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日 那一年7 月6 日,我失眠了。 一向自认为心理素质不错的我,竟然在高考的前一晚失眠了。 彻夜的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我一直都在迷迷糊糊中,脑袋里就跟放电影 似的,全是片花:跳绳、春游、写作文、捡钱、打架、撒尿、自习、会飞的猪、 三条腿的蚂蚱……零乱的组合如幻灯片一样地过。 直到许多年以后,特别偶然的一天,我终于瞬间明白为什么那一晚会失眠, 从那一天往前追溯到小学一年级甚至学前班,这其间的青春岁月都为那一天而准 备,就像红领巾都唱过的:时刻准备着。 在接近那一天的那些日子,我记得学校已经没课可上,大家都在家里复习, 时不时跑趟学校找老师问问题开小灶。那些天学校食堂的伙食极好,食堂大师傅 好像打死了卖肉的,菜菜都有肉,给的份量还特足。中午12点、晚6 点,据住校 的同学说,他们向着学校食堂的方向望去,就能感到幸福。 那些日子有位女同学在上自习课时突然难受得脸色煞白,班里一位男同学背 着,后面几个男女同学护送着到校门口,那位女同学说什么不让我们护送到医院 了,旁边的女同学也劝我们走,我们就傻愣愣地回了学校。后来我终于知道那是 怎么回事,然后向自己笑笑。 真的,我感觉那时候把一辈子的题都做完了,脑袋里没有别的,数字、年代、 字母、公式,突然装个漂亮女同学的想法刚有萌芽即被删除,我相信我是即将出 厂的机器人,只等待那一天。 那一天,我走出考场的时候,阳光刺目。 在度过了一个完全没有作业的漫长假期之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们一个 个开学、报到、军训、上课,我最好的哥们L 始终没有等到那张门票,在8 月即 将过去的某天,他找到我,告诉我他决定补习。 高考落榜继续进行补习的人被称为“高四”,“高四”以后又继续的人叫 “老补”,我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补习八年的老补,而L 确确实实是补习了整整 三年。2001年的国庆我从三亚返京到中国农业大学看他,他大概还在读大四。他 在宿舍本来就是老大,我去了又比他同宿舍的同学都大几岁,被一帮他的同学喊 着大哥灌酒,没吃几口我便醉了。刚倒在床上,就听到众人惊呼,原因是有人从 火锅中捞出一只壁虎,有人已经在吐。 在高校扩招改革的今天,“高四”、“老补”早已消失了,可能已经没有人 记得,但的确曾经存在过那样一个群体,那些人,他们都像17世纪准备决斗的贵 族青年,表情严肃,目光虔诚。我到过学校的补习班,沿着校园的围墙,穿过校 园的小路,来到最后的那几排老房子,越过灯光明亮的窗,我静静地看到那些老 补们,他们都低着头,字迹斑驳的课桌上印着他们浅浅的影像,那一刻,寂静无 声。 现在,不再是7 月7 日,那一天改为了6 月7 日,在生于七十年代的记忆里, 那一天已经是一个遥远记忆中的日子,翻开历史: 1944年6 月6 日,盟军统帅艾森豪威尔下令执行诺曼底登陆。由超过三百万 人力、一万一千部飞机及四千艘船只组成规模最强大的舰队向诺曼底进军,诺曼 底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战役。那一天,被称作“最长的一天”,即D 日。 而现在,6 月7 日,从前的7 月7 日,也是中国最漫长的一天,这一天,中 国高考。 2005年的夏天,在高中同学毕业十周年的聚会上,突然有人谈起这“最长的 一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那一天,走出考场时,阳光刺目。 当聚会最后我们举杯的那一刻,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像纪念“诺曼底登 陆”一样,把6 月7 日当作“最长的一天”来纪念;或者,让那一天,一切如常。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