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 身为70年代生人,我要说的,是我和我们这一代的故事。很难说我的文字能 够在多大程度上表明我们这一代的特点,又能够多么精确地诠释出“我们”的定 义。但就像是拍电影,有的是为了教育和启迪,有的只是通过镜头的累加,用来 叙述和记忆。我的文字,偏向于后者更多一些。 汤因比说过:“过渡时代的痛苦在于,他们‘在’而不‘属于’两个时代。” 按汤因比的话来理解,过渡一代的痛苦在于它有“属于”两个时代的思想和逻辑, 却又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到底在哪个年代,因此,它“不属于”任何时代。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代都是过渡时代,既为上一代的思想和逻辑 所影响,又潜移默化它的下一代。思维和逻辑与其说是阶段性的,不如说是连贯 性的,好比是一条河流,流量时大时小,甚至在某个地段,潜入地下而成为“地 下河”,但它总是在流动,在渗透。 我们这一代人,似乎没有背负十年前那代人那么重的精神负担和矛盾,但也 不如晚生十年,吃麦当劳、肯德基成长起来的这一代活得现实、纯粹。 在我生命最初那几年,周围的环境似乎还有一些隐约的政治色彩。比如说我 就读的第一个小学就叫“防修小学”(两年后即更名为“市第三小学”);而对 面那所小学叫“育红小学”。那时大家都这么叫着,没去想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涵 义。直到高中学历史,学到“修正主义”,才意识到母校的名称原来是政治的产 物,意指“防止修正主义”,而“育红”,则毫无疑问是培育根正苗红的革命接 班人之意。但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我都没把这往深里想,这些过去时代的残留 物,和“学大寨”、“农业机械化”的标语一样,都是历史课本上的过去,和我 们毫无瓜葛。 1978年高考制度恢复,中国也迎来了它“科学的春天”。当时我们中小的还 在牙牙学语,大的也是懵懵懂懂,对周遭一切重大的变故几乎一无所知。但这些 变故对我们日后的生活却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日益发展的教育意识将我们推向了 现在无数个中国孩子正行走着的轨道:幼儿园- 重点小学- 重点中学- 重点大学。 只不过一开始,那种“赢,就要从起跑线上开始”的竞争意识还没有发展到今天 这样的强烈和普及,我们因而也幸运地保留了有洋娃娃、有户外游戏,可以自由 放风筝的童年。 老实说,我对我们这一代没什么可以抱怨的。童年的时候,我们继承了上一 代的“理想”,在以后的岁月中,又发展了自己的“现实”。我们的成长伴随着 共和国改革开放的脚步。越来越开放搞活的经济虽不曾理论性地影响我们,却实 质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换句话说,枯燥的理论并不能充实我们当时太过简单 的头脑,可实质性的操作却日渐丰满了我父母的钱包,从而也使我的零花钱得以 “翻身求解放”。从父母的故事里,我们知道了“上山下乡”,从实际生活中, 我们接触到一个又一个崭新的事物。谁会讨厌变化多姿的生活,尤其是这变化还 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到青春,我会首先想到1994年红遍大江南北的校园民谣。我还清楚地记得 在高二文理分科前的最后一次班会上,全班同学是何等惆怅地唱着《同桌的你》。 那时候我们眼中的青春,就像高晓松和老狼所表达的,有着难以把握的现在和无 法预料的未来。 我还想起大二时听过白岩松的一个讲座。席间有人提问:“什么是理想主义?” 白岩松的回答是:“理想主义者就是看见墙上写着‘相信未来’就会热泪盈眶的 人。”台下哄然大笑,觉得理想主义者的感情未免太过充沛。换了是我们会怎么 想?我会想:“为什么?是谁的未来?” ……既然我们现在的社会比以往任何 一个时期都强调个性化,每个人的想法也不尽相同。或许还会有人愤愤然:“为 什么要在墙上写字?简直就不讲社会公德。”很少有人会流泪了,除非他患了沙 眼,迎风流泪。 在那次的讲座上,还有人问:“您认为我们这代人成长后,社会将有何不同?” 白岩松的回答是:“会多一些现实主义,少一些理想主义。”这我信,80年代的 大学生手擎理想主义的大旗,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90年代的大学生, 腰别BP机,唱一切流行和不流行的歌曲。你不能指责我们没有理想,只不过我们 的理想不是当年的理想主义者以绝望的手势想要抓住的愈加远去的背影,我们的 理想更加真实可信,切实可行。 我们这一代人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按部就班地攀爬教育的梯子,以求获取 成功。在圆满地完成了小学- 中学- 大学的转变后,各种各样的考试接踵而至。 考英语四级、六级、专业八级、考研究生;考TOFEL 、GRE 、GMAT;1993年,我 的一位师姐考上北京大学,大一过了四级,大二过了六级,大三考了TOFEL ,大 四考了GRE ,毕业后和男友双双获得出国的机会。她功德圆满的那一天我们都赶 去祝贺她,她却表情落寞地说起她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得太过按部就班。大家绕着 北大未名湖转了一圈,唏嘘一番后问起各自的打算,也不过是考研考托,才发现 自己也被套在这个圈子里,这个我们心甘情愿要跳进去的圈子。 据说在80年代曾有二十余万本《人论》流传在大学校园里,我无缘躬逢彼时 的盛世,我们人手一册的“红宝书”是《新东方词汇》、《最新托福词汇》。要 说我们对现代西方哲学一窍不通,那也不公平。为了修满大学的学分,我们也读 海德格尔、罗素、萨特、维特根斯坦,只是我们懒得去潜心研究,而只满足于了 解一些鸡毛蒜皮的理论。在感觉孤立无援时,引用一句“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 的”聊以自慰;在穷极无聊的时候,感叹一句“上帝也死了”。 敢于蔑视正统,挑战权威也应该算是我们这一代的特质吧。我们并没有在对 上一代人的追随中丢失了自己的钥匙,或者说,我们根本就不曾追随,而总是在 质疑。前辈的理想太崇高、太伟大了,而我们太渺小,我们宁愿将改造世界的重 担留给他人,自己做一些实际的个人规划:比如说出国镀镀金- 虽然这常常被人 说成是功利性太强;比如说跳槽多挣点钱- 虽然常有人指责这缺乏忠诚度,但我 们不在乎。我们的“不在乎”在周星驰的电影中得到了最好的体现。这也是为什 么他的“无厘头”作品常常让我们的父辈瞠目结舌,却被我们奉为经典。2004年 周星驰去北大讲座,去听讲座的人趋之若鹜。我们之所以推崇周星驰,当然不仅 仅是因为他无厘头,而是因为他肚子里真正有货;是因为他的搞笑中,也会有淡 淡的泪痕。如果有价值的东西和所谓的“正统权威”站在对立面,我们会毫不犹 疑地倒向符合我们价值的那一边。 出生于70年代,成长于80年代,成熟于90年代的我们应该说是幸运的一代。 我们的发展是以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为背景的,我们的眼界比以往的任何一代都 开阔,我们所能做出的选择比任何一代也多。比起上一代,我们承认自己更加现 实,但并不能因此就指责我们没有理想。我们在成长中学会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 :“理想是在现实中实现的,不现实的理想只是空中楼阁。”因此,理想必须同 时是现实。我们不主观、不盲从、不冲动;敢质疑、敢挑战、敢变迁。我们讲究 实际、追求效率,有时候也玩世不恭。我们从上一代继承传统,也根据时代的要 求加以变革。作为时代产物的我们,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被打上时代的烙印。我们 在理想和现实中飘浮不定,像所有时代的人一样,我们在承上启下的过程中,也 有些尴尬地发现难以给自己定位。我们尊重我们的上一代,同时也饶有兴趣地关 注80年代的成长。 时光像是接力棒,在代与代之间传承着。而在这连绵不断的过程中,时代变 迁,历史延续,每一代人都在自己的命运中成长。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