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篇 第一章 结婚的,没结婚的,都应该看看《纸婚年》这篇小说!庞永力著长篇小说 纸婚年——《同居时代》续篇 麦克白夫人:可是我却为你的天性忧虑: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的乳臭。 ………… 麦克白: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 那清白的睡眠,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的睡眠,那日常的死亡,疲劳者的沐浴, 受伤的心灵的油膏,大自然的最丰盛的菜肴,生命的盛筵上主要的营养…… ——莎士比亚《麦克白》剧之对白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车终于驶出了城市。蒋立言感到两颗泪流了出来,在心 里;但他还是对着偎在一旁的陈玲笑了笑。 “立言,咱们的生活总算开始了。”陈玲也笑着。 “是啊,真该好好地庆贺庆贺,”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对前排座上的人 说,“是不是啊?” 司机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陈秋田扭过头来笑: “这不是去喝你们的喜酒嘛,立言,你们家用什么规格接待我们呀?可先说 好了,我可代表娘家人啊,怠慢了可不行!” “那是自然。告诉你,虽然在家里吃,可也是一桌十八个盘,鸡鸭鱼肉生猛 海鲜,样样不缺,不比饭店里差。” 说话时,蒋立言发现旁边的陈玲一直凝着眉,他没去说她。他知道她现在的 心情:陈家最终还是拒绝承认这门亲事,他们以沉默的方式不置可否,而且不给 钱物,不参加婚礼,他们平静地把陈玲从六层掷到蒋立言找来接亲的红色大发车 里。虽然陈玲说她在医院当主任的叔叔从小就喜欢她,只是因爸妈的态度而不得 不这样,还说你也知道陈聪对咱俩婚事的意见,她也是……蒋立言没说别的,对 于这家人可笑且可怕的固执,任何借口都不能不让人惊愕万分。他帮陈玲拎包, 他觉得他拎的是陈玲的两包泪水,基于此,他平静地对脸上没有什么悲喜的岳母 说: “妈,那我们就走了。” 他感觉得到陈玲内心的泪水是潺潺不绝的,这个正常的专注的坚强而可怜的 女人,是自己的妻子,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压制住内心的沮丧与愤慨而去对真正受 伤害真正孤苦无助的她笑一笑呢?走出筒子楼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肩膀宽阔 无比。 车忽然停住了,打断了蒋立言的沉思。堵车了,前面停着一长溜车,红色大 发一停,后面的一辆客货两用、再后面的一辆桑塔纳也头衔尾地停住了,他们成 了被堵车队里的一环。 “怎么啦?前面出什么事了吧?”陈秋田问。 司机看了看反光镜,确认后面没有超车的,便开门下去,到前面探听去了。 蒋立言把陈玲揽到怀里,用手指按了按她的鼻子头。陈玲笑了,笑得很愉悦。陈 秋田不甘寂寞地把音乐打开了,车里便弥漫开一位女歌手轻柔的声音: “如果你的生命注定无法停止追逐 那我也只能为你祝福 如果你决定将这段感情结束 又何必问我在不在乎……“ 他们正要说些什么,司机回来了,说: “前面出车祸了,撞死了一个,看来还得堵一会儿。” “撞死了一个,走,去看看。”蒋立言说着就要起身。 “看你,什么日子啊,还看热闹?血光之灾,多不吉利!”陈玲拦住了他, 嗔怪道。 “陈玲你还信这个啊?咱们可全是红旗下长大的党的孩子,唯物主义者呀!” 陈秋田说。 “就是,我不信这个那个的。”蒋立言附和着,可也觉出不妥来,坐着不动 了。 他们就等着。可能是交警队离这儿远吧,迟迟没有人过来,不知不觉二十分 钟过去了。蒋立言着了急,家里人都在等着,若到县政府招待所太晚了,家里肯 定乱套了。见他这个样子,司机提议从土路上绕,过了这一段再返回公路。于是 车掉过头来,向着左边的一条林耕路扎了下去。 路两旁的玉米已经起来了,青青脆脆的一种气息,太阳已西斜了,却格外的 亮堂。车开得很快,几次将陈玲颠起来,差点碰着了头。他们却感到刺激,大声 说笑起来。但一会儿就走完了好走的路,看见前面路上一个大大的泥坑,蒋立言 才想到前几天才下过一场透雨的。车停在泥坑前,司机下来进行了一番勘测,说 : “够呛,不好说过去。” 蒋立言扭头看了看,已走出来很远了,一时拿不定主意是退回去还是闯一下。 陈秋田向前望了望,发现前面的路面还是比较平整的,就问司机: “师傅,这条路你走过吗?好走不好走?” “不算太难走吧,一个月前我就这样绕过。”司机说。 “那就闯一下,我看没什么问题。”陈秋田说,“陈玲你别动,我和立言下 去,陷着了 就推一把,这点艰难险阻算什么?“ 蒋立言跟着下了车,正要再说些什么;司机却也是豪爽性子,径自把车发动 了起来。 车加大油门向泥坑冲去,一进去便溅起一排泥浪,然后奋力向前挣。但还是 停了下来,还有一米就过不去了,任凭发动机“呜呜”地吼。 “不幸。”陈秋田嘟囔了一句,只得和蒋立言站在坑边一前一后用力推,一 边推一边自我解嘲地冲着车内的陈玲叫: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 荡悠悠……” 仨人都被他逗乐了。蒋立言也想缓解一下气氛,喊: “陈玲,你甭动,我这么推着你走一生!” 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心竟然一动。 捣腾了半个小时才把车推出了泥泞,而且他们的裤腿上程度不同的溅上了泥 点儿。没敢再耽误,赶忙上了车,车急急地冲着更加倾斜的太阳开去,等驶上原 先的公路时,他们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同时也发现原先堵着的一长溜车已经不 见了,公路上空空荡荡、干干净净。 车开进志安县政府招待所的大门时,天已经擦黑儿了。车还没停稳,黄简就 迎了上来,开口便埋怨蒋立言: “好你个立言,二百来里地你竟然走了四个小时!你不是打电话说四点就向 这里赶吗?现在都八点了!我真是望穿秋水呀!你们家也是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地打,早急坏了,生怕半路上有个好歹,我……” “行啦,行啦,你这总接待劳苦功高了。路上堵了车,我们绕去啦,可又误 在了泥坑里,真他妈倒霉,甭说了,房间安排好了吗?”蒋立言打断了他。 “早安排好了,我下午三点就过来了,一直等到了现在。先接新娘。”说着, 他牵住刚钻出车门的陈玲的一只手,一本正经的,“陈小姐,鄙人谨代表志安县 委、县政府,对你光临下嫁鄙县表示热烈地欢迎!” 陈玲“扑嗤”一声笑了,“等了好几个小时,真辛苦你了!” 一行人往里走,黄简拉了蒋立言一下,低声问道: “就这几个人啊?” “呆会儿再跟你说,先安排好。”蒋立言含糊了一句。 在房间里,蒋立言为黄简与陈秋田作了介绍,在他俩互相客套时,就独自溜 了出来,来到大厅的服务台打电话。第一个打给村里的舅舅家,让舅舅赶快告诉 家里,说自己已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儿,让家里把悬着的心落下来。然后又打给 文化局的肖局长,问肖老师定好的那辆桑塔纳有没有意外,并再次请局里的老师 参加,人家说明天正好有个会儿,抱歉不能参加了;蒋立言一想也是:虽然平日 里以师生相称,人家局长怎么会跑十来里到村里参加你的婚礼呢,去了是送礼还 是不送礼,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和肖局长“再见”后,蒋立言拿着话筒想拨第 三个电话,却一时想不起来打给谁了,正欲拍拍脑袋,后面有黄简说话: “你可真够忙的,给谁打呢,这么一拿起话筒就放不下了?照理说,这个时 候你就不该再联络别的女人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蒋立言把手一挥:“对,我就是要打给一个女人,她就是 孙-惠-娟!” “立言,你这个提议我举双手赞成。”黄简笑了,“我已结婚一年多了,现 在跟你换老婆我划算,不过,咱可说好了……” “去你的吧!我只是借嫂子一天,让她当伴娘,你不会有意见吧?” “一下车我就看着少点儿什么,怎么?陈玲连伴娘都没找啊,也没什么家人 呀?” “找了,她的同事,临来有事来不了。”蒋立言脸皮一紧,开始说谎,“你 白在市里呆了几年,不知道那边儿的风俗,人家结婚那天娘家人是不露面的,婚 后回门时各家再另表示。” “哦,是这样啊。那你嫂子一个人伴是不是显得单啊?”黄简说。 “要不让嫂子再给找一个,人多显得喜庆热闹,你真是劳苦功高啊,到时非 多灌你两杯!”蒋立言非常高兴。 伴娘有了蒋立言也就放了心,娘家人也还得有的,来之前已和陈秋田说好了, 他就算大舅哥;一个不行,再拉上司机,上了大席当娘家人款待,估计不会有问 题。两男两女也就勉强说得过去了。接着又在餐厅吃了饭,然后跟黄简出去找美 容厅,陈玲得去做新娘盘头,估计这一夜也睡不了。忙完这些后,蒋立言又骑了 辆自行车往家赶,到家后已是晚上十一点。 家里所有灯都亮着,而且在院里又拉了两个一百度的大灯泡,可以说亮如白 昼。人也多,街坊很多人在为明天的婚礼干这干那,忙忙碌碌、热热腾腾。蒋立 言进了堂屋,听见新房里一片叫叫嚷嚷,是年龄相近的一伙在守着,按风俗这一 夜还得有“压炕”的,他们就相近似的热闹着。蒋立言没有进去,而是扭身进了 父母的屋,家里人都在,还有两个村红白理事会的理事在分派着,吴良军也在, 他随时听候调遣。一见他进来,妹妹志文就责备说:“你看你办事这个没准儿劲 儿,几个小时都没音信,呼你也不回,谁知道出没出什么事?咱妈急得够呛,你 不知道她高血压吗?” “堵车了,我们去绕了。路上也没个电话。”蒋立言解释着,一看母亲,确 实脸色不太好,不由暗暗后怕。 母亲没说什么。蒋立言呆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事,就去了那屋,小哥们儿们 一见他就炸了起来…… 十二点的时候,人们都散了,这几天主家够累的了,需要好好休息以应付明 天的婚礼。灯大多熄了,蒋立言站在新房的中间毫无睡意,明天五点就得起来, 睡与不睡是一样的。他去接陈玲时新房还在布置,到现在他就可以看看爱的小巢 的全貌了── 墙刚刚粉刷了一遍,西墙挂一块高山流水的彩镜,这是吴良军送的;北墙则 挂着他和陈玲二十三寸的婚纱照──这是从一套十三张中精选出来扩大的,陈玲 偎在自己怀里,目光微微下垂,既温顺又沉醉的模样;穿着燕尾服的自己则直视 前方,眼神很柔又不乏刚毅,这可说得上一幅接近完美的照片。虽然只有这两件 装饰着,但墙并不显得空,反而显得有余地。两条毛茸茸闪着金光的彩带,在屋 顶交叉,这是志文精心挑选用来烘托喜庆气氛的。家具很简单,一个盛着蒋立言 大部分“家当”的书柜,一个电视柜,一对带茶几的沙发,一个衣柜,还有几把 皮面椅。他们俩都不主张买这买那的,因为他们不在家长住,市里的家还没安排 好(就是安排好了也不可能把家具拉去)。他们是打算过一段苦日子的,所以在 母亲提出要买一张豪华席梦思床时,他们回绝了,原先那床就蛮好:虽然样式旧 了一些,但很结实,而且够大的,象一艘大船一样平稳,况且是蒋立言睡过几年 的,每一条纹理中都栖着他的气息与旧梦…… 七月一日举行婚礼的这一天,蒋立言有大半天“高兴得直流眼泪”。 早晨四点半,天刚亮,全家人都起来了,帮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蒋立 言起来后就开始“打扮”自己:先仔仔细细地洗脸,他用香皂把脸糊住,用手指 慢慢地揉,他很少这样洗脸,洗得有点儿像陈玲──陈玲现在也在洗脸吧,还是 已梳妆好了在等着嫁车的到来?然后用梳子沾了水梳头,头昨天理过的,很容易 就出了型儿,再喷上点儿摩丝,发型就固定住了。雪白的衬衣,猩红的领带,黑 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一个标准的新郎出现在穿衣镜里了。 六点差一刻,姨家的表哥开着他的小车来了,这车将和文化局的桑塔纳、宣 传部的奥迪、从市里开来的红色大发,组成一个迎亲车队。蒋立言和吴良军上了 车,奔政府招待所而去。 黄简已在招待所等着,他安排的计划也照步就班地进行。他爱人孙惠娟已和 一个同样干净利索的伴娘在陈玲房里帮她做最后的妆点。七点半,光彩照人的蒋 立言和陈玲走出房门,院里四辆车已排成了一溜儿,每辆车上都贴着大红的“喜” 字,陈秋田和吴良军一人一架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频频亮起的闪光灯记录下了 这一对儿新人的喜悦。 一上车蒋立言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是左眼,好象进了沙子一样磨得不行, 不敢强睁,闭上就开始流泪。原来是这两天忙,没顾上清洗隐形眼镜,致使眼睛 发炎了。真是糟糕!他一抹眼泪,被身旁开车的黄简看到了,黄简很是惊奇地: “老弟,至于这么激动嘛?” “哪儿的话?这两天上火,眼发炎了,真寸!” “上火好说,今晚不就都泄了吗?”黄简一脸坏笑。 “瞧你那样儿,哪像个大伯哥!” 车队快进村子了,路两旁的树上出现了小红“喜”字,这是昨天贴上去的, 这“喜”字将引导着陈玲缓缓进入婆家──这真是人生难忘的时候啊! 蒋家的门口已聚了一大群人,大家都想看一看蒋家城市来的儿媳妇,叽叽喳 喳的。车队到达,却先不下车,三个小伙子一人拎着一千头的大红鞭炮,围着新 娘的座车走,一时间,电光闪闪、烟雾顿起,红色的碎片炸开、飞旋然后细细地 铺了一地。按古时下花轿的风俗,早有两个当家嫂子搬着一条板凳过去,车门开 处,先是一只红皮鞋伸了出来,踩在放得稳稳的板凳上,然后整个身子出来了: 新娘子着一件大红绸旗袍,那红跳跃着光泽,上面用黄线绣着一只金凤;头发高 高盘起,上面飘忽着两串小巧的绢花;而大红衬托下的一张脸,愈加白皙、细腻 …… 蒋立言再回到院里时,已把隐形眼镜除下,戴上了一副茶色眼镜,这样就舒 服多了。可他毕竟是惹人注意的角色,已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了,他只得回 答“高兴的”、“高兴的”。 整个院子都是声色繁杂地乱,看热闹的、写礼单的、做事的来往不停;两间 房子分别招待男宾和女宾,宴席开始了,杯盘交错、声高音低。这屋陈玲众星捧 月般地坐在当中,既客气又不失新娘子的羞涩;那边主宾陈秋田发挥良好、攻守 得当。笑。叫。这时蒋立言很特殊,他是主人,他今天得到了宝,所以不能像陈 玲一样被推崇,也不能像陈秋田那样去大吃猛喝表示豪爽;可作为今日之主角, 也不需忙这忙那;他四处走动,对所有人都微笑,但又很快溜开:既怕别人嬉逗 他这个新郎,又怕这只“高兴得直流泪”的左眼惹人注意。 蒋立言没太注意母亲,即使在他和陈玲把两小盅酒捧给满脸开笑的二老时, 其实妈只在“认亲”的仪式上出来过,这点经妹妹志文提醒他才注意到。 “妈从昨天就不好受,着那么一下子急,血压又上去了,现在晕得不行。哥, 新娘进了门,老娘也受够了累,以后你思量着吧。” “你这个臭丫头,怎么变得利嘴利牙的!”他一瞪志文,“咱妈在哪儿呢, 我去看看她。” “在东邻躺着呢。” 啊!大红的“喜”字。漂亮的媳妇。慈爱的亲娘。“高兴得直流泪”的左眼。 这个地球依旧自转并绕着太阳公转的日子,和他蒋立言领到大学录取通知那天一 样的珍贵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