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从浅草有记忆以来,总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妈妈的衣角,跟在後面走。就像封 建时代的小媳妇,举手投足,总是小心翼翼,到了畏首畏尾的地步。 走路的时候也是垂着头的,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摔个人仰马翻。又彷佛怕自 已太莽撞,会弄绉妈妈那不算昂贵的布料,要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她从根小的时候就听说,母亲的手是世上最温暖的,却没有亲身体验过,是 真的吗? 浅草近乎贪婪地盯着妈妈的左手——提着菜篮。浅草轻叹,一刻又重燃了希 望,急不可待的眼珠转向右手——位置被占据了,是比她小一年的妹妹。妈妈的 右手大得完全包裹住妹妹的小手,刹那间散发出的光芒是何等的柔和安祥,就像 诱惑着浅草幼稚的心灵。令她蠢蠢欲动,浅草只好悄悄静待着。 在买菜的归途上,母亲正和一位太太寒暄着,是差不多每天都要上演一回的 戏码,而每一次也都要谈上十多分钟,身为小孩子当然不耐烦。 “管太太,你女儿真的愈大愈漂亮了!那位太太以尖锐得近乎刺耳的声音呵 呵笑着,夸张得有点戏剧化,像卡通片幕的奸角,或是巫婆什么的。 女儿?是称赞我吗!伺机已久的浅草从妈妈高大的身後窜了出来,像是急着 领奖。只见太太正掐著妹妹圆胖的小脸上得正开心。 “呵呵,别赞扬她了。”妈妈手抱着紫葵,从笑声中可见她对胖太太的赞美 非常受用。主角紫葵依旧吃着波板糖。倚在母亲的怀内撒娇。 “小葵,来,叫声姨姨吧!”巫婆掐着紫葵的脸,逗着她玩,不亦乐乎。 在这熟悉的场景和对白中,浅草显得出奇地突然,垂着头,躲回妈妈的身後, 抓住那已冰冷的衣角。之後她们说什么,她也听不清楚了。 电视机的扩音器坏掉了,画面仍旧播放着一出滑稽卡通片,主角们笑得眼泪 也快要掉下来,却一丁点儿笑声都听不见,感觉十分怪异。 这样的一幕是童 年留给她最清晰的回忆,不记得上映过多少遍,依然扮演着这个不知好歹的烂角 色。看那些绿叶演员,在不同的电影中扮演着老掉牙的角色,依然的买力,往往 被主角一挥拳就闪到一边去,惹来观众们捧腹大笑。 为什么呢?在多番的挫败后,依旧傻傻地盼望着。等一句赞语,或是一只专 属於她的手。 在自己的生命中,她从来不是主角,只是抱着阿Q 精神地希望,有一天,也 会等到属於她的最佳女配角奖。 “妈,我没有!真的没有!是紫葵偷的!”浅草扯直喉咙哭喊着,忍痛承受 那无情的鸡毛帚。 “你这贱人,做错事还只赖,陷害妹妹?”母亲怒发冲冠,加重了力度,两 颊的胖肉随之摇晃,似是肉店老板杀猪的时候一样狰狞,教人不寒而栗。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泪珠在眼眶中不断翻滚,异常清晰的,是那样又紧握 鸡毛帚的右手,为什么满溢的温柔不知所踪了? 她不再抗辩,牙关闭得死紧,瞪大眼睛,极力不让那没有价值的眼泪掉下来, 为自己加添新的罪名。 从那天起,浅草更沈默了,学着不去要求什么,不解释什么。看看妹妹撒娇 要买玩具,她只是站在一旁,见妈付钱,又跟着走了。在她眼中,似是一连串机 械式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会想到,也该为浅草添些玩具了。 渐渐的,不知道是盲目了,还是真的得道了,什么感觉都变得非常模糊。 喜?怒?哀?乐?於她,几乎是对等式,找不着清晰分界线。 有什么委屈呢?不再争辩了,因为即使解释,也找不到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 再次听到“你女儿真漂亮”的话,她的头垂得更低更低了。 什么都让给紫葵了,玩具、零食还有那只右手。 残旧得灰白的墙上,伶仃地挂着一面钟,分针规律地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 脚步声,似是什么在渐渐迫近。 医院的八人房中,充塞着浓郁的药水味道。邻床的大叔乾咳的声音震耳欲聋, 咳了好久也没人理会,有点喘不过气来,刚走过的护士快捷地为他带上氧气罩, 转身便离去,似乎不当一回事。 “爸,你还好吧?要我唤医生吗?”浅草童稚的声音从床沿响起。 “不用了,来不来反正也一样。小草,让爸爸看看你。”穿着浅蓝色病人服 的父亲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显得有气无力的,似乎很困难才把一句完整的话说 完。 “可是……爸……你脸色很难看啊,白得像纸一样昵。”浅草有点担忧。 “不怕,来。”父亲向她张开双手。她顺从地投进父亲怀抱,感觉他的身体似乎 开始有点异常的冰冷,怀抱也不似以往的软绵绵和温暖了。 “你真像她”父亲捧看她的脸蛋,出了好一会神,继而慨叹道,微笑中流露 点点苦涩。 “爸……差不多是时候要去见住在天堂的爷爷嬷嬷了。小草要好好听妈的话 呀!知道吗?” “可是,爸……”浅草撒娇地钻进爸爸怀里,“你也带我去天堂好吗?小草 要跟你、爷爷、嬷嬷在一起!” 父亲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傻小草,那你要抛下妈妈不管吗。” “妈有小葵,爸有小草。” “别怪你妈,其实在她心里,是非常疼你的,只是……她也在挣扎吧。”他 心疼地搂着浅草:“坚强点,才是爸的好女儿啊。” 那次之後,爸没有再跟她说话了,也没有再那样紧紧地抱着她。虽然他离去 的时候。浅草还根小,现在,关於他的印象已非常模糊,甚至连样子也想不起来 了,可他的话却如烙印刻在浅草幼稚的心上。 手机的铃声惊醒了怔仲的浅草。她艰难地按下按钮,把它贴近耳边。 狠狠咬住下唇,微弱的疼痛,渗出血丝的腥味,这滋味却是异常的熟悉。或 许,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想呼唤的激动。 “你今天过得好不好?师父说我已经学满师了,我准备找一处地方开自己的 面包店。他说我满有天份的,应该会干得不错。”一把低沈又磁性的嗓音从电话 的另一端传来,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有点陌生。 “记得你喜欢吃面包,什么时候过来试试?”男孩期待的软言相求钻进耳朵 里,惹来一阵骚动。心,似乎都跟随他高低起伏的声音,震动着。 下唇在顷刻间疼得麻木了,轻颤着,彷佛在无声地允诺,那个“好”字彷佛 就要冲口而出,却被浅草吞回肚子里,苦涩的味道蔓延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 一下冷颤。 良久得不到回应,电话简里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透着点点无奈和失落。 她用手紧按看嘴唇,硬生生地把安慰吞回肚去。 “不要紧,只要你肯接我电话,那还是好的。我只是想确认,你还在这里… …在同一个城市里,不太远的某处……活得好好的……就……好了……我常想, 在这挤拥的都市里,在我乘公车上班的时候,横过斑马线的时候,又或者……在 我想你时,只需要转一转身,就会发觉,原来……你就在我的背後……近来在路 上走,好几次禁不住停下来,回望一下,只是希望可以再见你一面,就算是你冷 漠的脸,也在所不惜……可是每一次……总是失望而回……为什么?浅草,求你 不要再折磨我吧……我求你……”男孩闭上眼睛,倾听耳畔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像是急於确定那份存在感,真真切切的。 每天听他的声音,是一种幸福,浅草唯一的幸福,却也是一种酷刑,比用刀 宰割她更痛。 泪,静静地滑下她的脸庞。他……听见了吗?她心里的呐喊。他应该记得吧, 浅草从来不是一个会哭得呼天抢地的人,只因眼泪於她,不是一种武器。 是的,她喜欢吃面包,在不快乐的时候,爱上那种把面包捧在手上的感觉。 看着那热腾腾的白烟,心头也被烘暖了,似乎庆幸在这个世界,除了那冷冽的目 光之外,竟能找着遥不可及的一点光。 曾经有一段时间,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戒掉了面包。因为不再觉得冷 了,不再不快乐了,於是不再需要那份虚拟的温暖。 浅草眯起双眼,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不像真实,恐怕……只是一 个渺茫的梦罢。 咬一下手中的面包,大口大口的,想摆脱刺骨的寒风。但,风刮得更肆无忌 惮了。咽下一口,又上瘾了,她自嘲地轻笑。想着想着,又再次坠人回忆的陷阱, 时间的断层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