊。" " 我也是没办法。" 我说。 飞机抵达广州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钟。 机场出口处,老孟的大学同学——一个满面红光的胖子候在门口迎接老孟。 " 大导演——" 胖子一眼认出了老孟,离老远就伸出手,高声嚷嚷。两人碰了 面,礼节由握手改成了拥抱。 " 慢点慢点," 老孟说," 我现在可是他妈的多愁多病身。" " 那好啊。" 胖子大笑," 今儿晚上我再给你配一个倾国倾城的貌。" 老孟也笑着抽出身,用手背拍拍对方的大肚子:" 你这得他妈的吃了多少民脂 民膏啊。" " 吃得尚未够本,同志仍需努力。" 胖子嘻嘻哈哈地说,一边打量老孟," 丢 ——你丫也可以呀,比前几年在北京见你时胖多了。" " 我这都是烙饼卷手指头——自吃自。" 老孟说,回头给我和他的同学做介绍, " 这位是我的老同学——老金,这位是我的一个小老乡,小兄弟,徐匡。" 我和老 金握了握手。 老金把我们引领到一辆漂亮的宝马车前。老孟说:" 国家公务员也开宝马了? 黑得谁的车?" " 借一个做生意的兄弟的。" 老金说,一边打开车门把我们让进去," ——接 您老人家还不得宝马呀,非但如此——还是我老人家亲自当' 祥子'." " 如今他妈祥子也阔了," 老孟笑道," 改宝马祥子了。" " 世道变了。" 老金感叹,一边发动汽车,挂档加油,车子飞快地加入了车河, " 像咱们上学那时候,我得算咱们班最穷的吧。" " 唔,得算。那时候数你丫穷。" 老孟说," 成天跟个灾民似的,见谁从谁的 碗里夹白肉片子吃。" 老金笑道:" 也怪了,那时候胃口真好,什么都吃得下去。 现在呢,反而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老舍先生那话是怎么说的?有什么的时候没 什么?" " 有牙的时候没花生米,有花生米的时候没牙了。" 老孟笑着补充说。 " 对对对,是这句话。" 老金大笑不止," 这些年在南方呆的,经典普通话都 他妈忘得差不多了。" 车窗外,植被都是绿色的,人们穿得衣服也都很单薄。我有点热,把皮茄克脱 了下来。 老孟转过头问我:" 以前没来过广州吧。" " 没有。" 我说," 第一次。" " 这几天我安排你们好好玩玩。" 老金接口说," 不过广州也没什么好玩的。 现在到这边来的人都直奔娱乐场所了,十几年前是购买衣服,如今是抠女。——我 今天给你们安排得这地方可不坏,都是靓女。" " 打住吧," 老孟说," 我这次广州之行的宗旨是健康旅游。你可不能憋着害 我。" " 你?我还不了解你?" 老金" 嗤" 道," 想沐猴而冠?晚了。" " 真他妈不行了病后。" 老孟感喟说," 知道我现在的座右铭是什么么?行藏 须早决,容易到中年。" " 我记得当年你的信条是:花开堪折直须折。" " 老皇历了。" 老孟说,转头看窗外," 我对广州这高架桥有意见,都齐着居 民楼的窗户,人家怎么住啊?" " 是啊,是不人道。报纸上也经常吵吵这事。" 老金说," 唉,我他妈现在也 深感生命力下降了。端的是人到中年百事哀。——你怎么样?真不打算结婚了?" " 回头再跟你细说吧。" 老孟打了个哈欠说," 今晚上这酒就不喝了,现在感 觉有点不舒服。" " 真有那么严重?" 老金回过头关切地看了老孟一眼," 不会让你多喝。晚上 一起吃饭的这几个人都是我下面的腿儿,他们不敢跟你闹酒。有酒就让咱这小兄弟 代劳吧。——带药了没有?要不要先吃点药?" " 带了,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它,以后你们都管我叫药匣子得了。" 老孟从衣兜 里掏出药,接过老金递给他的矿泉水,仰脖喝下去,一边抚顺着自己的胸口。 老金领我们去的地方叫" 南海渔村".一水的小竹楼,每个雅间都冠以古代名人 的字号,体例相当混乱,我们在一个身穿旗袍的漂亮女孩儿延领下,经过" 子瞻" 、 " 子由" 、" 相如" 、" 香光" ,来到了" 南海" 居。 " 这都是谁干的?驴唇不对马嘴。" 老孟一边观看,一边哂笑。 " 反正不是我。" 老金说," 不过,你也甭那么矫情,谁告诉你子瞻就非得是 苏东坡不可了?" " 你这纯属抬杠。" 老孟说," 再怎么着,事物它也得有个秩序。" 进到屋里,里面三四位打扮体面的南方人立刻站起身来跟我们打招呼。老金给 大家一一做了介绍。 那几个人纷纷向老孟表示敬意,纷纷说看过老孟拍摄的电视剧。老孟也客气地 摇着手表示不值一提。 老金指派其中的一个人点菜和酒水,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老金点了一棵烟,眯 着眼睛,看着老孟" 嗤嗤" 发笑。 老孟说他:" 傻笑什么哪?跟个烂茄子似的。" 老金笑得更灿烂了:" 听说你老人家在网上是大大的有名啊?都成万人迷了? " " 网上?胡扯什么。" 老孟装糊涂," 我有什么名?——有呒搞错。" 老孟的 南方话把几个真正的南方人逗得" 嘿嘿" 直乐。 " 脉望啊。" 老金接着揭发," 你敢说脉望不是你?" " 操,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老孟说," 咱说点别的不行吗?" " 不行。" 老金说," 今天还就得先说说这个。在座的有一位可是你的忠实拥 趸。" 我发现其中一位的脸红了。大家也都笑着把目光对准了他。这是一位眉清目 秀的人,年龄在二十七、八岁左右。 " 小董。" 老金指着那个人说," 超级网虫,天天泡在网上,报社时评版编辑。 " 老金随后说了一家赫赫有名的报纸名字," 哎,——小董,你在网上叫什么?" " 守望者。" 小董不好意思地嘟哝说。 " 噢,守望者就是你啊," 老孟说," 幸会,幸会。" " 我们都很爱看您写的文章,我们报纸副刊用过您的稿子。" 小董腼腆地笑笑, 说," 国内现在像您这样的写家真是不多见了。" " 你再这么说我可臊了。" 老孟下意识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棵香烟,小董赶紧欠 身过来给老孟点上,老孟抽了一口烟,嘴里" 呜噜呜噜" 地说," 我也有好长时间 没上网了。" " 是呵," 小董说," 我们还都纳闷呢,怎么脉望先生潜水了?" 这时,菜陆续上来了,满桌尽是龟蛇鱼虾象鼻蚌之类。酒则是广州一带流行的 价格昂贵的水井坊。 " 我是病了。" 老孟说,看了看桌上的酒水菜肴,回头对老金说," 给我来一 杯白开水。——连网也戒了。" " 怎么回事?" 小董关切地问。 老孟把身体情况简单说了说,众人理解地频频点头。 " 那我就以水代酒了啊,对不起啦诸位。" 老孟举起水杯说," 咱们先干一杯, 谢谢诸位的盛情款待。" " 典型的喧宾夺主,典型的喧宾夺主。" 老金身体向后仰着批评老孟," 这第 一杯酒得由我来敬。对不对?" " 对对对。" 老孟作自我批评," 我这辈子当乙方当惯了,老请人喝酒了。回 头大家到了北京我作东,请大家吃满汉全席。" " 好!" 众人齐呼。 那天晚上,除去老孟,我们余下的几个人喝了四瓶水井坊,出来的时候,大家 都有点多了。席间,小董一个劲儿诚心诚意地夸老孟,把老孟真得说臊了。谈到写 作尺度,老孟推心置腹地对小董说:" 网络写作这个东西吧,是自由,但它还是个 相对的自由,禁忌仍然很多,甭说别人管你,就是没人干涉你,你自己头脑里也有 一根弦紧紧绷着。说起来,我们每个人自己就是一个潜在的、称职的新闻检查官。 " 红头涨脸的小董翘着大拇指连声赞道:" 精辟,精辟。" 老金也插话说:" 那没办法,你从小受的就是这教育。" 另几个说话不多的人也纷纷迎合道:" 洗了脑了,洗了脑了。" 老金瞪起眼睛唬大家:" 出了门不许胡说啊!我他妈可是个真正的新闻检查官。 " 到了外面,老孟告诉老金想去宾馆早点休息,老金不依,众人也都不依。 小董说:" 文人嘛,酒色不分的,虎帐夜谈兵之后,怎么也得来个草堂春…… 春试马呀!" 老金拥推老孟:" 走走走,我还不知道你?历来小病大养。改天,改天咱再实 施你的健康旅游计划。" 老孟说:" 你这样子还能开车吗?" " 开什么车呀,不用开车。" 老金晃着胳膊指公路对面," 看到了吗,就那儿,全他妈是众香国里的菁华— —全他妈是董小宛柳如是什么的……全他妈漂亮得一塌糊涂……全他妈漂亮成一个 蛋啦……" 对面的娱乐城名叫" 黛安娜" ,洒眼望去,豪华气派的建筑就像一个巨型的劲 道十足的燃烧弹,通体闪亮的霓虹灯照亮了半个夜空,楼门口斜放着的那把标志性 的庞大吉他,仿佛随时都会激情演奏、缓缓升腾,爆发出响彻整个宇宙的煌煌大声。 我们在" 黛安娜" 娱乐城一直呆到凌晨一点多钟。玩儿到后来老孟把自己的病 也忘了。老金取笑他:" 你丫有什么病啊?对你来说,美人就是上好的良药。" 老孟顺嘴胡诌着把自己的不利状况对付过去:" 啊哈,美人……。美人赠我金 错刀,回她什么蒙汗药……" 中途,我到包间外面给张美玲打了个电话,询问她服装店的地址。 " 你要到广州来吗?" 张美玲惊讶地问我。 " 也许吧。" 我骗她说," 我一直特别想到广东国去走走,看看……" " 你怎么不在家呀?现在都快12点了。" 她大概是发现我的电话号码比较陌生。 我是用新买的手机给她打的,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机号码告诉她。 " 我……胡乱……在首都大街上,逛逛。" 我说。舌头有点不大好使。 " 你肯定喝酒了,隔着半个中国我就能闻到你嘴里的酒味。" " 是。喝了。" 我说," 那话怎么说来着?今朝有酒今朝……" " 我没你那么多酸词儿," 张美玲打断我说," 不跟你瞎摆活了,哪天你来的 话通知我一声儿……" " 怎么,你还要给我准备乐……乐,队," 我说," 铺……铺红地毯呀……" " 铺,扑你个大跟头。" 她说," 赶紧回家睡觉去吧,多喝点水,注意别把马 桶当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