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永在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朦朦胧胧地懂得了珍惜:我所喜爱的小玩意 儿都不曾失落,偶尔遗漏也都要千方百计地把它们找回来,甚至包括假期校园的 寂寞给我的感觉。那天空、那太阳、那草长莺飞的寂寥…… 就快三十的人了,倒时常回忆起那些如烟的往事,我不知道怀旧是不是一种 落伍,但我不会扼杀自己任何一份真实的情感。 我从十四岁开始就和小我一岁的妹妹到镇上读书,这是父亲矮着脸、费尽周 折、四处求人才办成的。第一次远离父母的农村孩子到了一个举目无亲的新世界, 那无端的恐惧、那无尽的牵挂、那无名的渴望,无时无刻不在我幼小的心头潜滋 暗长着。还好,我们能听父母的话,努力读书,成绩高居榜首,成了让人叹服的 孩子。瘦小的父亲在外人眼里也因此高大起来。我们的学习劲头更足了,那些灰 色的情绪也渐渐地散了。 然而每到节假日回家的时候,那种亲人团聚的喜悦却让我越来越担心:这样 的时刻还会多吗?因为我们在不断长大,总有一天要像几只小鸟飞离父母。 我们一回到家里,最喜形于色的要数刚八岁的弟弟。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像 个影子一样,讲着我不在家时他所有的经历;更让他快乐的是,我们回来他就可 以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了。弟弟不经意的话语,让我注意到碗柜里那几碟被冷落 起来的不加香油的咸菜、能数得清米粒的稀饭和黑得被弟弟称作“蛋子”的馒头! 我整个呆滞了,包括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的呼吸。没法想象当饭桌上白面馒 头和煎鸡蛋飘来诱人的香味时,我是如何哽咽着吃下去的(至今我都不敢多想一 会儿),而且还要不让家人发现我的情绪变化!那一瞬间,我有种冲动- 不读书 了,和家人一起过这种清苦的日子,可我又怎能忍心辜负父母的厚望呢?于是我 便尽力快乐,我想象不出家人是如何看待这短暂的欢乐的。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甚至都来不及回味,我们就又要回到学校了。因为要赶 早班的火车,从我家到火车站还要步行八里多路,都是乡间小道,所以我们要起 得很早。母亲是最早的,从凌晨三点钟就开始忙着给我们做早饭,通常都是烙糖 饼,还要给我们带上一些。我总是留到要发霉时才吃,每次吃的时候都是就着泪 水,我吃的不是糖饼,而是父母亲一张张期盼的脸! 弟弟也跟着早起,他只有吃一小张糖饼的“优待”,却从未有过怨言。他常 常拉着我的衣襟略带忧伤地问:“哥,你下星期回来吗?”我不敢回答他,怕自 己哭,只是艰难地点点头。 为了调节自己的情绪,我领着弟弟到院子里看天色。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静候着一种结局。四周黑黢黢的房屋树影亲切地耸立在我面前,像一道屏障,要 阻止太阳行进的脚步,以护卫家人团聚的快乐。炊烟中浓重的蒿草气味此刻却那 么沁人心脾。渐渐地,雄鸡报晓声响了,我纷乱的思绪依然难以理顺,还是快些 逃离这份煎熬吧。 当弟弟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松开我的手,和沉默寡言的母亲站在家门口,目 送瘦弱的、没吃早饭的父亲与我们一同上路时,我都不敢回头,不敢看父亲,不 敢和家人说一句话,哪怕只有简单的“再见”两个字!我觉得我欠家人的太多太 多了,我怕自己有一天让家人失望,我该如何面对父亲那一身露水、两肩霜花! 如何面对母亲在暗淡的、冒着黑烟的油灯下,用慈爱烙出的饱含期盼的糖饼和她 疲倦未尽的面容! 可是,我所担心的一切却成为事实。当我失去了面对家人,面对生活的勇气 时,又是我深爱的家给了我鼓励,让我牵恋,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弟弟教我的 那首歌此刻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震撼着我:“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 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如今,妹妹、弟弟先后大学毕业,我们都参加工作并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只 有我没有完成读大学的使命。但,为了家,我要努力地好好活着,也只有如此, 才能对得起那个曾经给过我博爱,却随着岁月散落的,温暖的家。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