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单位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死气沉沉,只有张原会一个人象存放多年的 干柴上落了火种一般,爱得十分炙烈。一看见蒋立言的身影,他就追了过来,脸 上泛着红光,紧紧拉着蒋立言的手,好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真把我想死了!” “你会想我?谁不知道你是‘用人靠前,不用人退后’的主儿?我现在帮你 套小妞儿,到时候连块喜糖也不一定能吃上哟!”蒋立言一眼就看出他热情中的 虚假。 “看你说的,你以前是我的老师,现在也是,以后还是,我敢忘了你吗?蒋 老师!”张原会一着急把以前的称谓给恢复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说吧,什么事儿?”蒋立言烦了。 “我问一下,这个邮票的贴法是不是有说道儿,表示爱情如何如何,譬如正 着贴、倒着贴、向左上方斜着贴、向右上方斜着贴、两张连在一起贴……”张原 会好象说绕口令一样憋得脸通红。 “得得……”蒋立言怕他憋出个好歹来,忙抬手制止了他,“我听明白了。 贴邮票是有许多说法,什么我爱着你却不敢说呀,什么咱们的爱天长地久呀,还 有我对你忠心不二什么的;不过我记不准怎样贴就表示什么了,很多角度很多说 法,谁能记得清啊,好象是正着贴没有啥含义,至于倒着贴──” “您不会有所保留吧,您这情场上的老主顾,怎么能忘了这些呢?”张原会 很着急、很怀疑、很浮躁。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我只是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过,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当时采取的‘短平快’战术,写什么情书啊,如果非要写的话,就传一个小纸 条,上写:‘想与我上床吗?知名不具’就行。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中学生玩的 游戏?哦,让你把我绕住了,你和穆梅就上下楼,贴哪门子邮票啊?”“没有情 书哪叫谈恋爱?不通过邮局寄还叫什么情书?现在穷白活,当初还不是象我一样, 没准还不如我呢!”张原会很失望、很受伤、很恼火,扭头走了。 蒋立言望着这个泥足深陷的家伙远去的背影,禁不住摇头叹息。 “议会”人员一致认定张原会十有八九要惨败的。穆梅虽然是个老姑娘且谈 不上什么姿色,但毕竟这是个“有剩男无剩女”的年代,她在张原会向她发出情 书之前,就和棉纺厂的一个小伙子谈上了;那小伙子老实得不知道挑对方一些什 么,与张原会相比,人家有着年轻、单位效益好、住房宽敞等诸多优势。这个穆 梅也够操蛋的,明明巴不得做棉纺厂的儿媳妇呢,却在张原会送来情书后,玩一 回选择。穆梅是对文学有着一些外行的热情,但青春已逝、从小就跟英俊不搭边 儿的张原会并不代表文学呀,很快地她就熟悉了张原会并因为他从此漠视文学; 不过穆梅还有着少女一般的虚荣心,如同爱吃零食的毛病一样,她愿意多一个男 人──哪怕这个男人是劣质的搭配品呢──为自己诚惶诚恐、寝食难安。 这是女人的“纳妾”心理。陈秋田由此作出他著名的陈氏论断。大家又分析 女人许宁娜。一个见人爱的少妇,偏抱着男人看着都恶心的一张脸狂吻;蒋立言 想起梁实秋先生所写的“于脚上藏垢纳污之处往复挖掘,然后嗅其手指,引以为 乐”的某种男人来,但不好界定此种心理,不能叫她“逐臭之夫”的,只有姑且 称为“宁娜现象”了。“纳妾”心理也好,“宁娜现象”也好,都表示着当今女 人敢于“玩火”了,这和“臭氧层变薄”、“冰山融化”、“温带逐渐消失”等 自然现象一起,使这个世界愈来愈热! 贾宝玉曾说过:“男人是泥捏的,女人是水做的。”而情窦迟开的张原会已 经成了一滩烂泥,徒劳地落进穆梅这汪浅水里面。他不是不知道穆梅脚踩着两条 船,也知道自己的实力逊于敌手,但他坚持着,不断地用自己落后的武器向穆梅 放冷枪。 穆梅属于表面上好说话,但肚子里有主意的那类女人:她先是对张原会的进 攻嫣然一笑,与其说不置可否不如说园门半掩,使张原会不惜血本地一次次冲锋 :写三十页的长篇情书、送百八十元的生日礼物,三句话不离穆梅,常呆着呆着 就痴了心。但穆梅是外松里紧:两个人在屋里聊天行,关上房门不行;拉一拉手 行,抱在一块儿亲嘴不行。所以张原会一直处于望梅止渴的阶段,一点儿也实施 不了蒋立言等人传授的“先斩后奏”之策略;而穆梅经常与棉纺厂的小伙子约会, 有几回小伙子还找到文联来把她接走。穆梅的“不轨”行为使张原会公牛般红了 眼球,但穆梅却不再恋战,为表示自此收兵她正式的把那位纺织工人带到文联里 来,碰见谁跟谁说“这是我朋友”。当然,两人没碰上张原会。 这严重地刺激了张原会的中枢神经,海市蜃楼般美好的前景自此寂灭,他也 自此一蹶不振、忧忧郁郁:一方面迷上了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整日沉浸在“雁过 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的“凄凄切切”中;一方面又经常蹓跶在现实的大 街上,盯着满街展览的女人的大腿。终于,他一头栽在一个并不怎么样的女人脚 下── 这一天,张原会又上了街,把该他校对的稿子留给了别人。他出了文联向东 走几百米,就上了一条南北的商业街;商业街两边满是小摊,小吃、服装、小玩 艺儿,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买东西的女人居多,而且甩臂扭臀、奇装异服地尽 量展示着自己的白肉;流行歌曲如潮,汗味香气如风。张原会就在这条街上行使 他公民的自由,他蹓蹓哒哒、左顾右盼,一有春光外泄的,他就尽收眼底;唯有 这样,他才能使自己的伤口得到片刻的麻木,一颗渗血的心不断在黑夜里发出几 声冷笑来。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既修长又丰腴的身影,他的目光一爬过去,就粘在裹 着白色超短裙的臀上了;那臀一扭一扭的,依稀可见里面的红三角裤,往下是浑 圆的大腿、修长的小腿,赤脚穿着一双白凉鞋;张原会一看见那两个椭圆的肉红 的后脚跟,热血一下子涌进了大脑,下边立马儿有了反应。他把手伸进裤兜里, 抚弄了一下那硬梆梆的;他咽了一口唾沫,加快了脚步,他想看看这女子的正面。 他超了过去一回头,发现她的脸上有着很多缺陷:眉毛象男性那样粗,嘴唇翻翻 着一点也不秀美;他很失望,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想:还不如看后面来劲呢。其 实很多女人用这个粉儿、那个霜精心构筑起来的脸蛋儿一点儿也经不住看;穆梅 更他妈惨,脸上坑坑洼洼的,粉儿糊不平、霜挂不住。他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 觉已跟着走了很远。 走着走着,那女人一拐,进了一个大院儿,他走过去一望,正看见女人进了 一个简易厕所。厕所是用砖块草草垒起来的,有一人来高,一边是男厕一边是女 厕。张原会心里一动,紧走几步进了男的那边。厕所里没有人,许多只绿头苍蝇 围着一摊摊污秽飞着;他听见那边传过来“哗哗”的声音,他的血管一下子膨胀 到了极限,他把脚踮起来,脖子伸得长长的,他想:如果自己的目光会拐弯多好, 那样就会看到超短裙里到底是什么,会看到人们常说的洁白与漆黑。他又猛得想 到:自己都活了二十八岁了,竟然连成熟女人的身体都没见过,以至于在这臭气 哄哄的厕所里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来,真他妈辜负了自己多年的诗思文意,狗日的 穆梅!狗日的!全他妈是狗日的!最后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了──我他妈要 不干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就太亏了! 他那已变得灵敏异常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女人在提裙子, 再迟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两手一扒墙沿,“蹭”的一下趴 了上去…… 苍天没有辜负他,他终于看见那一片真实的白了,也算对得起日后对他精神 上的惩罚了。女人闻声抬头一望,见墙上长着一个男人的头,她来不及想什么就 “嗷”地一声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两手一软,他落了下来,差点儿踩上一堆大便。他的脑袋“嗡”的一阵鸣响, 站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但他知道──完了!这时恐惧才攫住了他的心,好象很 小的时候把家里的一件很有些年头的瓷器摔碎后妈妈的脚步声随之就传过来一样, 他当时想:我还是个小孩哩!而现在…… 他站了好大一会儿,听听外面是静悄悄的,便两腿发软地走了出来;一出来 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那个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女人正在外面等着,还有几个人从街 上跑了过来,大家很安静地等着他出来;女人三步并做两步蹿了过来,挥手打了 他一记很响的耳光。 那么多的人围了过来,热闹得不可开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也听不清那女 人在咆哮什么,终于有人分开人群进来了,是《文泽》编辑部的,正巧经过,见 是他便挤了进来欲拉他走,人们起哄,喳喳呼呼的,有几个楞头青想动手,同事 转着圈儿说好话,把工作证件掏出来让人们看。他被拉出了人群,向外挤的过程 中有几口痰吐在他身上。一出人圈儿,他就挣开了同事的手狂奔而去,人们“嗷 嗷”地叫着,好象轰赶狗似的。 等蒋立言和陈秋田找到那个他们常去的小饭店时,张原会已喝了不少的酒,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他们俩哭叫道: “你们甭跟我说……穆梅这个婊子养的!呜呜……你们不要说我失恋就变态 了,我自己到现在才明白──我他妈老早就变态了!呜呜,妈呀!……” 清醒过来的张原会回家了,他说过一段时间再来上班,在家里清静清静,这 一段太伤人了。蒋立言把他送出文联大门,又偷偷地跟了老远,见他走得很平稳, 没有轻生行为和暴力倾向,才踅了回来。 往回走时,远远地看见黄玉河和许宁娜走过来,那神态就好象老夫老妻上街 买菜一样自然,径直地向蒋立言走过来。躲是躲不开的,蒋立言含混地说了一声, 便在他们坦然的目光里垂下眼帘,不自然地走过去。蒋立言平稳地走着,心里却 气得直想一溜十八滚儿。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羞怯了起来,天啊,乾坤真 的倒置了吗?在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的眼光在许宁娜的脸上做了停留,他吃 惊地发现:许宁娜已经极为陌生的丑陋了!面皮黑黄黑黄的,上面罩着一层黑气, 这是一个寻常的憔悴的女人啊,哪里是身材健美、目光明亮的许宁娜?短时间内 竟把一个女人从容貌到气质都改变了,黄玉河难道施了什么巫术? 在上楼时,他又遇见了穆梅,穆梅好象知道他送张原会去了,冲着他一笑, 然后进了会计室。天啊!张原会为她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能这样恬然一笑,还能 这般若无其事?!这些感慨迅速地在蒋立言的内心膨胀起来,但他非常清楚地知 道:这样复杂的人性,不是自己的抒情诗和乡土诗所能囊括、所能表达的。所以 他一踏进自己的宿舍,就对依然因张原会而庄重沉思的陈秋田和阿贵说:“我要 写小说,我只能是写小说。” “你怎么啦?也受到了强烈地刺激吧?其实,人家‘黄欲河’活得要比咱们 好得多!”阿贵说。 “我闷得慌,也许我真的不能适应这个社会了,也许伦理和道德不是淡漠了、 沦丧了,而是处于一个转型期;我们只能去面对,对这些自然呈现着的,我们只 能用‘存在即合理’作为理论根据。我们的悲愤,也只能是‘小舅子式的悲愤’, 这些可能是新伦理、新道德的先驱,不能适应的我们到最后还得别无选择地随波 逐流!” “立言,看来你的确很悲愤了。你是想写一部讽世劝俗的巨著吗?去鞭挞、 去呐喊?”陈秋田静静地说。 “不是。这是一个时代,而对于这个时代,我没有任何的恶意,也不能做出 违悖这个时代的事来,这不是一个激情时代,也不是理想时代──激情和理想已 不知去向;这也不是贫困时代、动乱时代──人们好象被突然解压,不知该怎么 自由似的。这是一个同居的时代,描写它我不知是该审美还是审丑?写它要先裸 露自己的灵魂,而自己的灵魂也许就是丑陋的;这么多‘人咬狗’的事件,过程 和结果是直观的,但究其根源、明其内里,却可以使人触目惊心,对于一个写作 者,这既是极大的诱惑又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听蒋立言慷慨陈词,阿贵点着一支烟,幽幽地说: “一叶而知秋,这个时代有着夏末秋初的大背景,所有的传统美德都很倦怠, 这个时代,不敢妄谈童贞什么的。” 一团蓝色的烟雾喷了出来,袅袅上升。 当蒋立言为别人的爱情、艺术中的爱情苦恼不已时,陈玲正为他们俩的婚姻 与爸爸争吵。 从志安回来后,陈玲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了,因为跟家里冷战,她又有很 长时间不回家了,有时一下子竟想不起家里的电话号码了;她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是妹妹陈聪接的。她问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陈聪说挺好的;她又问家里最近没 事吧,陈聪说挺好的。这两个挺好的使她心怀内疚地想起爸妈的好处来,她在小 摊上买了一兜水果,坐上公共汽车回到了家里。 一家人都在,陈聪接过她手中的水果,探头向门外瞧:“他没来么?只买水 果来算什么意思?” “看你说的,我整天带着他啊?再说我就不能给爸妈买水果了?” “你这么长时间不沾家,回来一次就有了客人的感觉是不是?”爸爸的话还 是那么伤人。 “小聪,最近你们厂子里怎么样?”她装着没听出来,转移了话题。 “还是那样儿,整天瞎忙──不过忙比不忙好,我们厂子业务多,用人也多, 别的厂子至少百分之三十下岗呢。” “这样就好。对了,你不是正谈一个对象吗,现在怎么样了?”陈玲想起了 蒋立言的妹妹志文,便关切地问。 “吹了有俩星期了,我看他没啥魄力,空有一个效益好的单位有什么用?早 晚也会下岗,所以我就把他──蹬了!” “你看你,上一回是人家不同意你,这一回你又蹬人家,你都多大了,该有 个谱了,甭老让咱爸咱妈操心。”姐姐责怪着妹妹。 “她让我们操心,你就让我们省心了?把道理全用在别人身上了!”爸爸气 呼呼地插了一句。 “爸──你怎么还是别着劲儿呢。对,立言出身农家,现在也没有房子,但 我们有两年的感情啊!我们年轻,别人有的东西我们也会挣来的,你们之所以反 对,是因为他不是你们选中的,他不顺你们的眼。”陈玲争辩道。 “你说这话也不摸摸心坎儿,他不顺我们眼,他顺不顺我们眼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是为你以后着想吗?天底下当父母的有害自己儿女的吗?!”爸爸火了, 扯着嗓门嚷道。 “谁说您想害我们了,您只是不了解……” “你了解,你才多大,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我没法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呀?好不容易进一回家,一进家就吵个不停,你们就不许让人消 停消停?”妈妈在一旁插了话,见大女儿买了水果回来,当妈的心早软了,“还 吃不吃饭?小聪,你上街买几个菜去。我先把话说在这,谁也不许吵了,你们爷 儿俩都属刺猬的,呆在一块儿就互相扎,一人一个屋,谁也甭惹谁!” 听着妈妈维护自己的话,陈玲心里一酸,泪水差点没掉下来。 这么长时间了,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蒋立言一直面对着自己的灵魂。走 出校园近一年了,自己昔日的大梦已被肢解得七零八碎,艺术与金钱、感情与婚 姻、道德与享乐……很多东西都在对立着,痛惜过、愤恨过、斥责过,但到最后 还得安静下来。作为一个人文工作者,如果还残存着些许的良知,那就已经不敢 注视自己已满目疮痍的心:怜悯过张原会,但自己也有过耽于诗情、性幻想疯长 的荒漠般可怖的心境;鄙夷穆梅和许宁娜,可自己不也是心动于许宁娜的风情吗? 如果许宁娜不是投进黄玉河的怀抱,而是倾心于自己,自己也难保不在现在遭人 唾弃的歧途上走出很远。尤其对陈玲,这个与自己相爱、相融的人,在很多时候, 也有了一种厌倦,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没有理由的离心力── 女友陈玲又算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相貌中等偏上,工作相对的安定,性 格还说得上豁达与温顺,有时真能做到“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贤惠,这是很多人 都替蒋立言高兴甚至嫉妒他的。蒋立言与陈玲谈了两年恋爱了,在大学经过了第 一期初恋和第二期热恋,现在已在恋爱第三期──婚前恋中跋涉了将近一年的时 间了。这两年中,他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由于整天的泡在一起,他们之间已没 有什么隐密可言了;一些优点已习以为常,转化成平日看不见的温馨与默契;而 一些缺点和毛病也显露无遗了,外人看不到的大磨擦、小冲突经常发生。他们的 爱都沉进地层中去了,地面上生长的只是一些琐碎、一些杂乱。要命的是他们之 间没有任何距离可言。陈玲为了他跟家里都搞僵了关系,女人的爱一旦爆发就整 个身心都扑在那个男人身上了:她不回家,在学校里也没交下什么朋友,除了上 课外大部分时间就呆在蒋立言那间宿舍里。蒋立言也就被一个无形的枷锁套住了, 他不能和陈秋田一样,想见女友一天就跑八趟,不想见的话好几天也不打个照面 儿,他不行。同居生活已使他开始不自觉地向陈玲的卫生习惯靠拢;虽然一进商 场脑袋就变大,但他还得在里面陪陈玲踱来踱去,充当保卫者和拿包的;他不能 说外出就外出,说玩去就玩去,甚至连与“议会”同僚畅谈也不得不掐算着时间。 蒋立言感到了不自由,虽然枷锁是温情与期待做成的。由于没有距离,两个人发 生了矛盾,也不好做冷冻处理,不能让外人知道,不能象小媳妇儿一样跑回娘家 等着男人往回叫,只能生吞硬咽地消化掉;而且不管多生气、多伤心,也不能说 出过份的话、做出过份的事,因为二人没有一纸婚约,尚属于可自由选择的恋爱 阶段。 蒋立言也是那种有性格的人,只是已被陈玲这把软中有硬的锯锯得差不多了 ;可是当他把一些琐碎的矛盾、不快连结起来一想时,那简直就是不幸的感情了。 但蒋立言十分清楚:这个在众人眼里的好女孩确实是不错,虽然不时的刁蛮,但 在芸芸众女中寻来也着实不易。就这样活着,一些琐碎的生活残渣纷纷落下来, 落进脖领里,总有一种沙拉拉的感觉;蒋立言甚至怀想情感无所依的从前了,甚 至羡慕那些随随便便泡妞的人的潇洒了。 蒋立言与一个陈玲以外的女孩约见,缘于两人的一次争吵。这天,蒋立言又 在看自己托人打印出来的诗集校对稿,看着那一行行长短不一的小铅字,他的心 情非常好,看着看着,禁不住念出声来:“灯光晃过来/ 脸上秋水飘叶般绽笑/ 而在黑影里/ 流出眼泪……” 陈玲正在一旁看书,忽然听见蒋立言臆语般地诵念起来,觉得很好笑:“你 怎么啦?好好地就叨叨咕咕起来,好象精神病一样!” “你才精神病呢!”蒋立言听到这样的嘲讽当然很恼火,“以前在学校里, 你不就是因为这些诗才和我谈恋爱吗?反过来,你要是二六八不懂,我还不要你 呢!” “得了吧你,什么年代了还谈诗,诗能吃吗,能住吗?嗤!”陈玲撇着嘴说。 “你怎么跟你爸妈论调一样了,是不是回了一趟家,让他们洗脑了?”蒋立 言更加生气。 “什么一样不一样,现实就明摆着,成天写诗,穷得跟瘪三一样……” 没等她说完,蒋立言就摔门而去了。站在走廊里,蒋立言万分地伤心,他没 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原先才华横溢的文学社社长在昔日的崇拜者眼里已不名一 文了,她竟然叫自己瘪三!他不禁想起上大学时自己曾去一个作家的家里,那是 个在全国都颇有名气的作家,当他们在客厅里感情充沛地谈文学时,作家的妻子 却时不时地在厨房里吆喝丈夫一嗓子,那语气、那声调充满了不屑,而作家也很 快地做出反应,变得很不洒脱,很不诗意。当时他很不理解,而现在就十分明白 了:神在远方、在高处;近处的只是些瓦罐。 他来到办公室,里面没人,而新出的报纸还没送来。他一下子看到了桌上的 电话机,也许是因为黄副主任平时管得严吧,一旦没人看守了觉得不打一个电话 手就痒痒。他抓起电话来,可一时又不知打给谁;忽得一个名字跳了出来,他便 拨了一个“114 ”,很快就通了。 “请查一下市牧工商公司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他对查号员说。 他在报纸的一角记下了号码,然后拨号;通了,他捂紧了话筒:“喂,牧工 商公司吗?请找一下紫燕。我是谁?我是她的一个同学。好,谢谢啊!”他手拿 话筒等着,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那边有了声音,“喂,是紫燕吗,我是谁? 你听不出来了?还行,我还以为你把老同学忘了呢!怎么样啊你那里?我也是瞎 忙,咳,真的没时间呀,恕罪恕罪,要不今天见见?不干嘛,这么长时间不见面 看看你呗!甭逗了,我还没结婚呢就怕老婆呀,也太惨了吧!你有空儿吗?要不 半个小时后在市文化宫见?就是工人文化宫,电大旁边。好,不见不散!” 他把电话放下,跑到楼上跟陈玲说有朋友找他要出去一会儿,陈玲还在生气, 说:“你出去就出去呗,跟我说干嘛!” “不跟你说哪儿成,敢目无领导么?”他心里暗暗得意,脸上笑嘻嘻的。 紫燕也是蒋立言当文学社社长时的部下,读的政教系。她叫紫燕,皮肤却很 白,是那种缺血似的苍白,以致于把头发都给带黄了;她的身子很瘦小,脸上闪 烁着一幅白边眼镜,常抿着薄薄的嘴唇,她不是那种能勾住男生眼光的女孩,但 她读书读得比蒋立言还要多,正好验证了“丑女多才”这一古语。她的思想里也 有很多不属于女孩的偏拗,使别人惊讶于她的独特及内心世界的丰富。在文学社 里,蒋立言是赏识她的,虽然她的作品不是很多,但总有一种别人所不具备的韵 味;蒋立言把她看成一个可以对话、互通有无的诗友,有时苦闷了也能交流一些 心情,渐渐地就知心起来。但蒋立言不会选择她的:有些女孩你一遇上就会认定 是自己的情爱伴侣,尽管情路漫漫、姻缘无常,因为她一开始就给你那样的感觉 了;而有的女孩虽然能与之谈心,也能为你排忧解愁,但你不会想到“迷人”从 而心猿意马,相反她愈是善解人意就愈被“友情”二字罩住,一个知己而已,尽 管也是红颜。也许紫燕不这么想,也许她在与蒋立言无言的默契时芳心已动,可 她没有说,也许因为已走到蒋立言身边的陈玲。 站在文化宫新立起来的巨大的宣传画牌下,蒋立言才突然地明白了紫燕看他 时怨怒的眼神,他有些愧疚了,因为直到现在,自己主动约人家出来,也没能把 她与陈玲等同起来;自己是卑鄙的,在陈玲那里失意后,才到紫燕这边寻求心理 平衡。他曾想:虽然她相貌差了一点儿,但毕竟以前交过心,当情人还是有资格 的。紫燕可能正向这里赶,蒋立言为自己的可耻心态而脸红。 蒋立言只顾想心事,全然不觉紫燕已站在自己的身后。 “哎,你早来啦?那边出了一起车祸,堵了很多车。”紫燕抬手捋了捋头发, 她额上好象汗津津的,看来是急着赶来的。 “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从西边过来的,我一直冲着东望呢!”蒋立言说。 “我们单位在西边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感觉应该是在东边,所以我就一直冲东望。” “感觉?你真是诗人啊,总是固执于自己的想象,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都没 变。”紫燕望着蒋立言,还是以前那个模样、那种语调。 “你怎么一点儿也没变!”蒋立言为这种熟悉感动了,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 光。 “怎么没变,至少是老了一岁,”紫燕的话语里充满了幽怨,和蒋立言想象 得一般无二,“你看,是不是更丑了?哎,陈玲现在怎么样?你们快修成正果了 吧?” “你还跟以前一样,老什么呀,丑什么呀!”蒋立言不理她的话茬儿,又认 真地重复了一遍,而且加上了感情。 紫燕低下了头,蒋立言有些怀疑地想:邪了,难道这么快就入道了,真是不 可思议的老练!“ “你现在写得多吗,是不是不怎么写诗了?”没想到紫燕岔开了话题。 “嗨!诗当然还在写,不过数量大不如从前了,主要是心态变了,不象在学 校里那么悠闲、静美了,现在这个社会,人们看见诗人就捂着嘴乐。我的诗集被 一家出版社看中了,可要让我包销三千册,没办法,我现在四处跑着拉广告、写 报告文学,对了,你们牧工商怎么样,需不需要宣传?” “看你,叫我出来搞公关呀!我们单位可是个清水衙门,开支都难呢;再说 要写的话我早就写了,哪能轮到你挣这笔钱?”紫燕笑着说。 “开个玩笑嘛,看你紧张的,不过除了报告文学,写小说也挺来钱的,我们 单位就有一个,一部长篇卖了两万多块呢!当然,得有一定的通俗性!” “你是不是也要写那种‘拳头加枕头’的小说?那样的话,我劝你不如干些 小买卖儿,比你‘吭吭吃吃’地胡编省劲儿,来钱也快。”紫燕正色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再沉沦也沉不到那种地步啊!我走到社会上,耳闻目 睹了许多校园里所没有的事情,都是复杂的、触目惊心的,这不是诗这种形式可 以表达的。最近我的心很沉重,主要是与社会的落差太大了,现在人们都处于迷 惘状态,都在浅显的层面上欢乐着,只知道及时行乐,而无视道德资源的浪费, 这成了社会的大趋势,组成了一个虚浮的声色犬马的时代。这就需要我们沉静下 来,去体察、去分辨、去疗救!”蒋立言渐渐地又进入了非现实的情境。 “看来你现在是积极入世啊,体察、分辨、疗救,真有大丈夫的气概。我却 没有这样的想法,我现在主要想多看些书,而且快要回溯到古代去了,整天沉浸 在古人的精神世界中,觉得真精辟,曲折有味!在单位我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也闲聊,也互相恭维,也话留半句,可越是这样,我的心越古老,我想某一天我 会产生幻觉:大街上跑的不是各种汽车,而是高头大马和绿呢小轿。”紫燕的目 光变得迷离起来。 “喂,你没搞错吧?你真是越活越封闭。以前多思,现在怎么着:要归隐田 园啊?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蒋立言真想当头给她一棒,把她那些稀奇古怪的 想法都打跑。 “你不知道其中的精妙。比如国学大师王国维吧,他提出的三个境界我们以 前就知道,可是还欠更深地发掘,他的一些句子说得极到位,我都背下来了,他 说……” “行了,行了,”蒋立言连忙把她截住了,“本来我就被思想压得受不了了, 你这里再来一段晦涩难懂的古文,我的脑袋还不炸喽?你这样古典自闭,能找到 对象吗?” “我根本就不想找对象。一个人多好,想读书了就读书,想听音乐了就听音 乐,想喝酒了就喝酒,岂不快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紫燕越说越来劲儿, 还摇头晃脑起来。 “糊涂!”蒋立言气得叫了起来,“论读书,论境界,我不比你差吧?可我 还不是忙忙碌碌、唯唯诺诺!这并不说明我这个人妥协了、变异了,而是个人绝 对不可与社会对立,也绝对不能与社会完全隔绝。人也是一样,该开花就得开花, 该结果就得结果,到了一个阶段就得说一个阶段;如果一棵梅树,一直开花开到 夏天,那是变异的,也是伤残的!你啊,赶快给自己找一个对象吧,从表到里都 普通化,否则,就不可救药了,我的小姐!”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好象在吵架,直到末了,蒋立言的心里比出来时还沉 重。等与倔犟得可怕的紫燕分手后,他才想起自己最初的动机来,真是的!以情 人的方式约出来,却谈诗论文、展望人生,天啊,哪有这样泡妞儿的?! 虽然“泡妞儿”泡得走了板,可蒋立言见了陈玲还是照例地充满了歉意,几 天来,对她表里如一的好;陈玲没有觉察出来:越凶的女孩,很多时候越是呆鸟。 蒋立言有事儿没事儿的总往办公室溜,总盼着自己联系的几个企业有好消息传来, 好让自己的诗集早一天出版。 这一天,终于有一个电话找他,说是一个公司的,留的是市内的号码;他按 那个号码打过去,是市江云宾馆的电话。霓裳制衣公司公关部主任吴秀娟来了, 约他到宾馆一见。蒋立言很高兴,给上课去的陈玲留了一张“知名不具”就下了 楼,他本想从车棚里推自行车,可一想江云宾馆是本市的一家三星级宾馆,骑一 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去,不免让人家笑话,就是不坐轿车,也应该打个面包,想 到这儿,他便上街拦车去了。 江云宾馆真是豪华,楼前彩旗飞扬、平坦宽敞的停车场上,停着许多叫不上 名来的高级小轿车。下了车,蒋立言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匆忙,没有换上前几天买 的那双皮鞋,而脚上的这双太旧了。他曾随陈秋田采访过这里的总经理,所以对 宾馆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穿过前楼来到后面的贵宾楼,然后踏着踩上去一点声息 都没有的红地毯来到了吴秀娟住的地方──321 房间。 走廊里暗暗的,开着幽幽的壁灯;屋里却明亮、热烈,吴秀娟正和一个男人 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旁边二十五英寸平面直角大彩电正放着歌舞,一个男歌手 正唱着《今儿高兴》。 见蒋立言进来,吴秀娟就对那个人说: “我看就这样吧,你先去办,有什么事再联系。我跟这个朋友有点事……” “好,好,你们谈,那我先走了。你放心,我会办好的。”那男人肯定有求 于吴秀娟,一副奴才相。 吴秀娟把那人送出屋,返回身把房门关上,对着蒋立言笑道: “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坐下来呀!你喝点什么饮料?” “不,不了。我刚从单位过来,不渴。”蒋立言坐在沙发上,心里也软绵绵 的。今天吴秀娟有些特别:穿了一件黑色旗袍,柔软而闪着光泽,把她的身体裹 得凹凸适当,开口处不时露出浑圆白皙的大腿来,坐在那里盈盈而笑,好一个半 老徐娘!看着看着,蒋立言的身体竟有些不争气了,嗓子眼儿里发涩,“吴主任, 你叫我来,是不是贵公司有意……” “先别谈什么合作不合作的,我来市里就不许找你这个老乡聊聊?大家都是 朋友了,办什么事儿才顺畅呢,你说是不是?”吴秀娟把话说得很开,很有一副 关起家门说知心话的样子。 “那怎么不行?‘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要不今天中午我请客,到 了市里,我就成了东道主了。”蒋立言也适应了过来,大方地说;可在心里也盘 算着,请这位住星级宾馆的,一顿还不几百,就算以后广告费落实了,现在结帐 弄不好也得朝别人借。 “看你说的,要请饭也得我请,我说话直你甭介意,你们工薪阶层哪个手头 不紧,不紧的话还放着作品不写跑广告啊?我虽然也不称多少钱,但我有公司在 后面托着,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吴秀娟的话里没有一点奚落的成份,倒象大姐 般体贴、周到。 “惭愧,惭愧!”蒋立言的脸发热了,心里却暖烘烘的,对这个女人的看法 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咱老百姓今天真呀真呀真高兴,千家万户响着一个声音。” “现在这个社会变得太快了,往往一觉醒来,很多东西都是新鲜的,又有很 多东西不再新鲜了。”吴秀娟用了一种幽幽的语气,很怀旧、很伤感。 “谁说不是?很多地方都让人无可适从,价值取向都变了。”蒋立言也舒了 一口长气。 “你说到价值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有一个女大学生,名牌大学毕业的,人 长得也没挑儿,前一段到了肖家集,说要出卖‘初夜权’,标价五万。结果你猜 怎么着?还真有人掏五万睡她,说解决一个有品位有相貌又是处女的名牌大学生, 值!你说这事儿!”顿了一下,吴秀娟又笑着说:“你也是大学生,你对这事儿 怎么看?” “……咱老百姓啊今天真呀真呀真高兴,千家万户响着一个声音,”蒋立言 没有说话,歌手就接着唱,“咱老百姓啊今天真呀真呀真高兴,千家万户响着一 个声音……” 吴秀娟走过去“啪”地把电视关了,屋里一片安静。 “其实也用不着触景伤怀,说不定人家这样做是一个新潮流呢,这有什么呀, 得罪了大款儿,一万块就能买你一条腿;五万元,且得享乐一阵子呢!”说着, 她走到蒋立言面前,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一万块就能买一条腿,”蒋立言想到了被残害的梁曼丽,一开口却被一股 如兰的芳香熏了一下,“那几万块钱买一条命呢?” “买命?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吴秀娟刚想把手搭在蒋立言肩上,听他的话 里有些蹊跷,便停下来问。 “你们公司有一个梁曼丽吧,她不是就让一个叫肖老四的买了命吗?你能推 算出那个姓肖的出了多少钱吗?”蒋立言平静而掷地有声地问。 “你说梁曼丽呀,你认识她吗?对了,她是你们那边儿的。” “我们是一个村的,可以说从小一块儿长大。” “你是不是很伤心,很气愤?其实我也挺可惜她的,才多大年纪啊,就遭了 毒手……” “她的父母要告肖老四,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不会怎么样的。虽然肖老四与她有过节并扬言报复,但这不会成 为杀人证据,肖老四有财有势、手眼通天,公安局能把他怎么样?杀人凶手已跑 到外地躲起来了,有吃有喝的那么容易就抓着?现在肖老四有意平息事端。他想 通过肖大鹏给梁家一笔钱,自此相安无事。不知梁家怎么说,不过话说回来,事 情弄僵了对谁都不好,肖老四能找人对付梁曼丽,就不能找人对付她家里人?其 实人已经死了,追究不追究意义都不大,不如忍一口气求个安宁。你不是想插手 这件事吧?” “我哪儿敢呀!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不过听说,梁曼丽一进厂就被你们 肖总霸占了,一直做他的情妇,她一死,肖大鹏没反应吗?” “有反应又怎么样?还不是在饭桌上就能摆平!死的又不是亲娘亲妹妹,只 是一个已经玩得差不多的情妇,死了一个再换一个不就得了,用不着兄弟间翻脸。” 说着,吴秀娟用手勾住了蒋立言的肩,蒋立言直直地坐着,没有动,“其实我的 命也不好,原先我在肖家集小学教学,家庭也很和睦,只因贪图霓裳公司丰厚的 待遇,才停薪留职过来。钱是挣了不少,可大好的青春也被糟踏了。现在的男人 们,一有俩破钱儿就什么坏事都干,丧尽天良……” “那你这样,你丈夫不跟你闹?”蒋立言问她。 “他闹什么?我比他挣钱多得多,孩子上学,婆婆住院,是我在支撑着这个 家。”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被肖大鹏玩弄了,现在他另有新欢,你气不过,也想 找一个情人,象他们包那个女大学生一样包起我来?”蒋立言一抖肩,把她的手 甩掉,“这样很巧合,肖大鹏可以占有梁曼丽,你也可以与我玩儿,这样你感到 很满足,是不是?” “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生气了吧,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吴秀娟连声地问。 “我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女朋友,我们的爱很正常也很热烈,我们不容别人破 坏。” “是那个跟着你去公司的女孩吧?说实话,她真的不错,跟你很般配。可我 难道就不可怜吗?我也有过你女友那样的青春,而且也算光彩照人,可我得到什 么了?我用金钱维系着与丈夫、与孩子的关系,又用肉体满足着给我金钱的肖大 鹏,到头来,两头都不是人!对,我无耻,我淫荡,我心理变态!但我确实需要 一种慰藉啊,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我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亏待 你的……”蒋立言就那么直直地坐着,沉默不语。 吴秀娟猛得扑到他身上,双手抱住了他,用嘴亲着他,喃喃着:“抱着我, 求求你,亲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