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与麻将 妈妈从前是个有点孤僻的人,基本不与邻里间交往。这几年,爸爸出国在外, 我和哥哥都在外地工作,妈妈退休独自在家,也许是太寂寞了吧,她渐渐地也开 始和人打起麻将来了。 我们楼一共有三处麻将桌,都是楼里几个大爷自己垒起来的水泥桌或者石板 桌- 我老家那边的居民楼大都有这种玩意,最初是政府修的,本意是供人休息纳 凉,后来渐渐演变为专用的麻将桌,政府大概也没有料到。亡羊补牢,政府不再 修葺,石桌却并没有减少,只不过修修补补的力气活转移到勤快的退休老职工身 上了。 我们楼的麻将桌一处楼西,一处楼东,还有一处在楼前一单元和二单元的中 间。我家住在二单元一号,楼前的桌子就在我家的窗根底下。当初为了它,爸爸 妈妈和一单元的老徐家还吵了一架- 这麻将桌正对我的窗户,那年我就要升高三, 整个暑假里五条八万在耳边绵绵不绝,脑袋简直大成了一饼。爸爸妈妈文质彬彬 的理论在老徐头的粗嗓门前全无用处,于是从那个夏天开始,麻将牌成了石板桌 和我的耳朵无法逃脱的宿命。后来桌子到底给拆掉了,而且是被它们的缔造者老 徐头拆掉的,原因只有一个- 太吵。大概老徐头也是想尽了办法,总不能将自己 的耳朵拆掉,只好忍痛割爱拆桌子。 妈妈的麻坛生涯是从楼东的麻将桌开始的。她不愿去楼西,那是二单元冯处 长及其追随者的地盘,也不愿去我家窗根的那个,因为她曾经旗帜鲜明地反对过 它。楼东的这个是妈妈和几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阿姨长期占据的地方,虽然光秃 秃的没有阴凉,每人戴个遮阳帽也差不多了。 妈妈到门口打麻将的事情起初没有告诉我,是老姨电话里偶然提起的。等我 问她的时候,她还在“哦,没有,我就是看看”的遮掩,难怪都说老人像孩子, 妈妈还没老到老人的地步,可是贪玩的样子和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其实我很愿她 “老有所乐”,于是鼓励她不要光看,也要动手- 这同她从前叫我做练习题时的 说法何其相似。放下电话后,我还琢磨了半天自己是不是模仿她。后来再打电话, 她干脆也不遮掩了,常常说自己都晒黑了,爸爸快回来了,得在家捂一捂。我问 她,你行不行啊,出牌那么慢,她便得意起来:“属我和的多呢,他们都不愿意 和我玩了,说我净和大的。”我听了哈哈笑上半天。 妈妈打麻将,纯属玩票性质,打的都是卫生麻将,而且没有别人那种废寝忘 食只争朝夕的瘾头。这大概因她的确分身乏术- 她退休前在中学教化学,退了以 后每天一个人太无聊,便在家给学生补习,杀时间之余,也赚点出外旅行的路费。 补习课时间排得很满,出来打麻将只能忙里偷闲。以我对她的了解,我一直以为, 她的生活,永远工作和劳动是本质的、第一位的,娱乐无外乎馋嘴猫偷食,是额 外的快乐,不能当成正经事。因此,当听说去年冬天补习课结束了以后,她把几 个阿姨领到家里来打麻将的时候,我的下巴真的掉到了地上。更令人难以想象的 是,她们几个不仅打,而且从早到晚,不休息地打,甚至中午饭都不吃- 这自然 又是妈妈的叛徒- 我的老姨走漏出来的风声。 惊讶之余,我终于没有忍住向妈妈求证:“真的吗?你们一打一天?” “啊。” “中午不吃饭?” “不饿。” “你们玩钱的吗?” “不,我们从来不带钱的。我们楼都不耍钱,但是可认真了,三单元老顾头 那认真劲儿,差一个子儿(扑克牌做筹码)都不行,还老酸脸,所以我们从来不 跟他玩。” “不吃饭能不饿吗?” “还行。前楼老马太太那天自己带了个馒头来,后来饿了我就出去给她们一 人买个馒头。” 听到这话,我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我们家十平米的小门厅里四个半老不老的 妇女围着桌子边啃馒头边认真打麻将的画面,然后哈哈哈笑到晕倒。 “就给人家吃馒头,你可真行。” “嗯。是不大好。以后她们再来我得给她们弄点吃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大年初二的中午,我们也在打麻将,我、妈妈、老姨和 老姨夫。玩了一会儿,妈妈就起身做饭去了,说女儿早晨起来一直没吃饭,会饿, 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妈妈一向固执,她认准的事情不容更改。 今天下午我在单位抽空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说,正玩呢,吃饭了,都吃了, 我做的。 呵呵。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