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玲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蒋立言的宿舍,蒋立言正捧着一本小说看,见她进 来只是抬了一下头。 “我看见她了。”陈玲幽幽地说。 “谁啊?你看见谁啦?”蒋立言仍然没抬头。 “张老师,我们学校的张老师。” “哦,就是那个因偷情而被儿子打瞎了眼的?怎么,她伤好出院了?”蒋立 言抬起了头,他发现陈玲的眼神有点儿飘,“你怎么啦?碰见就碰见呗,她怎么 你了?” “倒是没怎么我,不过我见了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怪难受的。” “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很眼拙,相处时间不短,竟没看出人家 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儿,感到特别新鲜,对不对?”蒋立言嘻皮笑脸的。“不是。 我总觉得做为女人,张老师其实挺可怜的,她没有把握好自己人性的一方面,所 以就冲出了所固定的轨道。她肉体上的伤痛倒是次要的……” “人不是固定在一个层面上的,往往有一层、两层、多层交叉,从而构成了 多维的有血有肉的人,特别是现代信息社会,人是很容易被引诱着走向一个以前 从未想象过的境地的。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错乱的、崭新的又相互碰撞的各 种关系;说白了,就是‘人咬狗’的事件日益增多,会渐渐地导致人比狗还善咬 的事实。” 陈玲吃惊地看着满嘴白沫儿的蒋立言:“你这两天看什么哲理书了?看你理 性的!” “不是,现在让我触景生情的事儿太多了,这不,我们单位也出了一件……” “怎么,也是‘人咬狗’?”陈玲问道。 “岂止是‘人咬狗’,简直就是‘人咬一群狗’!”蒋立言的情绪忽地激奋 起来,“我们单位最俏的小妞儿──当然这不是我个人评定的,是大家公认的─ ─竟与一个最恶心人的最提不起来的男人混在了一起,你说荒唐不荒唐?” “你是说许宁娜吧?”陈玲一语中的。 “你怎么知道?”蒋立言很是吃惊,看似很笨的女人往往有惊人聪慧的地方。 “你们单位的人,称得上俏的有几个?看你见了她那个德性,整个儿一个垂 涎欲滴!”陈玲有些轻蔑地说,“她跟谁好上了?让你们这样愤愤不平。”“看 你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维护漂亮女子不受其他男人侵犯是每一个男人光荣 的任务。不过她也不该看上黄玉河呀,论才华、论相貌、论品行,怎么撞也撞不 上他呀!” “就是那个尖嘴猴腮的?他不是早结婚了吗?”整天文联出文联入的,陈玲 对蒋立言单位的人都有所了解,她也是不待见黄玉河。 “许宁娜也结婚了,孩子都两周了!” “又一个张萍丽!现在的人们都怎么了,都跟疯了一样!对了,许宁娜肯定 是图钱,‘黄欲河’不是写了一本《流动的欲望》吗?肯定赚了不少钱,现在有 的女人随便有个图头就能把自己批发、零售喽!”陈玲也来了情绪。 “谁知道图什么?你那同事张萍丽图了个啥?孩子都老大不小了,找什么事 啊!” “张老师这个也说不清,平时根本看不出什么来,突然就来这么一桩。唉, 人啊!” “不犯事儿谁都看不出来,看人家找情人的,比咱这正儿八经想结婚的都壮 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是不是为你以后犯事儿找根据呢!”发生了这么多事 儿,陈玲早也变得敏感了,她正色道,“你老实点儿吧,一会儿还得去我叔叔家 呢,咱们的事儿我叔叔的意见非常重要,你甭大大咧咧的,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 “我知道,皇亲国戚安敢得罪?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蒋立言一下子回到自己的问题上来,不禁感慨万千。 陈玲的叔叔在市医院工作,还是一个什么主任,在陈氏家族中他的官最大, 又有一定的技术,所以很受家人尊重,他的话陈玲的爸爸也得听三分。陈主任家 住城东,陈玲上高中时常就近过去吃饭,她很受叔叔的疼爱,上大学和参加工作 以后离得远才去得少了。他们家的楼明显比陈玲家的好,而且是三层,有歌谣道 :“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处长线,五楼六楼凑活干,七楼八楼死了算”; 听陈玲说,他家是三室一厅,宽宽敞敞的,让人觉得气顺,可见他这个主任当得 挺滋润。 按门铃,一个与陈玲年龄相仿的姑娘来开门,见是陈玲,立刻欢快地叫了起 来:“玲姐,你还知道来啊?整天光恋你那白马王子了!”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爽快脾气,一串炮放完之后才发现旁边站着的蒋立言,忙 又“噢”的一声收了嘴。 “嗨,你好!”蒋立言和她打了声招呼,他知道这就是陈玲常提起的妹妹陈 亚萍。待进了屋,他禁不住不怀好意地想:若论家庭条件而言,找这个亚萍要比 找陈玲合算。 叔叔和婶婶见陈玲来很高兴,忙从冰箱里拿出苹果、饮料;打狗看主人,陈 主任递给蒋立言一支“三五”,蒋立言把手一晃,习惯性地说“不会”。 中午十一点半,他俩正是为赶饭而来。婶婶打发亚萍下楼买菜,陈玲到厨房 帮忙,和婶婶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客厅里只剩下主任和蒋立言对坐。 “早想来看您了,只是工作忙,脱不开身。”蒋立言谨慎地说。 “哦,我早就知道你了,小玲给我们打过电话,你们得时间就过来玩吧,这 儿不是外处。”不愧是领导,陈主任的话说得非常得体,“叫你小蒋吧,你们文 联工作怎么样?听小玲说你发表了不少东西,很有才气嘛,年轻人能做到这样很 难得。” “哪里,我只是学好专业而已。在我们单位,职业就是写,马马虎虎。”蒋 立言谦虚地说。 “我不懂文艺,不过听说现如今诗的市场很小,不如小说卖得快。” “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了, 诗作为一种精琢细品的文艺形式,已不太适应当代人……“蒋立言为诗、也 为自己开脱着。 “这个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你和小玲以后要生活,要有经济基础,什么房子 啊,职位啊──这些也许你现在看起来低俗,可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些都是十分 有用的。小玲的爸妈对你们的事有一定的意见,也是出于这些考虑。我们是看着 小玲长大的,当然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幸福、安定,老人们都是一片苦心。你来 自农村,基础很薄弱,现在你们就面临着经济方面的考验,如果以后结了婚,有 了小孩,那负担还会加重,对这些,你们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听着充满官腔、教训般的却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的话,蒋立言抑制不住地气 愤起来:自己一直被陈家考察、论证着,在他们眼里,自己的能力、才华已被物 化了,能挣多少人民币,能谋什么官,能置多大产业等等;他们在为陈玲安排着、 选择着,而自己只是一颗份量尚轻的砝码而已;他们不会注重当事人之间的感情 的,在他们眼中,感情与物质基础相比又算什么呢?自己来自农村,农村又怎么 了?这几年自己已成了村里的一个榜样,终日劳作的父母对儿子领回的未来儿媳 妇又说什么了?他们只是看到儿子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就不加思索地高兴,不评 头论足,是因为他们的农民身份不配吗?而自己,就只能以一村的骄傲,以满腹 才华,来换取小市民们进行的百般挑剔吗? 距离,蒋立言悲哀而又清醒地感到了他与陈玲之间的那段距离。 皎皎者易污,象在蒋立言等人心中光洁美妙的许宁娜一类,一夜之间就变得 污秽不堪,真叫他们一时间不能来个脑筋急转弯。打架、偷窃、卖淫可以说天天 都有,但这种事一旦发生在自己身边,且是有着良好公众形象的静美型的许宁娜, 不禁让人有满肚子牢骚要发泄。印象,尤其是第一印象,一直是中国文人的痛苦 源泉之一。 他们三个又凑在了一起,说,好象是文联的议会一样。 “我调查过了,在地市文联合并以前,许宁娜和‘黄欲河’根本就不认识, 这么快就粘在一起去了,真是匪夷所思!”陈秋田不但身材瘦小,而且还具有钻 洞窥阴的嗜好。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淑女在很短的时间内痴迷上一个赖蛤蟆,这堪称文联 的一大谜,咄咄怪事!”“你这话有逻辑上的错误:淑女是不会垂青于赖蛤蟆的, 除非在淑女被药物迷了本性的前提下,否则的话,所谓赖蛤蟆就不是赖蛤蟆,或 者淑女是冒牌淑女!”蒋立言对阿贵进行更正。 “哎,最近说话怎么老是曲里拐弯儿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阿贵关 心地摸了摸蒋立言的额头。 “失恋使人深刻,悲愤使人豁达。”蒋立言做痛心疾首状,“我现在真有被 人强奸了的感觉。满街淑女?男盗女娼!” “我操!”陈秋田接着愤愤,“算起来许宁娜是我们‘东南局’的,却让‘ 黄欲河’这个住市中间的泡上了,真是气煞老夫也!” “算了吧你,你还老夫呢,整个儿一小舅子!你对‘许水入黄’有着‘小舅 子式的气愤’!”蒋立言笑道。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他妈不写鸡巴诗了,改写黄色小说! 向‘黄欲河’靠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阿贵猫蹿狗跳、跃跃欲试。 “现在不是诗的年代,诗只能打动芳龄少女,对花心妇人管个屁用?!不过 象你这样半路出家的花心和尚不知能不能得宠。黄色小说写不写倒是其次,主要 是怎么探究他们这些人的心理,试想有家、有丈夫、娇儿,为什么还投身于一个 陌生的怀抱呢;还有陈玲的同事,最后被儿子发现,最终导致了家庭崩溃、儿子 入牢,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心理建构呢,又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呢?” 说着这话,蒋立言的目光移到窗外。许宁娜正和黄玉河向大门外走,不知在 说着什么,只见许宁娜如花的笑靥;看那姿态、那神情,宛如一对热恋男女。许 宁娜与黄玉河就这样忽然地碰撞了,而且旁若无人、理直气壮,使蒋立言不得不 在与之迎面时垂下眼帘、面庞赤红,好象做着亏心事的是自己。陈秋田和阿贵也 凑近了窗户,许、黄二人的脚,好象踏在钢琴的低音区上,在他们的心里“轰轰” 作响。 “你看他们,你看他们,天啊!”陈秋田既悲忿又惊佩地感叹道。 “可怜的‘小舅子’!”蒋立言说。 阿贵早把眼光收回来了,不置一词。 看着阿贵的样子,蒋立言的心不禁一动,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对视和柔软一 握,便感觉到肺腑间倏地一阵刺痛,他放缓了音调对他俩说: “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这是我一位朋友的故事。我的朋友是个女孩,我认 识她时她刚十八岁,她也爱好文学,文笔相当不错。我们的相识就是因为文学, 当时都想着在文学上出人头地。对了,那时我们都是在校的学生,我在复习班, 她在毕业班,压在梦想上的包袱都是一样的。我经历了一次落榜之后现实了许多, 很少投稿、很少写甚至也不怎么看了。她原是一个优等生,只不过上了高二后一 些少女幽情使她一下子撞进文学的大门。她是狂热的,常找已发表过一些作品的 我,从我这里抄回一些报刊的地址,还记下了几个和我保持联系的编辑的姓名。 一天,她偷偷地走了,不顾几天后的一个重要的考试就走了。事后我才知道 她去了省城,按照在我这里抄的地址,找一个杂志的编辑去了。过了三四天她才 重新出现在班里,我去问过她,她一反常态的没说什么。过了三个月,她的一组 散文被那家杂志重点推了出来,责任编辑就是她找的那个人。我很高兴地去找她 祝贺,却没找见:她晕倒在课堂上了,同学们把她送到医院,发现竟是小产了! 自此她从校园里消失了,我气愤地给那个杂志的主编写了一封揭发那个混蛋 责编的信,并从此不再给那儿写稿。她长得很秀气,是那种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的秀气。我怀着一种伤逝的心情在那一年诀别了文学,发奋读书,终于考取了大 学中文系。在我重新写稿并渐渐有些名气的时候,已快湮没在记忆中的她浮了上 来,我听到了她在文坛上的消息。 偶然的机会我去参加一个笔会,多是本省的一些作家,在会场上我看见了她, 却不敢去认,因为她已是妖艳的一个了。坐在一群男编辑、男作家之间,应对自 如、四处抛媚眼。我在一边盯了她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先前的一丝秀气来;她 自始至终,一眼也没看我。晚上,我与同屋的人聊天,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聊到她, 用了那种淫乱的口吻,称她是公共汽车,不论老幼美丑,有能力──所谓能力, 就是能给她经济、知名度上的帮助──就可以上;有两个还不知羞耻地交流与她 上床时的感受,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气愤地跑到她住的房间去找她,却不在,同 屋的女作者说,一开完会她就与某男主编出去了,连餐厅也没有去。我第二天早 上就回来了……“ 蒋立言一口气说完了,陈秋田和阿贵听得入了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立言,她是谁?现在在哪里?我认识不认识?”陈秋田迭声问道。 “谁也是,谁也不是。”蒋立言笑了一下,指着陈秋田的鼻子说,“傻瓜, 阿贵不是要写黄色小说吗,这是我替他构思的一个故事。” 市文联有了三怪,除许宁娜他们一对儿外,还有个张原会。张原会来文联时 间不长,他所在的单位效益不好,给职工放了长假;他写了多年的诗,是《文泽 》杂志的骨干作者,先是发诗后转行跑报告文学,放长假后他跑得更勤了,一期 《文泽》上有时发他两三篇稿子,不得不起了个笔名叫“麦文”,取自己出身农 村现又沉沦在城市卖文为生之意。他很谦卑,一到文联见谁跟谁叫老师,又腿勤 笔快,给《文泽》创了不少的利润,王主席一高兴,让他到编辑部来帮忙,算聘 用吧。 张原会一来文联上班,就跟“蒋老师”、“陈老师”、“阿老师”凑在了一 起,逐渐地成了“议会”中的一员。不过他挺老实,听得多说得少,而且他还不 是“漏斗嘴”,听到xx或xxx 的闲话只是一笑,有反应的话也是在心里。他今年 二十八岁,其实比蒋立言和陈秋田都大,他的金色年华都用来写诗了,和很多姑 娘打过“乒乓球”,不是你推就是我挡;待他写报告文学写得脑子有些活泛了的 时候,人早已成了大龄青年。好象花草,到了结籽时不结籽,那持续着的花的香 气也会腐朽的。张原会作为一个老处男在这个流氓遍地的年代是弥足珍贵的,当 然也显得木头疙瘩般刻板、不通一窍。对于女人,他私下里想得不少,但一见活 蹦乱跳的真家伙,却头脑一片空白;因为这,比他小的蒋立言等人没少开导他。 远离火种的煤不是不干燥,只是没有燃烧的机会而已,听着蒋立言他们半荤 半素的话语,大龄青年张原会在内心“哔哔剥剥”地自燃起来。 “……我跟她对视过,老实说,那是一双秀目;初看是温驯而娴淑的,但你 一细看就会发现她在掩饰着什么,你再较长时间地注意那眼,就会看出一种要烤 化什么的火来!”蒋立言此时说的有一半是自己的真心感触,他故意丑化了许宁 娜的一双秀目,她已然如此放荡不羁,甚至已湮灭了起码的羞耻之心,让蒋立言 好生羞惭自己曾那么容易就被蒙蔽。他内心是痛楚的,对于写诗的他,一日产生 的好印象,不知用多少时日才能排除? “蒋……”张原会不知该不该改称呼,就很别扭的含糊其词,“女人的眼里 冒火是什么样子呢?” “你真不知道啊,真难为你了!”蒋立言被他问笑了,遂有耐心地开导, “男人有欲望,女人也有欲望,而且女人的欲望一旦爆发会更不得了,你没听说 过‘男想女,一层山;女想男,一层单’吗?说的就是这个;只不过女人善于遮 掩,她们如狼似虎时就做出千般媚态,反正男人大都一点就着,很容易就满足了 她们;所以她们多是循循善诱,很少主动出击,从而跟‘强奸’一词无缘。” “大老张,你听听,蒋老师已经把他最尖端的科研成果传给你了,你也应该 开点儿窍了,不要总拿纯洁、天真等概念来错怪女人,要多为她们的原性想想, 这是你跟女人结交、上床最后结婚──完成你人生一个重要过程的最根本的前提。” 陈秋田在一旁插话。 “也就是说,你得找一个对着你时眼里能冒火的女人。”阿贵也说。 “在咱文联,除了许宁娜,还有哪个女人眼里能冒火?”张原会被煽乎起来 了。 三个人被他的憨直逗得大笑,把肚子都笑疼了。不过他们还是为张原会谋划 起来,本着“爱情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这个原则,他们先从周围筛选— —文联有三十来人,女性占一半还多,不过结婚的结婚,老的老,确实费人脑筋 ;终于,他们敲定了一个,也几乎是唯一的人选──会计室的穆梅。在文联上班 的穆梅并不懂文学这玩艺儿,和看大门的曹大爷一样,是照顾着分来的。不过她 尚在青春,青春就容易对文学什么的感兴趣;而且她跟张原会情况差不多,托着 一张说不上俊俏的脸单身到了大龄。他们告诉张原会人的长相倒是次要的,主要 是诚心不诚心跟你,会不会过日子,真弄一个脸蛋招人的,恐怕你还降不住呢, 到时候撂了挑子、乱了窝子、戴了绿帽子,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我懂,其实拉了灯都一个样,是不是?”张原会大智若愚地说。 老实人办实事,张原会还真的写了一封情书送给了穆梅,据他说比写一首堪 称经典的诗或挣千儿八百的报告文学还下功夫。在这之前,热心肠的陈秋田还特 意到会计室串门,把刊有三篇张原会文章的一期《文泽》拿了去,装模作样地说 : “真邪了,一个工人竟有这么大才气,一期发三篇,名利双收哟!” 穆梅闪着亮亮的眼睛:“不是借调到文联来了吗,那个长得有点儿老气的是 不是?” “人虽然老气了点儿,不过肚子里有真东西呀,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超过那个 自称才子的蒋立言了!”对于站在爱情边缘上的人,怂恿是会起很大作用的。当 穆梅留意长得有点老气的张原会几次后,他精心炮制的情书适时地送到了。 一天下午,张原会中举般高兴地跑来,告诉蒋立言,穆梅已答应同他谈谈了, 并急切地问见面时该穿什么、说什么。蒋立言把细节一一给他说了,并强调了 “三要”、“四不要”。张原会不笨,一会儿就记得牢牢的,向蒋立言道了谢, 撒腿上街买新衬衣去了。 听着张原会象老黄鹂一样地鸣叫渐远了,蒋立言摇头一笑,心里很是畅快。 不料,陈秋田又急急地闯进来: “大老张呢?不是刚才还在你屋吗?” “刚走,上街买新衣服去了,有什么事吗?” “我探听到了,人家穆梅正谈着对象呢,前一阵儿还约会呢,大老张那么笨, 一上阵不就让人涮了?”陈秋田火烧眉毛一样着急。 “不会吧。再说现在早没铁饭碗了,允许公平竞争嘛!”蒋立言说。 文联虽小,但它五脏俱全;有人的地方一般都有等级之分,所以文联设有诸 如办公室、创研室、通联部、编辑部等部门。综上,这里也有着名、权、利的争 夺。这不,原来的办公室主任调日报去了,副主任按步就班地升了正,这样的话, 就得从下面不是干部的人们中选出一位副主任来。 外表已很老的王主席心却不老,他提出这个职务不再由党组任命,而是列出 合适的人选,让竞选者亮相然后大家投票产生。这下这潭死水有了动静,因为差 不多的非干部人员都成了候选人,人人是分母,又人人都可能成为分子。很多人 的激动是毛躁的,他们并没有竞争的实力;又有一些人根本不激动,象蒋立言和 陈秋田,年纪轻轻,刚进来不久,就算有些本事,也不好意思变成领导。就这样 筛来筛去,只剩下了两个人旗鼓相当── 黄玉河,男,三十二岁,大专中文系毕业,著有长篇小说《流动的欲望》, 到文联工作已有八年。阿贵,男,三十岁,大专中文系毕业,著有诗集《那我就 不说别的了》,七年前分至创作研究室工作至今。 中国人都瞎热心。在形势逐渐明朗了以后,一些已做分母的人反过来分成两 拨支持打败自己的人,一时间,文联里嘀嘀咕咕、剑拔弩张。听说黄玉河还向一 些人表示,若自己当了副主任,一定会想方设法多搞些福利,好象已得到福利的 人们很高兴,在一定范围里奔走相告。阿贵在“议会”上表示:算了吧,争这个 毛细的官儿还要费这么大的劲,没什么意思。蒋立言他们坚决不允,声明官不官 的倒是次要,若“黄欲河”都成了官,就是变相地鼓励大家写黄书、搞不正当关 系,这就不是你阿贵和“黄欲河”的问题了,而是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之间 的角逐了,你万万不可轻言放弃。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王主席等一帮老人儿终于欣赏够了放出什么来撕咬的情 景,人们的看客心理、啦啦队心理也足够膨胀,文联全体大会如期召开,公开选 举办公室副主任。 下午三点,会议室里又坐满了人,坐在主席台上的王主席宣布,先由候选人 讲,待讲完后听众可以发表一些意见,然后投票、看结果。 下面乱了起来,人们说着、笑着,终于有一个被推着上了台,结结巴巴地讲 了三句半,捂着嘴笑着自己下台了;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有的干脆坐在座位 上朝主席台摆摆手,自动放弃了。选举就这样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实力相当的黄 玉河、阿贵最后登台。 黄玉河穿得很庄重,打着一条领带,与张原会见面时带的那条相差无几;他 上台后,先向主席台上的领导们鞠了一个躬,又转过脸来向大家伙哈了一下腰, 大家都笑了,一些人鼓起了掌。他讲若自己当了副主任以后怎么样、怎么样,语 气抑扬顿挫、神态专注,很象那么回事儿,最后象歌星唱罢一样,道了一声“谢 谢”下了台,有人照例鼓掌。 阿贵还没有上台呢,蒋立言与陈秋田就鼓起了掌,一下子表明了他们鲜明的 立场。但周围人等均未拍手,使他俩在众人的目光中大红了脸。阿贵心态平和, 若没有“议会”从后面顶着,他才不趟这个浑水呢。听黄玉河讲着,他忽的一阵 反胃,正儿八经地争一个无足轻重的位子,有什么意思呢?他踩着蒋、陈的掌声 走上台,对领导一笑,对大家伙一呲牙,然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领导错爱,大家错爱,使我大着胆子参加这次竞选。我这人平常有些散漫, 但不会犯什么大错儿。来文联工作主要任务就是写,其他的倒是次要的。我也想 到当个什么官,但条件允许不允许还真难说,我想如果我当上了,就会不那么散 漫了,从而多为大家干点事儿。就这些吧,谢谢大家。” 人们因他的平淡笑了,鼓起了掌。候选人发言完毕,下面开始了听众的品评。 先是主席、 副主席们,却都是好好先生,不肯轻意表示好恶。轮到下面的人们讲了,却 空了一会儿场,站出来指摘别人坏处的事没人去干的,可说谁更有资格当选也有 拍马屁之嫌,也就得罪了另一方;所以大家迟疑着。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人站 起来替黄玉河说话,竟是许宁娜:“各位,我过来得晚,对大家的了解,尤其对 候选人的了解很少,我的看法是基于表面现象的,不妥之处请谅解。我认为黄玉 河工作的时间长,对单位的事务要熟悉一些,再有他在创作上也有一定的成绩, 出版过一部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这在社会上也是令人关注的……”真是新鲜得 很!两个人本来就不清不白,现在可谓“举贤不避亲!”蒋立言看着那依然娇美 的背影,既悲哀又气愤。陈秋田早就按捺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我有一点不同的意见。首先工作成绩不能以字数的多少来确定。试想短篇 一万多字,中篇几万字,长篇十万以上,这是体裁所要求的,怎么能以长短论英 雄呢?我作为一个写诗的,首先不服。再有作品的流行与否也不能决定水准的高 低,象鲁迅、郭沫若、茅盾等大师的作品,现在发行量远远低于‘拳头加枕头’ 的作品,但能说中国的大师们都在火车站的小书摊上吗?” 几个写诗的刚想为陈秋田叫好,被王主席的手势阻止住了。老头儿见气氛有 些紧张,便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 “这个,嗯,我们之所以采取这个形式产生干部,就是为了拓宽人们的思路, 从而更好地工作、更好地创作,建立一个活泼、紧张而有序的环境。现在看来,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这不但对大家起了一个指向作用,同时对当选者也有一个鞭 策作用。不过,不要自己同志间对立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很好, 我看,咱们进行下一个程序,开始投票吧。” 办公室的小李和小赵把选票分发给大家,大家开始写票,间或小声商量几句。 十分钟之后,票都收了回去,由小李唱票,小赵在黑板上写“正”字。大家都直 起脖子来看结果。结果出来了,除一些无竞争实力的有三两票外,黄玉河得了十 五票,阿贵十三票。大家鼓了一会儿掌,王主席做总结:“嗯,嗯,经过候选人 演讲、听众品评、投票选举,我们的选举活动已圆满结束,我代表党组向当选的 黄玉河同志表示祝贺,希望你能在这个岗位上做出好的成绩!同时也向得票第二 的阿贵同志表示祝贺,这说明你平时的工作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小伙子,再努 一把力嘛!” 黄玉河与许宁娜相视而笑。这明显的亲昵表示惹怒了阿贵,他一挺身站了起 来,极力使自己平静地说:“谢谢领导,谢谢大家,虽然我落选了,但这对我是 一个很好的鞭策机会,我受益匪浅。现在还早,我想占用大家的一些时间,讲讲 我一个同样深爱文学的朋友的故事: 她是一个女孩,很聪颖也很漂亮,高中毕业后就回了乡。由于共同的爱好, 她与一个师范毕业、分到小镇中学教书的一个男孩相爱了,他们不顾世俗的反对, 沉浸在诗情画意中了,不久就结了婚。一年以后有了爱情的结晶。当他们一家三 口融融而乐时,一个机会来了,一个杂志社因她发表的一些散文而邀请她参加一 个笔会,他们高兴坏了,认为自此前途就广阔了。 谁知竟因此遭了厄运:在笔会上,杂志社的一个副主编被她的容貌迷住了, 就以改稿为名把她约到自己的房间,强奸了她。事后,副主编为了长期与她姘居, 许诺要将她招聘到杂志社,并找机会把户口转成非农业。一听这个她动了心,因 为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笔会期间,她就与副主编住在了一起。正巧,她丈夫临 时出差,拐了一个弯到笔会上来看她,发现了她与副主编之间的奸情。她丈夫当 时就气晕了过去,醒来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她情知不妙,索性笔会后没有回 家,直接同副主编回了杂志社;正当她起草离婚协议书时,她丈夫在家里买了一 瓶‘敌敌畏’,同他们一岁多的孩子一起喝了……“ 也许是受了蒋立言的影响阿贵也编一回剧,但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不知他怎 么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蒋立言觉得呆在单位挺没意思的。选举结束了,但两派之 间的敌对已十分明显。在他们面前时,黄玉河总是大声大气的,动作都有些夸张。 这些天,蒋立言联系了好几个企业,准备再搞几篇报告文学,而他在办公室打电 话联系时,黄玉河不阴不阳地开口了:“小蒋,这几个月咱文联的电话费总是居 高不下,咱们的财政拨款就那么一点儿,用在这儿就不能用在别处,你要注意哟!” 蒋立言笑了笑:“黄副,我这个可都是市内电话呀。” “我说的不一定是你,咱王主席的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对不 对?”黄玉河官气十足,而蒋立言又不能说出什么,人家是领导,又正管着这一 块。 蒋立言正欲走开,许宁娜推门进来了,看都不看他,直奔桌上的电话机,拨 了一个号就亲热地说了起来。蒋立言故意站在那里听她姐姐妹妹地大惊小叫,看 着黄玉河的反应;黄玉河端着茶杯悠闲地坐下,还哼起了小调儿。蒋立言站了五 六分钟,见许宁娜丝毫没有搁下的意思,便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回了自己的宿 舍。 天是阴的,突然下起了雨,蒋立言看着这来势很凶的雨,第一个念头竟是: 正是麦子结穗的时候,这场雨给农家省下一水了,真好!他为自己突然涌冒出来 久违的农民式的喜悦感动了,不由想念起农村来,他对陈玲说: “明天咱们一块回我们县吧,去采访一个企业。” “明天倒是有空儿。”陈玲望了望外面的雨,担心地说,“这样的天气,不 知路好不好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