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年的光阴就这样匆匆流逝。 管家、风树,都没有了浅草的消息,她似是人间蒸发了,彷佛这世上从没有 那么一个人存在过,她走得如此不留痕迹。 风树并不死心,浅草走的时候只带了少量金钱,他想,必定有人帮她找地方 落脚的。又是威胁又是跪地恳求的追问下,风树从梓逸口中得知浅草的消息,并 取得她新的电话号码。 梓逸也趁机把之前的误会都一并澄清,狠狠地数落风树的野蛮、冲动,害得 他跟浅草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巳亏。风树愈听浅草所受的苦,愈加自责。 风树不单把浅草辛苦找到送他的第一份礼物轻易地打破了,而且一个劲儿地 误会她跟梓逸,闭上耳朵不听他们的解释。最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没想过,原来 浅草从除夕那晚便已知道静的事。他一心以为满着她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也免得 浅草胡思乱想,却完全地计算错误了。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静,只是把委屈藏 於这比起自己的幼稚表现,他真的太惭愧了。 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持之以恒地每天给她打电话,奢望终有一天可 以感动她。 他真的不放心浅草一人流落外面,本来她的性格就极执拗,从小到大,她也 在祈求母亲的关怀。他无法想像,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 世界上彷怫在那一刻没有——她存在的意义,她只好丧气地离去。 倔强如她,也曾向他呼救。偏偏在这重要的时刻,他卧病在床,未能及时陪 在她身边,难道真是天意弄人?风树放下已发热的手机,痛苦地闭上眼睛。瘫坐 在沙发里上哀哀地喘气,任由愧疚的情绪蚕食他的身驱。 “早啊!小丫头!”土多店的老板看见浅草从门前跑过,便热络地打着招呼。 “早,陈伯。”浅草每天晨跑都会经过他的土多店。 眨眼间,来长洲居住已有三年。她在一家幼儿园找了一份教师的工作,生活 过得还可以,可每天就如公式一样重复着,平静无波,没有什么大起大跌。最大 一件事算是上年雨季屋顶漏水吧,害她一个人不知怎样修补,可想而知,生活是 怎样的枯燥。 这儿大家都喊她小管,或许是因为浅草一这名字,总勾起她以往的回忆,令 她背负太重的累责吧。 这不是她一直追求的生活吗?可像是拼图缺了一块,总有种不完整的感觉。 她的心,何尝不是缺了一角! 管太太少在沙发上,双手来回地搓揉看膝盖,不住地抬头看向挂钟。 “妈。你赶时间吗。”紫葵担心地搂着她。 因为过份思念浅草,而且抑压了二十年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全都缺堤了,汹涌 而出,管太太得了神经衰弱。 很小的事情己令她焦虑万分,例如煮菜忘了下盐巴,做出来的菜淡而无味, 她会自责得哭出来,说自己不中用。时时刻刻总 是担心这担心那,整个人生活在惶惑里。 医生说,定期覆诊、准时吃药对病情都有帮助,然而这只是治标,并非治本 之法。若要根治这个病,还得靠病人自己放松心情,多与家人沟通,解开心中死 结。 说得倒容易,紫葵刚上大学,忙着适应新的制度,新的环境,功课也开始忙 起来。课余一有时间,她总留在家里陪母亲说说话,出外走走,希望可以令她开 朗一点,她甚至对往日最喜欢的麻雀也提不起劲。但这么一来,她就完全没有个 人的空间了。 “赶时间!不!没有赶时间!”管太太盯着挂钟规律地摆动的秒针。 “那你看着钟干嘛!”紫葵捉着母亲的手,担心地看着她。 “有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今天这个日子!之前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就三 年了,我怎么现在才想到?”管太太没头没脑地说着,神经质地紧执着次摆。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这样的!你会原谅我吗。”“妈……”紫葵看着她没焦 点的眸子,不禁鼻子一酸。 她该怎麽办!谁可以教教她。 这天,浅草再次踏足旧日的足迹,走到她跟父亲的旧居。经过市中心,不知 什么时候检临茶楼已拆卸了,新建了一间港式茶餐厅,漆着新潮的颜色,人流比 以前少了许多。路也被改得面目全非,害她走了好久才到达目的地。 什么都不一样了。浅草拉了拉衣襟,心中不禁泛起物是人非之感。 步上那已残售失修的阶梯,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迎面便是 厚重的尘埃,带着点发霉的味道,呛得她眼泪直流下来。 自她知道真相之後,不再每月上来清理了。 她是在赌气吧!她在气自已一直被所有人蒙在鼓里,他们都袖手旁观,欣赏 着她演出的滑稽独角戏。以为瞒着她就对她最好吗。父亲如是,风树如是。 她要求的不多,她只是要一份坦白,即使事实是残酷的,她也乐於接受。但 他们都选择欺骗她! 浅草甩了甩头,别再想了!再想也想不通,也改变不了什么。 从袋子里掏出一些蔡祀用品,浅草走出阳台,把水果切开,烧肉等都端放在 石举上。拿出火机,点燃了冥香,浅草把杯中的水酒都倒到地上,进行敬酒。 “爸,今天是你的死忌。浅草特地带了你喜欢吃的东西来,尽情地吃吧。”浅草 合自双手,闭看眼说。“对不起!没有常上来打扫。你知道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或许是遗传到映翠吧!有些事情我到现在还未想通,或许到想通的那一天,我就 会回来。在那之前,请原谅浅草的任性吧!” “浅草!你真的在这儿!” 听到背後那一声呼唤。浅草不由得重重一震。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浅草惊讶地回过头,只见管太太站在门口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妈!”浅草愣在阳台,脱口而出。 “你!丫头!怎么还不回家。不认得路么!”管太太走近她,彷佛在哄着小 孩。 “妈,我……”浅草垂下头,不知应说什么。母亲亲自来接她?她是在做梦 吗? “别怕?妈妈在,不怕的!”管太太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轻轻 摇晃着,似是逗着手抱的婴孩。“妈,你怎么了?”浅草察觉母亲的不对劲,这 跟她认识的母亲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管太太抓了抓头,紧皱着眉心,那双看着浅草的眼睛极力聚焦,彷佛在一瞬 之间不认得她了。 突然抓狂了似的,管太太死命捉着她的手臂一条条蚯蚓般迂回起伏的皱纹蜷 缩在额际,随着她的表情急速蠕动。 “你是谁?你是谁?”管太太双眼瞪得老人,凑近她大叫:“我认得你了! 你这个贱妇!勾引我老公!你要不要脸!” “妈!我是浅草啊!”怎会这样的。母亲似是失心疯了。浅草不由得焦急起 来。 “浅什么草!你叫做升映翠!你以为我会忘吗。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做得 出这种丑事还怕被人认出吗?”管太太的嗓音同吼叫变得沙哑,眼神凌厉地盯着 她。 “你别吓我!妈!你没事吧?”浅草抱着母亲,忧心忡忡地叫。管太太似听 不见她的呼唤,意识再次飘远,偏了偏头,低头盯看那张因被她们撞到而摇晃的 藤椅,怔怔地出神。 “明辉……”她梦呓般喊着丈夫的名字。 “妈,我们回家去好么!”浅草牵着她粗糙的手。 “回家?”这不就是我们的家吗?明辉!“豆大的泪珠滑落母亲已然松弛的 脸颊。”你别赶我走好吗?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场,总有那么一份恩情吧?那个 女人……映翠就留在这里吧,你想怎样我都答应!只要你别赶我走,明辉……“ 浅草听得心酸,紧抱看母亲,让她倚在逢己的肩膀上。 “那个女人怀孕了?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做出一这样的好事来。我虽无所出, 但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管太太一刻间又激动起来。那个野种我不会承认的! 她不是管家的孩子!“ 泪水充满了浅草的眼睛,她闭上双眼,任由它们沾湿脸庞。 母亲把委屈憋在心一是十多年了,现在是时候释放出来,她应该体谅母亲的 苦。理性上她是这样想,然而她的情感却背道而驰,心彷佛被踩在脚下,尽情践 踏、蹂躏,血肉模糊了。 野种:她一直逃避着不去想的名字!没想到竟出自母亲口中。 “明辉!你是觉得我碍著你们了吧?我不在,你就可以跟那贱女人双宿双栖, 还有她的小野种,真是一家乐也融融啊!既然你那 么讨厌我,我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昵?“管太太已哭成泪人,她一把抓起 石壁上的那把生果刀,狠狠地往手腕割下去。 “啊!”浅草凄厉地尖叫出来。“妈!” 时间就这样凝滞了三秒。 第四秒,她用瘦小的双臂背起母亲,夺门而出,往医院的方向狂奔了过去上 边跑上边哭嚎。 “妈,”浅草扯直喉咙大喊,然而声音已因沙哑而变得微弱。“救命啊!谁 来救救我妈!”母亲的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很痛。 她瞎掉了,再看不清前路。 自得令人不寒而栗的病房,风树隔看门,从门的小玻璃窗往前面看去。 只见浅草安静地坐在墙角,凌乱的短发盖过了她的眼睛,教人看不清她的情 绪。几个小时了,她没有动过一分,只是雕像般凝结在那儿。 “医生,究竟怎会这样的!”风树焦急地捉看医生。“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低头看看手上的病历,说道:“我跟她妹妹谈过她的状况。她自小丧父, 母亲又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适当地照料她,在这样缺乏父母关怀的环境下成长, 对她的心智健康带来极大影响,她从小就患有轻微抑郁症,只是初期徵状不明显, 难以察觉,家人也就没有在意吧。 本来她一直仰赖着父亲的回忆作精神安慰。三年前她发现自己私生女的身世, 父亲慈爱的形象完全粉碎,这对她打击非常沈重。她觉得,这个世界失去了她的 存在价值,就算她消失,对其他人也是不痛不痒。 或许是长久的孤独训练出来的,她有惊人的意志力,竟也撑了过去,但隐隐 的,她的病正一天一天的恶化。 这次,她亲眼目睹养母在她面前自杀,可以说是令她出现病变的关键。她现 在的情况是,把自己关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你走不进去,她走不出来,拒绝与任 何人构通。不言不语,不言不怒,彷佛一个美丽的洋娃娃,除了眨动双眼,什么 都不会。简言之她是完全的自我封闭了。“洋娃娃?”风树惊愕地重复。 收到紫葵的通知,管太太因割脉入院,他立刻赶往医院。幸好及早送到急症 室,管太失血不算太多,输了两包血之后,已没有生命危险,只因留院观察几天 便可出院。 是浅草把管太送往医院的,他们赶到的时候。只见她满脸血污,独自坐在急 症室前的椅子。彷佛丢了灵魂的样子。 警方想请她落口供,然而她只是睁着无神的眸子什么麽也不说。大家以为她 只是吓坏了,只需要定一定神就好。没料到两天之后,她仍是那副样子,他们才 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向公立医院求助,他们把浅草转介到这间精神病院。 “自我封闭?那我可以怎样帮她。”风树追问。风树不禁鼻头一酸。为什么 要她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折磨她?难道这些年来她受的苦还不够么? 上天何其残忍! “多跟她说说以前的事吧、特别是一些令她印象深刻的画面、应该对她有帮 助。” “我可以经常来探望她吗。” “当然可以。” 往後的一段日子,风树把面包店的工作暂时交给另一位师傅,自己则专心地 照顾浅草,务求令她早日康复。 蹲在浅草旁边,他化身为古代的说书人,每天说看他们的故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你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了……一副高傲的 样子……身为风纪的我……” “每次见你也会没收你的烟包……好好一个女孩怎么吸烟吸得那么凶呢……” “你谢也没谢我一声的……为了包庇你,我可是费尽了心思……却换来了什 么呢,哼!你的一记白眼……” 可风树渐渐发觉这对浅草的病似乎帮助不大,她依旧缩在墙角。闻风不动, 甚至连眉也不曾皱过一下。 “管同学……”风树心疼的把浅草抱紧,抚着她乌黑的头发。“为什么不愿 醒过来呢?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梦?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令你不快乐的事。但别忘 了,你的展护卫在的,他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别担心。所以,放心醒过来吧!” “别气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慢慢来。”浅草的主诊医生回见到风树雄心 万丈地走进病房、垂头丧气地出来,不禁欣赏起他的毅力来。 “你别安慰我了,朱医生。”风树苦涩地笑了。 “谁安慰你了?哈,如果我是女生的话,我也一定爱上你的!”医生搭着风 树的膊头,打趣地说。 “幸好你不是女的。”风树笑说。 “如果我是管浅草的话,我也必定被你感动,尽快醒过来看你的。”朱医生 语重心长地说。 “谢谢你,朱医生,”风树由衷道谢。他要加倍努力。 浅草,我们走着瞧吧!看是她执拗,还是他比较死心眼? “风树,那本日记……是姐的遗物……你想留住吗?”穿着一身黑的紫葵向 他奔了过来。 他眨了眨乾涩的双眼,从日记的最後一页抬起头来,定定地凝视看她。“你 终於肯真心叫她姐姐了……可是,她听不见了,你知道吗?” 紫葵呆了一下,静静地出神。 “这是浅草给我的礼物,岂可轻易丢弃。”他微微一笑,走出了气氛沈重的 灵堂。事实上,他有何资格责备紫葵?难道自己不是同样的愚蠢? 那段年轻的岁月,依旧随风飘扬,她的气味,依旧在空气间萦娆。那份回忆, 不曾蒙尘,仍鲜明如昔。 日记中的言语,像电影的菲林,把那老掉牙的情节一幕幕重现眼前。 他总以为她不在乎的,原来她不只在乎,而目已经在乎到再也承受不起一丁 点不安全感,再也负担不起一丝患得患失的滋味,於是选择装作漫不在乎。 她是一只雨后的蜗牛吧。满怀好奇地从壳里钻出头来,探求一番雨后的窗外? 是他吧。是他在这时用尖刺刺向你的身躯,像那些顽皮的孩子,她痛了怕了, 於是急着缩回,保护自己。 她走了,他永不能再牵着她,听着她,看着她。 她悄悄地走了,在他来不及拥有她之先。 他可以做什么呢?抱她。吻她?确确切切的拥有她。 她把眼睛闲得死紧,再也看不见了,对吧。 他可以说什么呢。说对不起?说很想很想念她?恳求她别舍 他而去? 她捣着耳朵,再也听不见了,对吧。 她永不再理睬他了,是吗?他这个麻烦鬼。 玩捉迷藏,她总是胜他的,因为她躲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此刻他才明白,这三年来,他没有在等她。因为她从不曾离开,就住在他的 脑“原来,爱一旦拥有了就不会失去,只因回忆是无人能夺走的。而她留给他的 已是天下无双,丰盛得足以回味一生。 或许,梁祝算不上是一个悲剧,尾声响起之时,视英台还能抱着山伯的血书, 投奔山伯的墓,虽不能共生,死却可同穴,这是一种幸福吧。 她,如果有留给他一滴血,或许他就能效法英台,效法梁祝凄却美的结局, 或许他们也能化作鸳鸯蝶,比翼飞往万世千生去,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有剩下一滴血给我吗?没有。 於是,雌蝶随风飘去,不曾回首。 风树惊醒过来,全身皆已被冷汗渗透一大的汗水从发际、额角滑下脸庞,滴 落衣襟,他这才发觉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风树急喘着气,深深呼吸,试图平伙那急速跳动的心跳。死寂的黑夜中,充 满他粗重的喘气声。 他再次躺下,可那种浅草离他而去的预感,却教他惶恐得再也难以安然地合 上眼睛。看看表,探病时间还未过,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看一看她,或许会 令他安心一点吧。 跳上计程车,风树直奔医院。 气喘如牛,伫立在病房前,风树的脸贴春玻璃窗,窥看病房里面的情况。只 见浅草斜倚在墙角,浅睡的模样,她紧缩着纤弱的肩膀,把脸埋在两膝之间,看 起来瘦小得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风树按着抽痛的心,她连睡也睡不安稳呢,难 道在做着跟他一样的恶梦么? 悄悄地拉开了门,风树走了进去。 浅睡的她上止刻苏醒了,乌黑的眼睛徒然睁开,宝石般在黑夜闪烁。 风树蹲在她跟前,轻抚上她细小的脸庞。 “对不起呢!吵着你了。我刚刚做了个怪梦,梦见你离开了,你离开这个世 界,也离开我了。”风树的话里充满凄楚,无助地恳谈着。“答应我,不要不辞 而别,好么?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去向那样,我才可以紧随你而去。” 浅草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给他回应,依旧安静地坐着。 此刻,风树不禁想起Katrina 的一段对白:“我该躲起来的,躲到无人认识 我、鄙夷我的国度!有这样的一个国度麽?有这麽一个乌托邦麽?又或者,躲到 黑洞的最深处?没有人会走进来,我也再踏不出去,我有属於自己的国度。” “现在我倒也像患有精神紧张呢!总是怕我一不留神,你便从此消失……这 种阴霾教我睡不好,吃不好,我希望时时刻刻地守看你,牢牢看护着你。”虽然 未医生说过,浅草只是拒绝与人沟通,并没有自毁或是攻击倾向,她只是……似 乎忘掉了自己的存在。 “记得吗?你说过,要我做你一辈子的展同学!傻浅草!管笨蛋!你为什么 现在连正眼看一看我都不屑?”风树捉着浅草的手,祈求看她的一个注视。 “够了,浅草!别再跟我玩捉迷藏了,我认输了好不好?”风树错败地靠在 浅草的颈边。 突然,宋医生说过的一句话飘进风树的脑海:“多跟她说说以前的事吧,特 别是一些令她印象深刻的画面,应该对她有帮助。”令浅草印象最深刻的画面, 究竟是什么昵?风树苦思着。未医生说过虽然浅草的病一直都在,但管太太在她 面前剖脉才是病发的主要原因。 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风树的脸在刹那间绽放出狂喜的神采,双眸透着精光。 对了!他想到了!这就是令浅草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他真蠢!怎么到现在才 想到?倘若这一幕在浅草眼前重演,肯定带给她极大的震撼,勾起她最真实的伤 痛,或许能够刺激她想起一切? 风树从牛仔裤袋掏出一把军刀,定一定神,深深地凝视着浅草。 不错,他在赌!即使只有千分一这的成功机会,他也愿意赌上! “浅草,醒过来吧!为我!!为管太太!为每一个关心你的人!”亮出军刀 锋利的刀面,风树毫不迟疑的往自己右腕割下…… 仲夏,热风徐徐吹著,四周洋溢看懒洋洋的气氛。布斯米亚依旧树立在街角, 怀旧的招牌在炎炎烈日下发看光,厨房一是正在上演每天也发生的戏码…… “树……” “怎么了?”风树温柔地应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做的面包硬成这个样子,怎么卖?” “是吗?让我看看……咦,是啊,怎会一样的?嗯……我知道了!”风树恍 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原因?” “都是你罗!”风树怪责。 “我?” “就是你嘛!若非搓面粉的时候你陪在我身边,我只顾看着你,都忘了下什 么份量的发酵粉了!面包不硬才怪!你说!这算不算你的错?”风树搂着浅草, 撒赖的说。 “嗳,我真误事啊!”浅草故作自责的样子。“那我走开好了,你不就可以 专心做你的面包了吗? “不!不准你再从我身边走开了!那种痛苦,尝一次已经太够了!”风树专 制地抱着她,不愿放松。 那三年独自生活的日子,感觉她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日子。在精神病院 她自我封闭的那些日子,太灰暗了,太惊心动魄了,他真的不想再经历多一次。 他虚弱的心脏恐怕会承受不住吧。 “你还说呢!当时若不是我及时醒了过来,夺去那柄军刀,你已经命丧黄泉 了!那柄刀锋利得把你整个手腕砍下来都绰绰有余!”浅草唠叨地责备他。每次 想起他竟用这种方法唤醒她,就教她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打冷颤,也教她了解到风 树对她用情之深。 “这招叫作苦肉计!不抛砖,又如何引玉呢。”风树呵呵地笑了。一副洋洋 自得的样子。毕竟他还是把浅草唤醒了,用什么方法都不重要了。 “懒得跟你抬杠!待会我们拿些面包去探望尼克森夫妇,好吧?”浅草提议。 原来一年前,尼克森夫妇因为年纪渐长,决定退休把面包店出让,碰巧那时 风树刚学满师四处找合适的铺位,他们便一拍即合了。 “当然好!管同学的吩咐小的岂敢不从!” “你呀!就是没正经。”浅草噗一声笑了。“某人的男朋友,做一辈子的面 包给某人吃,你说好不好。”风树在浅草的脸上吻了一下。 “那你问某人罗,问我干嘛!”浅草脸红了,打趣说:“吃一辈子的面包, 你这个吝啬鬼!连人家拍拖吃的法国大餐、日本菜甚麽的都省下来了!”她终於 相信世上真的有苦尽甘来那麽一回事。她前半生所受的苦,比起现在的幸福,彷 佛已算不上其麽。母亲出院後,情绪稳定了许多,她们经常一家人在周末去喝早 茶,在家里搓搓麻雀,她也很疼浅草。 跟风树一起在这儿经营面包店,他做面包,她管帐,每天的生活枋佛也有惊 喜,忙碌但充实。她觉得此生已无憾了。 布斯米亚一个温暖的名字。 当你在门前经过的时候,先别急着转过街角,不妨驻足,你会看到里面两个 忙得团团转的身影,他们的脸上总挂著笑。 店内近门口处,有一盏从不熄灭的旧式油灯,它是为夜归人、又或是找不到 方向的迷途者所点的,是一盏温暖的灯。 进来吧!你推门的时候,会有叮叮的门铃声欢迎你。 当然,还有满溢的出炉面包香!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