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师与生 在上大学之前,我无法想象大学的老师和学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而在大 学毕业之后,我发现了解这些居然是大学生活中最大的收获之一。 大学的老师远不是高中的老师;大学的学生也远不是高中的学生。 大学的老师远比高中的老师有学问,尽管如此,大学的老师到了高中里,大 多数只能去看门房。这是由于大学的老师虽然有学问,但大多数不知道该怎么讲 课。 大学的学生远比高中的学生有智商,尽管如此,大学的学生若是回到高中里, 十有八九是要被开除的。这是由于大学的学生虽然有智商,但大多数不怎么愿意 听课。 事实上,大学的老师与学生互相造就了对方的这种缺陷。 大学的老师走进课堂一般总是这么一身行头:左手一个公文包,右手一个不 锈钢保温杯。这样的装束原本就很不吸引人,再加上一张与之相配的古板的面孔, 更加显得腻味。与之相对,大学的学生走进课堂时身上的装备五花八门,早餐时 段用塑料袋装着的包子和豆浆,下午驱赶瞌睡所需的报纸杂志,晚上提神用的随 身听等等一应俱全。老师大概对学生的这类配备品颇为不屑,所以在走进课堂时 从来不正眼看底下的学生。当然,学生在老师驾到时大多在互相闲聊或者专注于 手中的各种装备,也就基本上忽略老师的存在。所以只有当上课铃响起,双方的 视线才会有幸相会于同一条直线上。 大学的老师讲课基本上有两种方式:边讲边抄黑板和边讲边放映幻灯片。无 论哪种方式,其本质是一样的:一样刻板、一样乏味、一样不需要学生的参与。 老师在讲课时大多看着讲义或屏幕,很少注意下面学生的反应。大学老师偶尔也 会提问,但风格与高中老师明显不同。中学老师提问使用疑问句,问完之后总要 等待学生的回答,如果没有人自愿举手就要指名道姓。大学的老师提问使用设问 句,问完之后象征性地等待一下学生的反应,在确定没有人对他的问题感兴趣之 后马上公布答案。如果破天荒地有人举手回答的话,定然会博得由衷的赞许,而 不论那个回答是否错得离谱。 与老师的讲课方式相对应,学生当中一般会形成三种听课的方式:第一种将 黑板或是投影屏幕上的内容全数抄下。这样的人在听课时显得很忙碌,因为他所 要抄的东西绝对不在少数。特别是老师放映幻灯片时,须赶在下一张放映之前抄 完上一张的内容。由于要抄的东西实在太多,这类人虽然看上去极为认真投入, 但一般全然无暇顾及老师在讲些什么。第二种人根本不去听课,全然专注于自己 的事情。当然值得专注的事情很多,上一次课拖欠的作业、报纸小说、呼机留言 以及托福、GRE 的单词手册之类不胜枚举。这类人一般到课堂里只是为了应付老 师的考勤,他们外观上的共同特点是整堂课都低着头,眼皮也不会抬一下。第三 类人选择了最自然的应付乏味的方式:睡觉。他们当中有一部分到了课堂上就睡, 这多半是前一天晚上熬夜没睡好;另一部分是由第一或第二类转到第三类的,这 样的情况多发生在下午一二节课的生理困顿期。在大学中,上课睡觉被学生视为 一种不容侵犯的权利,干涉这种权利的老师肯定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大多数老师 在这一方面非常的知趣,很少粗暴地扰人清梦。 这类人在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会自动醒来,在走出教室时往往精神最为饱满。 当然,上述三类都是上课时还算经常在教室出现的人,还有为数不少的基本 上很少露脸,以至于偶尔出现会被疑心是外系来旁听的同学。这些人一般是第一 堂课或是最后一堂课出现,目的大多是看看老师长什么样。用他们的话说,有了 师生的名分,好歹要见着个活的吧。更有甚者,曾听我一位上本科某核心课程的 导师说,他考试那天抱着考卷走进考场,发觉第一排坐着一位穿着入时的妙龄女 郎。由于从未谋面,疑心是教务处派来的监考,但看年龄又不怎么像。由于这位 导师平时不善交际,遂犹豫良久,大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句:请问你是来考试的吗? 不料那女郎竟微笑点头。导师大跌眼镜,上了一学期的课,竟不知班上有这么一 位。 不过话说回来,大学老师也有受欢迎的时候,大抵是在考试前后。按惯例, 每门课考试之前总有一两次答疑的时间,本意是让学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当面请 教。每逢此时,老师们总能享受一番绕膝之欢,在教师休息室宽敞的沙发上被一 群红男绿女小鸟依人地簇拥着。被簇拥之下的老师们大概体会到了少有的师道尊 严,故而解答起问题来也分外地一丝不苟,细致入微。不过小鸟们大多各怀鬼胎, 不时旁敲侧击地试图从老师嘴里撬出些考试的题目。老师此时恰被光环围绕,春 风得意口风也就不怎么紧了,于是师生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待到考试完毕,老师们的电话和电子邮件随之忙碌起来。倒不是来问分数的, 考得如何学生们自己心里有数,其内容无非是:本人最近身体不适或是其他课程 学业繁忙故而未及复习充分,望老师高抬贵手行个方便云云。学生心知老师阅卷 工作繁忙,这种事情上不了台面肯定不好上门拜见,于是借助现代化手段。教师 公开电话邮箱原本为了学生可以随时请教学业,却只在这种时候方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老师们作何感想。不过,采用电话邮件等渠道的也还算是婉约的方法,个 别豪放者直接在试卷的答题纸上对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者干脆写上“老 师帮帮我吧”等简白字样,勇气实在可嘉。老师们虽然恨铁不成钢,但凡遇到如 此情形,一般也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有个别实在铁面无私的,总落下个 心狠手辣的骂名,被学生咬牙切齿地唤作“杀手”、“名捕”乃至“关公(考试 不及格称为‘被关’)”,且这顶帽子一旦戴上,肯定在学生之间代代相传,以 后走在路上总有人侧目而视。 除了“关人”之外,老师受欢迎的程度还与其上课考勤的次数成反比。那些 每次上课必点名签到的老师总被认为是很不识大体的,只能靠此种手段来弥补其 缺乏吸引力的授课技巧(缺勤要扣平时分数,对于考试成绩总在及格线上挣扎的 人无疑雪上加霜)。而上课从来不考勤的老师,不论他的课程如何乏味,或是陈 述如何拙劣,都不会因此招致反感。我的老师中最有人气的是一位年轻的英语教 师,此君教课尚属卓有成效,而且从来不在出勤问题上为难学生。记得某日他走 进课堂时,偌大的教室连他在内总共只有六个人。这位老师显得非常惊诧,犹豫 了片刻从包内拿出了点名册。在座的都以为他要发飚,不料他并未点名,只是把 出席的人尽数记录下来,然后说:今天大家来上课,很好,我给你们每人平时分 数都加上0.5 分。众人闻言绝倒。 如此这般,大学的老师一年一年地保持着自己的教课方式,大学的学生一届 一届地继承着前辈的学习方式。学生的不恭日益淡薄着老师的热情;老师的刻板 日益消磨着学生的激情。在来来往往之间,一代代满怀憧憬、意气风发,满载着 新鲜血液走进大学校园的少年们,带着初识人间的莫名惆怅,带着一知半解的谋 生知识,一批批走出了校园。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