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篇 第四章 和家乡地里的庄稼一样,金秋十月,蒋立言经营多年的诗歌也丰收了。这丰 收等了一年半之久,自从去省城见了林雯后,这茬儿“庄稼”才得以“开镰”。 而这之前,被海天出版社一个月二个月地拖,总听雷响,不见雨点儿,大家都有 点儿疲了;阿贵为这本诗集写得评论《麦田的守望者──立言诗印象》已在市报 上发表了半年,蒋立言还因此收到过三个咨询电话,接待过一个酷爱诗歌的大小 伙子的来访,这次总算有了着落。自从得到林雯的准信儿后,蒋立言就忙了起来 :诗稿已在市文联旁边的“江云”打字社了,已出了二校稿,只等最终校对和确 定版式、字号就可以出软片了。打字社的女老板刘江云对文学有一定的热情,所 以也给了蒋立言一定的照顾;除打字、排版外,听说诗集要出版了,还把自己的 朋友──北辰印刷厂的厂长吴北辰介绍给他。 吴厂长个儿不高,胖胖乎乎的,有些马马虎虎,为人挺厚道。为了能得到优 惠并迟延付款的时间,蒋立言请他俩到“建南”酒店吃饭。由于是刘江云介绍来 的,吴厂长一样没当外人看。他明摆地告诉蒋立言说: “现在搞印刷没有不搞盗版的,那才是大进项;至于这种印千儿八百的纯文 学,说实话不值得开机!不过是江云介绍来的,怎么也得照顾:你就印吧,至于 印刷费,能筹多少就交多少,印出来就先拉出去卖,卖完了再给也行,反正我也 不指着你这点儿钱过活儿。” “哎,大诗人,吴老板可给了你不小的面子啊!”刘江云在一旁说。 “那是,那是。”蒋立言频频点头,不胜感激,惊喜溢于言表。 “你呀,写诗没什么前途,现在谁看诗啊?你不如搞长篇小说,写那种‘浅 黄’的,既吸引人又逮不着,弄一个光膀子露大腿的娘们儿往封皮上一放,再挑 几段性描写印在目录上,这样的让我印,一发就发它万儿八千的,你不但不掏印 刷费,还得往回拿稿费呢!”吴厂长教导蒋立言达到了其言谆谆、其情切切。 “我现在正想搞一个长篇,连题目都想好了,叫《同居时代》,专写这个社 会的同居、偷情、淫乱,写得黄黄的,让他们知道,写诗的也不是白给的!”几 杯酒下肚,蒋立言也放开了,有些手舞足蹈,把写诗清贫而卑琐的委屈发泄了出 来。 “《同居时代》?还是有点儿文绉绉的,给人一种大而不当的感觉,不如就 叫《同居》,又简炼又明白,一下到达主题,这样卖得快。”吴厂长很快从商业 的角度提出了建议。 “那就真的成了地摊儿文学了。我写的是一种现象,而不单单是几种行为。” 蒋立言迟疑不决了,好象现在就在定那部刚刚动笔的长篇一样,叶公好龙地解释 着。 “吴老板,你这不是把我们的诗人往歪道上带吗?现在什么东西都商业化, 什么犄角旮旯都堆满垃圾,你还觉得挺清洁啊?”刘江云向吴老板发难。 “这跟吴老板没什么关系,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都特放得开, 只有想不到的事儿,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儿。前一阵儿市公园里发生的那件案子你 们听说了吧?一男一女两个中学生去公园玩,一来二去就脱了衣服,正做得来劲 儿,被一个联防员碰上了;男学生跑得快,把女学生抓住了;女学生一把鼻涕一 把泪的央求联防员,最后竟用身体当成条件了;当他们把前边没干完的事儿干完 后,不幸又被人逮住了,结果,联防员犯了‘强奸’罪,你说说,这不是典型的 ‘一石三鸟’吗?这原封不动的往小说里一放,就是顶好的素材,所以有时候是 逼着你成小说家呀,你想不成也不行!” 蒋立言先是为吴老板开脱,后来就喋喋不休了,说话间一看刘江云,发现她 的神情有点儿不对头,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 正当蒋立言忙得差不多时,林雯从省城赶来了,她不仅带来了诗集的出版手 续,而且还把丛书中她负责的几本书的软片带了过来。蒋立言在电话中谈了与吴 厂长的交往,并告诉了这边的印刷价格,她认为比省城便宜了许多,就拿过来印 了。蒋很高兴,因为这等于给吴厂长揽来了活儿。吴厂长也很高兴,他是乐于交 往文化口儿的人士的;尤其象林雯这样既有品味又有门路的女强人;他请吃饭, 陈玲也来了,还是在“建南”酒店;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围了一桌…… 这一阶段的顺利,是有赖于林雯的。而也正是林雯的出现,使蒋、陈二人看 到了文人路途光明的一面,热情空前的膨胀。在送林雯到招待所住下回来的路上, 他们的心情难以平静: “这一阵儿花钱可不少,咱俩的工资维持不住。”自从毕业后俩人在一起, 蒋立言就没管过钱,一是他大大咧咧的,丢过两次钱;二是他大手大脚,手上的 钱一多,就“灵感大发”有多少也留不住,可钱少的话也能过去,甚至还能剩下 俩子儿。他们的财政大权掌握在陈玲手上,她细心,进一笔出一笔都明镜儿似的 ;而且不爱花钱,属于那种“一生气就逛商场,再怎么逛也不花钱”的女人,蒋 立言就省得费脑子,大撒把了。 “明天还得给林雯的书号费呢。不过,拿回来印刷交点儿书号费也合算,若 在外地印,人家还不是说多少是多少,而且不容缓,一下子哪能凑足那一笔钱?” 想到为自己的诗集要花那么一大笔钱,蒋立言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得给她三千。现在咱们折子上有两千八,还不够;加上前天我发的四百, 咱们这个月只有二百;就是你的工资发了,也不到六百。到现在咱的积蓄光了不 算,下个月维持还有点儿困难。而且还没算印刷费,照吴厂长的口气,印一千本 怎么也得四、五千,虽然现在不急着给,但这也是账;也就是说,咱们现在欠账 五千。”陈玲倒不嫌什么,语气平稳地计算着。 “甭紧张,我看很快就会翻回来的。我已和王主席说了,在第十二期《文泽 》上发一则邮购启事,照着三四百字的地方,内容介绍和通讯地址;对外编辑部 要收二百呢,王主席说让我跟编辑部一伙儿意思意思就行了。一个‘意思’几十 块钱就下来了。《文泽》发行一万,看到的人肯定还要多;就算一万吧,每一百 个读者怎么也得有三、四个邮购吧,那就是三、四百本,每本八块九,也就是三 千多呢。我再和市里的高校联系一下,搞几个讲座,外加签名售书,全市五所高 校,怎么也得一万多学生吧,买二、三百本没问题。这样下来,还剩三、四百本, 可借鉴林雯出她的书时的经验,找几家效益好的企业,要一、二百本没问题。最 后剩下的一二百本再送送人,老师啊、领导啊、文友啊──剩不下。” 陈玲听着蒋立言的卖书步骤,耐心地听完,然后笑了:“就按你说的,留二 百本送人,剩下的八百本都卖了,那才是七千一百多,书号三千,印刷费五千, 不加路费、请饭,还要赔九百多呢。” “那、那留一百本送人,又能卖八、九百块钱,这样就持平了。”蒋立言被 说到了痛处,急急地说。 “看你,赔点儿就赔点儿呗,你还出了一本诗集呢,写了这么多年,不出也 不行,再说以后评职称什么的都用得着,也算有隐形收入。”看到蒋立言愈加憨, 陈玲心里充满了怜爱。 “其实咱们这一段够顺的,诗集有了眉目,又交了一些朋友。朋友就是资本, 你看林雯,她为什么能穿梭往来、左右逢源呢?能力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认识 朋友多,你一个信息,他一个信息,汇集起来就不得了,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 网络,你趁钱,我有势,就能呼风唤雨地做大事了。”蒋立言进一步分析。 “多交点儿朋友是不错。现在若没有良好的人际关系是谈不上发展的,蜗居 在一处,虽没什么风浪,但也不会有大发展。咱们现在虽然困难点儿,但咱们有 希望,生活也有质量。林雯不是说她刚结婚时也是无处栖身吗,现在不是什么都 有了吗?”陈玲目光闪闪地看着蒋立言。 蒋立言的长篇小说终于动笔了。他只是绞尽脑汁想开头──大多作家在创作 长篇巨著时第一段是非常重要的,也尤为难写──好象费力地拧锈住了的水龙头。 他亦不能免俗,扯了好几张稿纸,艰难得不很合乎标准。但又不象所有作品一样, 终究有了一个开头。很平,不长,好象吹奏前吹的几个单音,歌唱时清几声嗓子, 单调、不湿润。灵感就象撒尿一样淅淅沥沥落在纸上,又蛇一样蜿蜒而流。一万 字以下很迅急,欢呼着抵达;再写就缓缓了,还经常抓耳挠腮…… 准小说家夫人陈玲完全支持此次小说创作,主要缘于多年的诗歌只会使人充 实得空虚,空虚就象牙塔内独自吹箫,而最终导致贫困,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占不 了便宜去。而小说则不然,厚厚的,书商看中后不但不用自己掏钱而且还能赚一 笔稿费,若能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那好处就连续不断了。写,为什么“黄欲河” 写得,而你写不得?不过话得说回来,也甭写出人见人皱眉、自揣自掩鼻的呕吐 之作来,就算能挣点儿钱也犯不着自毁名声、自掘坟墓。她看了前一千字,觉得 尚可,就放心地多干家务、四处找核桃给他补脑子了。 写长篇犹如跑马拉松,断不可甩了鞋子光着脚丫子一阵儿狂奔,当蒋立言气 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发现笔尖干涩,好象素材已用尽,没什么可写的了。见他如 驴拉磨一样在屋里团团转,旁观者清的陈玲提醒道: “你不要老守着固定的思维模式,写不动了就拉开距离想一想,到外面去走 走,接近一下你想写的人物,这样才会有质的飞跃。你看你闷得小脸儿煞黄,这 哪儿行!” “你是让我出去,搞调查?”蒋立言停止转圈儿,问。 “啊,你甭这样硬憋,这不同于写诗,刷刷点点、一气呵成,这需要长劲儿, 你先放一放,充实一下材料,往往写作目的是逐渐清晰、一点一点立起来的。” “老婆,你什么时候这么精通理论了?现实生活中你管钱,我怕你;可我躲 到小说里来了,你又追过来把舵,还让我听你的啊?”蒋立言笑道。 “子曰:‘君子不器’。虽然我不写不画,也不是什么作家、诗人,但好歹 也是个大学生,知识一点儿也不比你少,甚至从各方面都比你扎实;我至少不象 你秀才念半边儿,把‘忏悔’读成‘千悔’、把‘莅临’念成‘位临’。你还中 文而作家呢!”陈玲又揭他的底儿。 蒋立言采纳了陈玲的提议,出来搞调查、体验生活了。他想自己写的是现代 题材,主要表现在社会大潮下的青年的悲喜,所以还得走到青年们中去;自己已 婚,已不属于那个“同居”的时代了,而短短几年之差,没准儿就有了很大的差 异。表妹小燕不是只小自己六岁吗,就使自己“莫名惊诧”了,更何况城里生城 里长、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小弟小妹们”,他决心回到母校去看看。 毕业后心里就好象长满了草,没事儿的时候也慌慌的。母校古城大学就在这 个城市的东南郊,坐公共汽车倒一次车就到了,但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竟然没有 回去过一趟,连这样的念头也未产生过。他在学校里有基础,老师们不说,就是 文学社还有不少人知道他这位老社长。现在社长是读大二的许峰,对他很热情, 因为四年前由他创办的《江流》正在编第十八期。许峰喊他蒋老师,他一皱眉, 觉得很别扭,便伸手拍拍许峰的肩头: “我只是回来看看弟兄们,想跟师弟师妹们沟通沟通,你这么叫就显生了。” 话虽这样说,许峰为他召开座谈会时,还是在海报上给他戴上了好几顶高帽 儿:什么省作协会员、省青年诗人协会常务理事、市文联作家、我社第四任社长。 弄得蒋立言有点儿羞答答的,许峰却说不这样的话,社员们提不起精神儿来,不 会踊跃。蒋立言再次来到学校时,文学社的二十多名社员已在教学楼的204 室等 他了,待掌声过后,他站起来发言: “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一下子难以说清。离开古大一年半了,除了跟女友 结婚这个愿望勉为达成外,念书时的一切梦想、豪想,可以说无一实现,有一半 忘却了,有一半现在视为青春期可笑的幻梦,生怕说出来被周围人等笑话。回到 母校,很多封尘的东西一下子鲜活起来,譬如这教学楼、这桌椅、这场面,感谢 师弟师妹们,让我刚进校门时悸悸的心安定下来,以便于和大家一起尽兴地谈、 无拘束地笑。” “我说两句。我叫安子诚,跟许峰一班。称呼您什么好呢?还是叫老社长吧, 这叫关起门来说一家话。今天您跟我们座谈‘大学生的婚恋、贞操观’,这个话 题挺时髦儿的,大家伙也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这样谈谈挺好。我想问您一句,您 是不是来搞调查,或者体验生活?前一段报社来过人,也是这个目的。”安子诚 中等个儿,戴一副白边儿眼镜,说话慢调斯理儿的。 “怎么说呢?算是体验生活吧,我现在在搞一个有关的长篇。更重要的原因 是这个问题你、我、他都要面对、都要考虑的。我毕业一年多了,大你们两三岁, 可我还算现代青年吧,我本人就对这个问题很困惑,对自己耳闻目濡的一些诸如 性游戏、偷情、淫乱等也许别人并不以为然的现代新症却深感无可适从。我不知 大家以为如何,是不是自己已经落伍了?” “我觉得您的观点本身就有些偏颇。”一位同样戴着眼镜的女生发言,“您 刚才用了‘现代新症’这个称呼,还有‘性游戏、偷情、淫乱’等本身就有感情 色彩的词汇,是不是说明您在来之前,就对这个现象加上了自己的好恶,不是讨 论,而是抨击呢?” “我很欣赏你的敏感。确实,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灵 魂工程师’,我对这些违背心灵规范的东西不理解要大于理解。坦白地说,我认 为这些是爱滋病的精神对应物,是现代文明中的精神绝症。”蒋立言把自己的观 点说了出来,“你能发表一下你的看法吗?” “我觉得应该先给这种现象中性化的评价,才能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您刚 才说这些是精神绝症,那么请问:以前,也就是六七十年代以前,我们传统的‘ 一女不事二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丢命事小,贞操为大’等压迫女 性、牺牲个性的旧道德,算不算精神绝症呢?我们大多会肯定的,那么讲究感情、 追求自我、提高生命质量的现代婚恋观算不算一种进步呢?” “刘颖,我跟你的看法有点不同。”许峰插了一句,接着那女生说:“现代 我们的社会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人们不再象以前那样闭塞,同时大量思潮也被 我们了解、吸收,可不能说进来的就都是好的东西,而中国人的‘免疫力’一直 令人堪忧。开放比保守好,那也不等于无视社会的基本构成──家庭,也不等于 喊出‘古大无处女’的口号,我们反对落后,但也不能激进,古语说:‘过犹不 及’,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安子诚接了过来:“我觉得你们争论的无非是个‘度’的问题。美国是标榜 自由的国度,但滋生了爱滋病,这就过了;而我们现在有一些人‘盼着别人的太 太是潘金莲,而自己的太太贤惠坚贞’,这是现代的西门庆,而不是真正的追求 自我、善待个性。这个社会当然需要秩序,就连美国也只是辟出一些为正直人所 不齿的红灯区,而不是我们动辄就兴起的‘全民运动’。” ………… 座谈进行了两个小时,蒋立言觉得没有什么收获,虽然说了很多、听了很多, 但没有明确的是非。这原本就是一个不明确的时代。座谈会还算热烈,大家都比 较满意,许峰说这是文学社今年组织的一次有意义的活动,希望蒋常来。蒋立言 一笑,准备回去了。刚才已在心里投进了不少石块,虽然依旧浑浊,但已有了波 动。 走出204 教室,一个女孩子走到他面前,穿一身蓝色运动衣,留着齐耳短发, 表情有些激动,好象鼓足了勇气似的把一张纸条递给他,然后扭身跑开了。 蒋立言与她目光相撞时,心里亦是一动。接过纸条来,却没有立刻看,等出 了校门,独自一人时才将它展开: “老社长: 我叫冯静,是大一的。刚刚加入文学社,对一些问题不大了解,所以只有听 的份儿,从以前的社刊上读过你的诗作,很崇拜你。我写了三、四年诗了,却没 有发表过,希望你以后多多帮助哟……“ 诗集出版了。书名《飞翔的梦》,封面浅灰,四个字竖排,一号粗圆体,红 色,好象青春瘦弱的身体里流着略显凝重的血;几只不知名的鸟类飞着,远处的 树木、小屋隐隐绰绰,而身后是缓慢包抄上来的乌云。小32开,220 页,在手里 掂掂,蒋立言想找一架精密的秤称一称,看看自己这几年的心血究竟有多少克。 一时的感觉是有些陌生,封面、扉页及里面一行行长短不一的小铅字,与平 日购买的别人的集子没什么区别,怎么会是自己的呢?客观的真实的感觉是:包。 一包二十本,一共五十包,搬了十二趟,现在很安静地在墙角──码着。陈玲很 高兴,拽着他要找一个小酒店,点上三两个菜,就他们俩,庆祝庆祝。他看了看 满意的陈玲,感觉到自己的兴奋象一颗银针一样尖细,只闪了几次微光;多年层 层淤积的期盼在瞬间化开,而得来的轻松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没有重量,把细 小的兴奋包裹了,团在心肺间。他想起了肖伯纳的一句名言:“人生中有两个悲 剧:一个是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东西,一个是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东西。” 市报文艺副刊发出了书讯,比第十二期《文苑》早了一个月,虽然范围只在 本地区,但发行量却是《文苑》的十倍之多。头一个星期,蒋立言收到十四封信, 其中老朋友祝贺并索书的三封,希望交文友、信友的七封,只有一封询问多少钱 一本、如何购买;第二个星期六封,第三个星期两封……报纸宣传的有效期一个 月,这期间,蒋立言只卖出了两本书,却转悠着送了三十六本。 陈玲安慰他:市报发的是书讯,没登地址、定价和欢迎邮购的字样,读者也 多是坐机关的和退休的老头儿老太太,不是诗的阅读层面,能卖两本就不错了; 况且从来信可以看出,已经把影响造出去了。当陈玲不在他独自一人时,他细细 地读自己的诗集,几遍下来,以前写作时的感觉找到了;在高空中飞翔,那种高 处不胜寒的凄惶又真切了,他的两眼潮润,又一次肯定了自己已变得微茫的价值, 他相信了陈玲的话,又安心等待了。 按原先的计划,他准备去市内高校开座谈会、签名售书。他第一个没有选母 校,虽然有文学社许峰等人联合写来的贺信,母校有那么多熟人,一旦冷了场就 颜面扫地了,他想先去别的学校试试。他选了师专,他的同班同学范志华分到了 师专中文系,在学校他俩关系还说得过去,估计能帮上忙。 果然,范志华很热情,跑了好几趟团委,把座谈会定了下来。又贴了海报, 海报上又写上了他的几个“定语”,所不同的是,在古大时是许峰不知从哪儿探 听来的写上了,而在师专,则是他自己请求范志华挂上的,虽然是同学,他还是 有点儿脸红了,他说的理由不得不和许峰的一样: “不这样写的话,学生们就提不起精神儿来,就不会踊跃参加。” 尽管这样,师专学生们还是不够踊跃。一开始来了四十多个,讲着讲着就剩 下二十几个了,所提问题也多是无关痛痒的问题。到最后,蒋立言的心象那个大 教室一样空了。因为海报上写签名售书,还真有人带着钱来的,在扉页上写自己 的名字时,他的心由空而木了,卖了九本,得了八十一块,人家都给九块,他却 忘了准备一角的纸币。走到外面后,范志华笑着说: “现在这些小毛孩儿,读书的年龄不读书,却把大人谈恋爱的技巧操练得倍 儿熟,什么都敢来!” “‘不是我不明白,只是这世界变得太快,’甭看就差这么几年,我们都有 些跟不上了。”蒋立言摇着头自我解嘲。 范志华留他吃饭,他说算了吧。他邀请范有空儿去文联玩儿,范答应了。他 没让人家送到门口,匆匆地挥手告别了;出了校门一拐,他的心“嘭嘭”急跳了 几下,他知道目光既不会拐弯又不能穿透墙壁,无论是谁的。 陈玲又安慰他:去别的学校试试,也许是宣传的方式不对;现在的大中专学 生,刚刚从高考解脱出来,都玩疯了,把心思都放在互相爱上了;高中的学生还 纯洁些,还可能做着文学梦,容易崇拜,虽然口袋里的钱不多并且大多买了复习 资料。 他知道陈玲的一番好意。师专不理想,别的学校也不容浪漫,再说为卖几十 块钱,值得去唾沫星子飞溅地受冷遇吗?大中专生现在互表好感已直来直去了, 不再借助诗、情书等抒情方式而一下子直达实际;对,高中生虽然钱不多,但还 多在幻梦,是好蒙一些,但……他知道陈玲的失望丝毫不亚于自己,但她一点儿 也不流露出来,反而一味地开导自己,弄出来许多“假设”和“也许”。想到这 些,他也使自己若无其事起来。 他决定与霓裳制衣公司的吴秀娟联系一下,他翻出了她的名片儿,却没在单 位里打,而是出来到街上的公用电话处打。他先打到公司的公关部,一个小姐接 的电话,告诉她吴主任不在公司,她这一阵儿总是跑来跑去,现在可能在公司驻 市办事处。他问驻市办事处在哪儿,小姐告诉他:市江云宾馆321 房间。他说了 声谢谢,然后放下电话,回单位拿了几本诗集后,直接打车去江云宾馆了。 吴秀娟果然在。见蒋立言来倒有点儿吃惊;她呼过他几次,没回,联系也就 断了。很快,屋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了。屋里开着空调,吴秀娟穿着一件鲜红的紧 身衣,胸部鼓鼓的;她的脸上不知扑了什么粉儿,白惨惨的。 “这一阵儿忙什么了。呼你也不回,我以为你不再理我了。”虽然比蒋立言 大十来岁,但她还是用了撒娇的腔调,这也许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我结婚了,七月份结的。”蒋立言冒出了一句。 “是吗,是跟那个女孩吧,真该祝贺你们。”吴秀娟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 温柔地,“怎么,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蒋立言答道,同时心里一酸,想起了陈玲的一片好意,而他来找 吴秀娟,于陈玲,于两个人的小家庭,也能算一片“好意”吗? “那你是想我了吧,嗯?”吴秀娟把身子贴了过来,眼眯着,声音更富挑逗 性。 蒋立言猛得抱住她,一拥,俩人倒在了床上。他双手按住她胸前的鼓鼓,泄 私愤似的狠狠地揉搓;吴秀娟忍不住疼痛,叫出声来。这次蒋立言完全主动,三 把两把脱下衣裤,然后恶狼一般翻转着吴秀娟的身体。吴秀娟被这狂暴淹没了, 咿咿呀呀地哼叫,不知是痛苦,还是十分受用……十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 钟,蒋立言疯狂了,他想嚎哭,想毁灭掉什么,但他只能做到挺动,象一截没有 感知的树桩…… 两个人精疲力竭,并排躺着,一时间没力气穿上衣服,任皮肉慢慢沁凉。许 久,吴秀娟才明白如初,她把头侧过来,吃吃笑着: “结了婚就是不一样,你练得棒多了!” 蒋立言扭脸看她的裸体,白是白,可有的部位已开始松弛了,尤其是乳房, 刚才的鼓鼓纯粹是海绵乳罩的作用。命运是公平的,无论对哪个。他的神智也澄 明起来,身体凉凉的,好象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也弄 清了为什么那样冲动,原来自己的潜意识里是许多的压抑、苦闷进而导致成一种 萎缩;然而一开始就主动、轻易地满足了她,可能会使以前微妙的关系发生变化, 会不利于自己。想到这儿,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翻身又压住了她,用牙叼住了一 个乳头,继而把半拉乳房吸了进去。 “噢!噢──”吴秀娟很快重新进入状态,又扭动起身子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