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树 雪落无痕 槐树 提起槐树,总会想起那清香四溢的槐花。 每当槐花飘香的季节,母亲就会采很多很多的槐花,加点面在一起蒸了吃。 未等出锅,早已香气弥漫。我这时总是喜欢蹭在母亲旁边,不着边际地跟母亲说 着话,眼睛却总似被牵住了一样不停在锅灶边扫来扫去。等母亲将锅盖掀开,我 们早已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一块槐花饼子在口中,一边呼呼烫得直出气,一边又急 急地往口里塞。那时家里贫穷,没有什么结余买糕点,这香甜绵软的槐花饼子无 疑成了我们的小点心。 家中的煎饼吃到最后,母亲也会采一些槐花,与那些煎饼碎屑拌一拌,用油 炒一下,再搁点葱花,有时甚至还奢侈地加个鸡蛋,呀,这于年幼的我们不啻为 盛宴。这样炒的煎饼屑,每次都被我们吃得精光,就连一向挑食的我也是吃得香 甜可口。许多年后,我念大学时,辅导老师包了槐花肉馅的水饺,入口却发现槐 花的花芯经水一煮,居然有些硬硬的,全然没了儿时的绵软可口。不知究竟是北 京的槐花没有故乡的美味呢,还是我们的口味已变的刁钻。 杏树 对杏树更多的记忆,来源于我的小学。在那个“学雷锋学赖宁学十佳”的年 代,什么东西都要拾金不昧才是道德品质良好,就连树上掉落的杏也不例外。 我们的小学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两棵杏树。 每到杏子成熟的季节,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这两棵树。每次路过树旁,都会 多瞅几眼,恨不得那风能吹得大些,好多掉下几颗杏,可是即使如此,那落下的 杏也是要交给老师的,否则被其他同学看见便会报告老师。记得我也曾将落下的 杏上交,虽然满嘴的口水泛滥,可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还是敲开了办公室的 门,将那几个杏光荣地交给了老师,成就了自己拾金不昧的好品德。与嘴馋相比, 我更害怕被其他同学耻笑偷吃了学校的杏- 那是多么多么可耻的事啊。这是我们 学校的共有财产,谁都不许偷吃,谁也不许动,除了老师。我是好学生,我从来 不会偷吃。 要知道,那时想吃杏,是要花钱到集市上去买的呀。可是,80年代的农村还 不富裕,人们养猪为了年底换钱过年,养鸡为了攒鸡蛋卖,用钱买杏实在是有些 奢侈。可是,村里有一户人家的院落里居然有三棵杏树,三棵呀- 那满树满树黄 澄澄的杏子真是诱人。于是,这户人家的孩子也是骄傲的,因为总有同学拿一些 东西跟他们换杏吃,譬如一个彩色的玻璃球,一个缝好的沙包或者磨得圆溜溜的 石子,换得一两个解解馋。我是从来都不屑做这样的事,当换得杏子回来的同学 在大家面前,故意夸张地一小口一小口滋溜滋溜吃着那小杏的时候,我总是高傲 地昂着头看也不看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我跟其他同学一起精心守护着校园里的那两棵杏树,等待着它们花开成海, 然后果熟蒂落。倘若是谁偷偷用石头击打树枝妄想打杏下来,那定是要遭到几乎 所有人义正词严的谴责- 他居然去偷我们大家的杏,那是我们的,是大家的,是 学校的。于是,大家立刻有的去报告老师,有的一边暗暗流着口水,一边将那些 被击落的杏拣起来一并呈给老师。不管平时有什么小矛盾,在这件事上大家是出 奇一致的团结。 我曾经对这些中途提前落下的杏的去向偷偷做了揣测- 老师们会吃吗,怎么 会怎么会,我们的老师不会做这样的事,绝不会;那老师的孩子呢,他们会不会 在跟着老师进办公室的时候得到这个优惠呢,应该也不会,老师是不会拿大家的 东西给自己的孩子吃的(况且我也偷偷观察过他们的孩子,真的没有发现过他们 曾有吃过杏的迹象)。那么,大家交上去的这些杏究竟被怎样处置了呢,一定被 老师们放了起来,等到最后所有的杏子成熟,跟那些收获的杏一起再分给大家。 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毕竟那是我们学校的杏,是我们老师和同学大家共同 拥有的杏。我对自己推想的这个结果很肯定,并对产生的前面两个想法暗暗脸红。 等到树上的杏成熟的时候,学校里的所有老师一起动手,将那些杏全部收下 来。一年级到五年级所有的同学都整齐地排好队,等待拿着满满一箩筐黄澄澄杏 的老师走到自己身旁,将那诱人的小杏发给大家。未及老师走近,大家便急急地 将身上的口袋掏空,腾出一个最大的来装杏- 虽然那仅仅只是一小把。这一天, 无疑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比过“六一”儿童节都快乐,有时老师还会让我们写 篇作文抒发一下呢。 而那些带着体温的杏常常要在口袋里待上好几天,然后我才舍得拿出来吃。 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然后慢慢地嚼,轻轻地咽,几多诱人,几多幸福。 白杨树 儿时,没有多少可玩的东西。就连那些飘落的白杨树叶都成了我们的重要玩 具。 我们从落下的树叶里,挑选那些叶柄粗壮颀长的,我拉着这叶柄的两端,你 拽着那叶柄的两端,搭成十字狠命往自己这边拉,谁的叶柄拉断谁就输了。获胜 一方立刻手舞足蹈去寻找新的对手,输的呢则继续在一堆落叶里找寻更好的作战 武器,争取把对方挫败。攻擂守擂乐此不疲。 山楂树 这是在我童年时期占据大部分时光的树木。那时村落周围种满了山楂树,从 我记事起它们就已经是高高大大的样子,看光景早已成长了数十年。它们树干皲 裂,骄傲地伸展着婆娑的枝桠,婀娜多姿。每棵树干都要几个人才可以环抱过来, 树冠更是枝繁叶茂,荫蔽了好大的空间。 那时的经济作物远没有现在这般普遍,远近的村落也仅我们村有山楂树。于 是,这山楂在村人眼里便如宝贝一般爱护,每到果实将熟之际,日夜都要派人专 门看护。这样的闲差,自然是落在我们这些小孩子身上。 每个秋天的清晨,我们背着小书包,里面装着要做的作业,外带一个小板凳, 在家人的催促下急急奔向山楂树林,跟晚上负责看护的哥哥或者父亲换班,然后 跟其他的小伙伴打成一片。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打发每一天。 山楂树之间通常都会有很大的空隙,这些空隙就成了我们玩乐的最佳场所。 那时女生常玩的是丢沙包和跳皮筋,男生玩的则是陀螺。 沙包的玩法很多,有时是两边的人用沙包朝中间的人丢,若是被抓住便是赚 了,再继续下去,若是被沙包击中则是要换他人站中间继续;有时索性几个人围 成圈把沙包踢来踢去,谁若是没有接住便要被罚,罚的方式有多种,帮你家剥玉 米粒或是帮他家看孩子,再有呢就是去拔草给大家烧地瓜;还可以用来跳房子, 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便有了种种玩的方式,单腿立着的小脚踢着小小 的沙包在横横竖竖之间跳来跳去,一会工夫身上已是热乎乎,锻炼了身体又抵御 了时而清凉的秋风。方寸乾坤之间,玩的甚欢。 这山楂说是看护,其实是少有人偷的,因为大家都有,要防的只是邻村的人。 白天里,他们骑着单车路过那些探到路旁的树下时,通常都要伸出手去捋一把。 这样一来,挨着大路的山楂总要遭殃。晚上也有胆大的过来偷,多半是些跟我们 年龄相差无几的馋嘴孩子。因为山楂树结果太多,累累的山楂把树枝压得将要贴 近地面了,只好用一些粗壮的棍棒支撑着沉重的枝干。那些半夜偷果的人一不留 神就会被这些枝干划破皮,若是被看护的人抓到就更惨,不但要把偷到的山楂悉 数留下,就连书包也会被扣下。印象里山楂最贵被卖到了两元一斤,就连被风吹 落的一些都有人收购,说到底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这倒使山楂成了村人走亲访友 最合适的礼物。 我们这些小孩子在看护山楂的同时也发明了山楂的各种吃法。譬如说煮着吃 烧着吃烤着吃,用小刀切成块切成片晒干了吃,再不就是用手拍烂了吃,甚至还 用脚踩烂了吃。当然,这都是瞒着大人做的。我们还在高低起伏的土堆上挖出炉 灶状,离家较近的就拿了小锅过来,添了水再加点山楂,另外还趁人不备时从地 里刨出地瓜或者土豆,煮一会就有香味弥漫开来。有时就找一些潮湿的青草,点 火引开,然后把一堆土豆地瓜大豆什么的全部丢到火里,用那些灰烬慢慢烧熟, 这样做的最是美味,却煞费工夫,要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女孩子一般都是负责生 火,至于偷偷刨地瓜土豆,那都是男孩子的事。我们共同分享着这些美味,小肚 皮也总是被填得鼓鼓的。 而春天的时候,山楂树林因为少有人光顾,树下便会密密长满寂寞的青草。 我有时就会赶了家中的鹅啊鸭的到树下,让它们尽情地饱餐新鲜的青草。我一边 看着这些嘎嘎欢叫的鸭鹅撒欢,一边望着寂寞的山楂树,怀念着去年秋天热闹的 光景,还有那些一起嬉戏的伙伴。 如今这些树木有的还屹立在故乡的土地上,有的却已不复存在。随着山楂树 木的普及栽种,它的经济价值也一落千丈,直到最后几乎从市场上绝迹- 因为价 钱太便宜无人问津。而村人再也不会派人去看护那些山楂树木,它们寂寞地伫立 在村落周围,虽然依旧是硕果累累,却终有一天难逃一劫,村领导下令将它们全 部砍杀,腾出空地种庄稼。于是,我所有童年的记忆伴随着那一棵棵树木轰然倒 地的声响被迫尘封。而那些依旧挺拔高耸的槐树、杏树、白杨树,却再没有孩子 们围绕着它们嬉戏,树木安静地望着这个村落,一如从前。 多年后一个冰凉如水的夜晚,远在他乡的我悄悄地将它们一一探视,然后将 那些珍贵的记忆小心收藏。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