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2000年4 月1 日,我满22岁。生日这一天,我收到了我父亲寄来的一封信。是 他自制的一张生日卡片,画面上用毛笔画了几块山石,一弯水脉,几笔兰草,和一 叶小舟,日期用的是佛历,题款是这样几句诗:山中多法侣,禅颂自为群,城郭遥 相望,唯应见白云。落款依旧是" 了然".我对我父亲弄的这套不关痛痒的鸟东西突 然感到极端厌恶,看完之后,我几把把它彻底撕碎,从窗口扔了出去。没有给他复 信。 我母亲打来电话,问我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告诉她算了吧。王丹荔的事情 我母亲都已经知道了,对此她大为吃惊,得知这件事情后她立即给我打来电话质问 真伪,我告诉她全是真的。我妈妈在电话里显得很感慨,对王丹荔的" 自甘堕落" 非常不解,她的原话是" 真是人心隔肚皮呀,想不到一个文静漂亮的小姑娘竟会做 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还有你……你实在令我失望……竟然想娶她做媳妇,真是 疯了……" 我没有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我突然感觉到我和不知身在何处的王丹荔有了一种奇特的 感应,我好象获得一种来自天授的力量,我开始傲视一切,觉得王丹荔和我,包括 张美玲,——我们这些在生活背面挣扎的人,完全可以团结一致,傲视世间所有的 人和事。 那天晚上,我很意外地接到了陶晶晶从外景地打来的电话。 " 今天是什么日子?" 陶晶晶兴高采烈地问我。 " 什么日子?愚人节。" 我说。 " 对呀,傻瓜。" 她说," 除此之外呢?" " 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 " 怎么,没有人给你祝贺生日吗?" " 你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 我有些纳罕," 日理万机的你?" " 还不是你沾了愚人节的光了嘛。" 陶晶晶笑道," 我问过你一次,一下子就 牢牢记住了。——想我了没有?" " 啊。" 我含混地说," 还在拍那个古装片?" 她的一切消息我都是从电视《 娱乐快报》里获得的。 " 是啊,快杀青了。" 陶晶晶说," 你怎么样?一切安好?" " 安好。" 我说," 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 你自己还有饭吃吗?" 陶晶晶笑道," 有没有找新的工作?" " 没有。" 我说," 用全部家产请你吃一顿饭还是可以的。" " 那我可不敢。" 陶晶晶说," 那等于吃你本人了。——等我回北京请你吃饭 吧。" " 也好。" 我说。 " 生日快乐。""你也多保重。"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我得到了王丹荔的死讯。 电话是张美玲打来的。当时,我正在收拾我的绘画工具。电话铃响起之后,我 拿起电话,对方好久没有说话,我看了看号码,是从蓝岛打来的。 " 是张美玲吗?" 我问。 " ……" 我听到电话里传来了一阵抽泣的声音。 " ……是。" 张美玲说," 徐匡……" " 你出来了?" " 嗯。" " 什么时候?" " 上个星期……" 张美玲说。 " 结论怎么说?" " 我,无罪释放……" " 那,丹丹呢?" " 丹丹……" 张美玲在电话另端泣不成声。 " 张美玲,你跟我说实话,丹丹到底怎么样了?" " 丹丹……死了。" 张美玲" 哇" 地一声大哭起来," 王丹荔,……死了。" " 死了?" " 是……" 张美玲哭得喘不过气来," 丹丹……死了……" " 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 我突然控制不住地傻笑起来。 据说,那天晚上,我用一把斧头把我住处的家具全都劈烂了。而在我的印象中, 我是在做木工活儿。接到张美玲的电话之后,我很镇静,一时也很亢奋,我知道张 美玲说王丹荔死了,是自杀的,张美玲说王丹荔在她手腕原来的地方又加了一刀。 谁都不知道,王丹荔从哪儿弄到了自戕的利器。这一回,没有遗言,没有遗书,王 丹荔走的斩钉截铁,干干净净。张美玲还告诉我,王丹荔死后,和马壮埋在了一起。 张美玲说,马壮他们家听说这件事情后,和王丹荔的妈妈、舅舅等商量过,双方都 同意了,于是就把他们俩的骨灰合葬在了一起。张美玲告诉我,这是今年二月份发 生的事情,当时她还关在里面。她也是出来之后才了解到这些情况的。 " 好啊。挺好。" 我记得我对张美玲说," 这就叫作死得其所。" " 你这是说什么呢?" 我听到张美玲在电话那头说:" 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 我说:"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王丹荔和马壮埋在一起,可不就是死得 其所吗。" 之后,我把电话挂断了。我想做点什么。我从阳台上找来了一把斧头。记忆中 我是想做一尊木雕。我看床头柜不错,就先把它劈开了,后来觉得床头柜的木板不 够厚,又把大衣柜劈了,大衣柜的木料也不够厚,我又把餐桌和椅子劈了。令我失 望的是所有的木头都不够厚。后来,我改了主意,心想,这种尺寸的木料只能做浮 雕。我找出了凿子、螺丝刀之类的应手工具,开始" 叮叮咣咣" 地工作。后来,我 听到有人不歇气地敲暖气管子,我也回敲起来。我很高兴,居民楼里有人和我一样 是夜猫子,不睡觉。有人敲我的门,我很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不知道这个时间谁 会来造访我。门口站着的是我们这一带的两个片儿警,还有几个和我有点头之交的 邻居。我请他们到屋里来,他们起先谁也不动,看着我发愣。其中一个片儿警问我 :" 这么晚了还干活?" 我说:" 睡不着,随便干点什么。" 片儿警趁我不注意, 把我手里的斧头夺过去了。随后,众人一窝蜂地进到了我的屋里。 " 干得不坏呀。" 片儿警说,我知道他是在讽刺我。到目前为止我的作品还没 有一件成型。众人开始在我的房间里溜达,一边看着我的不成型的木料啧啧不休, 妄加评论。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屈辱的感觉,心想,真他妈应了那句话了," 良工不示人以朴。" 我突然恼怒起来,喝令所有的人出去。他们不肯听我的话,各 行其是。我开始不客气地轰他们离开。两个片儿警突然发力把我摁住,死命把我往 门外拽,众人也尽皆帮他们的忙," 瓜车翻覆,啖瓜者多,助我者少……""你们他 妈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 我大喊大叫,恍惚中觉得这个世界已 经不成样子…… 他们把我弄到了楼下,大家都像狗一样大声喘粗气。有人说:" 怎么还不到啊? " 有人回答说:" 快了。" 不多一会儿,一辆救护车的鸣叫声由远及近。车开到我 们楼门口,几个急匆匆的白衣大夫跳下车来。 " 这儿呢,这儿呢!" 有人大叫。 我一时猝不及防,被众人七手八脚塞进了车里。 " 你们他妈干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撕心裂肺地大叫。 " 今天是他妈你的忌日……" 我听到有人起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