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篇 第八章 蒋立言又接到了一封信。是质文写来的,这是他的第二封信。蒋立言漫不经 心地打开,一读之下,却震惊了! 信只是告诉他一个真象,但这真象简直就是惨象── 《文学与社会》杂志社在去年八月省新闻出版局统一整顿内部报刊的活动中 已被取缔!!! 不言而喻。接着质文用了这样一个词。经此转折后,话锋急转而下: “你伙同一帮人编辑的市青年文学作品选纯属非法出版物,据说还向作者收 取费用不等,在此之后唯恐流毒不广,还打着‘编委会’的牌子继续招摇,继续 从中牟取暴利,本人郑重向你发出通谍:限你三日内将我所交费用如数退回,逾 期不办,我将把情况反映到有关单位,令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蒋立言感到内里猛烈地一搅,五脏六腑都挤到半边儿去了。挤着,堵着;而 另半边儿空空荡荡,好象有几只小手挥舞着,没抓没挠。他的嘴张了张,舌头却 僵死得象一片木屑;虽然没有毛骨悚然,但脑门上也一下子布满了汗珠。 过了好一阵儿,一种感觉才清晰起来:恐惶加悲哀。一个恭恭敬敬、文质彬 彬的叫自己“蒋老师”叫得顺了嘴的老作者,竟不称“老师”不称“您”而直称 “你”了,而且放心而大胆地用了“伙同”、“非法”、“流毒”、“招摇”、 “牟取”等词儿,这是一些自己从未与之沾过边儿的词,而自己才二十几岁,离 “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还远得根本未加考虑。这些词象一串通红滚烫、带着倒 钩儿的子弹争先恐后地钻进自己的身体又带出丝丝缕缕的血肉欢叫地飞去。 “喂,请问是《文学与社会》杂志社么?” “不是,那杂志早没有了,这是联谊会办公室。” “那、那请问,《文学与社会》还出专号吗?”蒋立言想质文也可能这样查 问过。 “刊物都没有了,还出什么专号?”那边儿不耐烦地说,然后“啪”地一声 挂掉了。 侥幸心理象一片片烂白菜帮儿,被剥下、扔开了。他开始用牙使劲锉一个名 字── 林雯! 怎么会是这样呢?一个外表洒脱、内心敏锐的频频带给自己光明和好运的人, 竟然一开始就对自己运用了卑鄙的手段,先是笑着把刀插进素不相识之人的胸膛, 然后一边儿跟受害者开心地说笑着一边儿转动刀柄,如此狠毒,还叫人吗?更何 况是一个女人!不是的,打死也不相信!但是,但是! 这时,他想起了陈玲,好象只有她能倾听他如此巨大的不安,分担蓄谋已久 又突如其来的真象,也只有她能够分析他空前的不解,想到这里,他匆匆地向回 走去。 如果陈玲惊恐得哭了,那蒋立言必然已休克过去。当听完蒋立言懊丧大于惊 悸的讲述时,陈玲只是“啊”了一声,很快说到: “我跟你说过了没有?他们父子那样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怀疑,肯定会出事的! 我一见到那个质文心里就不舒服,一个老头子竟然起一个女孩的名字,油头粉面, 你注意到他的眼神 有多飘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出事儿才怪呢!“ “我不是急于捞回那两千吗,真有点儿不管不顾。唉!” “还有林雯,我也说过,咱们与她之间是互相利用,可她的心眼儿有多少, 咱们注定得上当受骗。”“你说这该怎么办?操他娘的!”蒋立言没有意识到, 自己骂出的这句脏话完全是林河的脏话,因为如此,骂出时必须换成方言。这原 汁原味的一句他有年头不骂了,陈玲是从没看过他骂出时的口型与神情的。 陈玲没顾上品评他这个。她告诉蒋立言,必须在第一时间内与质文联系,探 听虚实,控制事态发展;立刻通报给林雯,看他什么样的反映,怎样解决。 他们两个又来到街上的公用电话处,拨林雯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拨她的手 机,关机。无奈,拨通了质文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蒋立言。” “我的信你收到了吧,你是怎么打算的?”质文的声音还是那样低缓,不象 蒋立言想象的气急败坏。“你的信我看了,怎么说呢?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震 惊。我刚刚给杂志社打了电话, 知道确实是这样。我真搞不清我杂志社的朋友是怎么弄的,现在我的心情极 度的气愤;我想你也许会理解,自始至终受蒙蔽的是我,而且利用我去继续欺骗 别人,而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放过败坏我声誉的人的!“ “若真象你说的那样自然好。我不管你的什么朋友,我只要求一点:钱是你 从我手上拿的,你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而且要快,慢了我就没那个耐心了。” “那是自然,既然是我接手的这件事,我一定负这个责,一定保障你的利益 不受到损害。” “那就好。你还年轻,何必冒险做这样的事呢?为这点钱毁了前途多不值呀!” “我想你现在还在误会着,这事我自始至终受着蒙蔽,我也是受害者,而且 不仅在经济上,我现在心情很气愤,我……” “你不用解释啦,我说过,你是有才的,又这么年轻,我会保护你的,你放 心。你什么时候把钱还给我?” “明天吧,我给你送去。” “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后,蒋立言的心不再火燥燥的了,而变成凝滞的沉重的一块。情势 已经完全转变了;质文不会听他的解释的,更谈不上理解,他只关心能否把钱收 回去。而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好象一把扯下自己的遮羞布后又不屑地指点、嘻笑 ;这个老朽了的家伙,竟然摆出了“你年轻,很可怜,我会饶恕你的”的高姿态 来更加地蔑视几天前还是“蒋老师”的自己,而自己刚才是急于辩解与表白的! 他有什么,竟搞得自己这样慌张无措──一时间蒋立言对置自己于羞惭地步的质 文充满了恨,却忽略了幕后的“真凶”林雯。 质文所交八千已有两千在前几日去省城时交给林雯了,所以他们只有从积蓄 里拿出两千来补齐,由于黄简的“反水”,《东风劲吹》只使他们收入八百(志 安之行花费了二百),这次多支出两千,几天前折子上高达九千八(内含三千元 印刷费)的喜悦很快变成仅存一千八的沮丧。陈玲好象是劝慰自己似的: “这个损失要让林雯拿出来,而且咱们还要索赔,‘勒索’她一笔!” 蒋立言没说什么,心想林雯还不一定说什么呢,一旦闹翻了,她肯定反咬一 口,她既然做出笑里藏刀的事来,还有什么伎俩不能使?况且,给质文的收据是 自己开的,这一点对自己尤其不利。他想着林雯的嘴张开闭上的样子,没有一点 儿信心;不但生怯,而且对她一点儿也恨不起来,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 见他怔怔的样子,陈玲决定和他一起去丰西,身带八千元巨款不说,那里没 准儿设着“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的鸿门宴呢,她不放心。一路上,蒋立言充满 感慨,看到陈玲乖巧地依在身旁,不禁一种爱怜油然而生,便伸手把她抱住,两 个人紧紧地偎在了一起…… 质文已在等候,见到他们就快步迎过来,老远就朝蒋立言伸出手来。 “好,好!你来了就好!这样事情就不至于僵化而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啦!” 蒋立言同他握手,看着他整齐如故的衣帽从而想起他的多疑乃至老奸巨滑来, 禁不住一阵反胃。 “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也是极其突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陷入了这么 大的一个骗局。我做了及时的处理,相信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我很满意你的作法,你是很明智的。你放心,我的利益受不到侵犯的前提 下,我会保护你的。” “既然是我同你联系的,我当然向你负责。”蒋立言非常不能忍受质文酸不 拉叽的语气,可已是“人在屋檐下”了,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尽量做 到不卑不亢。 “我看咱们就不要说别的了,我们把钱给你,收回收据,然后就回市里了, 晚上还有事呢。”与其说陈玲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如说她实在不堪与这 个油头粉面的老男人纠缠下去了。 “是啊,我们开的收据你带来了吗?”蒋立言也说。 “带来了。你们这么着急回去干嘛,既然来了,就吃顿饭嘛,好歹也算交往 一场,吃顿便饭有什么关系?”质文热情地说。 “谢谢了,我们真的有事;他还得去省里找他们,我也有事。”陈玲说着就 从包里拿出盛钱的信封来,“这是你交的八千……” “这么急干嘛?怎么也得吃了饭,我已安排好了饭店;再说在这儿拿钱也不 方便嘛。”质文坚持,并用眼望着蒋立言,一副要“化干戈为玉帛”的样子。 蒋立言感觉出来了。看来质文也是想“息事宁人”的,钱已收回来了,还得 罪那个人干嘛?吃顿饭也就把这个台阶下了;吃一顿就吃一顿吧,自己够倒霉的 了!想到这里,他开口道: “那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交接吧,不过你可不要太破费。”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陈玲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个人向前走。质文安排的饭店 不远,而且装修得还可以。一进订好的雅间,蒋立言就发现他确实“安排”好了 ── 大圆桌上已摆好了餐具,质文的儿子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已坐着喝茶了。见 他们进来,俩人急忙站起来,让座、寒喧。质文告诉蒋立言,那人是他的老朋友, 关系很铁,不是外人。蒋立言就跟那人握手,互相礼貌一番。这时,质文的儿子 已跑出去让小姐上菜了,他们早就点好了,就等他们来了。 菜很快上齐了,还开了一瓶酒,质文的儿子给蒋立言倒上酒,很热情地: “吃啊,甭客气!” “刘大哥,谢谢啦!”质文姓刘,他的儿子长于蒋立言。 就喝,就吃,说一些与主题无关的话。几杯过后,觉得该说正事儿了,就都 放下了。 “这是你们交的八千。这事儿真他妈有点儿邪,我真是大睁着双眼就让人蒙 了,你们想:如果我真的是坑蒙拐骗,我还把自己的作品和照片都登上,还挂名 编委,也忒笨了吧?”蒋立言肚子里本来就有忧愁在发酵,几杯酒下肚,很快就 有醉意了。“我好歹也算个青年诗人啊,怎么会为几千元毁了自己,几十万倒差 不多!” “这件事对我爸的打击也非常大,他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爱好,都几十年了, 够‘执着’的吧?他刚知道真象时,气得不行,差点儿把高血压犯喽!” “这、这我理解,我也是写作的,也是这么过来的。” 质文把钱接了过去,数了一遍,又交给他的朋友数,然后开始说话: “我说两句,嗯。”人们不说了,都看着他,“我今年六十二啦,从参加工 作起就爱好文学,试着投稿,说起来有三十来年了;可以说,几十年来我一直有 一个愿望,那就是把自己发过的、没发过但自己满意的收集在一起,成一本书, 这样的话,也算晚年最大的宽慰了。刚刚看到你们编的东西时,我这个愿望忽然 强烈起来了;待跟你联系过后,得知也可以出一本,我真是十分高兴。你们也看 出来了,我儿子也支持我,可一下子拿出八千也是个不小的数目,比我一年的退 休金还要多!所以我比较谨慎,交款后进行了一番调查,也亏了做了调查,要不 就出现大问题了!当得知你们耍阴谋诡计时,我当初怎样高兴就怎样气愤,有过 之而无不及!又急又气啊,我的血压一下子升到200 ,要不及时吃药恐怕就过去 了!你们及时归还了我交的八千,也就得到了我初步的原谅;不过,我这个年岁 遭受这样的刺激,我必须获得补偿,你在电话中说──刚才也说,你一直处于被 蒙蔽状态,你身后还有幕后指使,那么好,我要都拽出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 一个人!虽然你尽力推脱,可你也说过,事情是你联系的,你得向我负责;我联 系此事的电话费、差旅费,加上精神损失费,也不多索赔,三千吧。这钱我不管 你出还是你叫谁出,反正得由你交给我!” 质文的话越说越不对劲儿,到最后终于把企图暴露无遗。蒋立言压抑着惊讶 与气愤,开始反击: “在这里我要澄清两点:一、我的解释你没有听进去。在刚才的话中,还把 我与坑害我的人混为一谈,用词也咄咄逼人,哪还谈得上保护我?如果横竖都被 攻击,我看我没有努力查证的必要。二、你在信中、电话中只提到了返还你交的 八千,有一种长者的宽容大度,而从没提什么补偿;现在突然提出来,而且还不 容商量,我可不可以说你也使用了阴谋诡计呢?” “什么阴谋诡计?我不这么说你们连我那八千也不会给,这充其量算‘阳谋 ’,你们做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现在很危险呐!弄不好会粉身 碎骨、万劫不复的!” 蒋立言不得不佩服陈玲,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既然已成敌对态势,既然已经 一刺中的,哪会有容你包扎止血的可能?自己一下车就入了质文布下的局,人家 怎样,连他的儿子都比自己年长,三个人合起来得有一百三十年的阅历,瞄准着 自己,自己的冲撞多半是徒劳的。更令他心寒的是斗争的方式。真是文化人,即 使是撕咬也有铺垫、顺承、转折、高潮。自己的对手是文绉绉的经过文革深谙 “阳谋”并动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老斗争:没有脏话,外交辞令无孔不 入;绝不拔拳相向,相见还握手寒喧──只有对待文人才这样,也只有文人才这 样! 从丰西败退回来后,他们俩顾不上发愁,旋即全力对付林雯了。质文这边已 把矛头逼到胸前,而身后的林雯依然如一堵高墙,后退不得、逾越不得;所处的 空间窄小,两边皆为危险建筑,一跺脚也许会招来灭顶之灾,这就是蒋立言所处 的绝境。愈是绝境愈须清醒,陈玲做到了,她要求蒋立言也不要冲动。 他们在家里有人的时候把电话打过去,林雯不在,是周雨接的。 “林雯不在啊,她这一阵儿在忙什么?没出门吧?” “她也就瞎忙,这一阵儿倒没出去。” 话说到这里就没再往深里探,按陈玲的意思:不能让林雯知道已败露,知道 的话她就会有所戒备;探听到她的行踪后,就采取突袭的战术,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容她狡辩,就地“缴械”,达成取证、缉凶目的。 说做就动,第二天他俩就上了去省城的车。正如他们所料,他俩神兵天降地 出现在林雯面前时,她真有点儿意想不到。 “咦,你们怎么来啦,到这里办事儿?” “办什么事儿?你知道不知道,出了大事了!”蒋立言说。 “什么大事儿?看你慌的!”林雯皱起了眉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我们前几天联系的丰西那个作者交完钱后 进行了调查,结果你们《文学与社会》杂志早在去年八月份就被取缔了!你们搞 的专号都是非法出版物!”陈玲说到最后压不住气了,几乎在叫。 “不会吧?前两天我还碰见我们副主编了呢,他还问专号的事儿呢!虽然我 不经常坐班儿,但这样大事儿我应该听着信儿呀!再说我们副主编干嘛蒙我呢?” 林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们没弄错吧?怎么那作者那么罗嗦呀,要知道他这 样咱们连接也不接。” “我给编辑部打电话了,早已改成联谊会的办公室了,确实如此。我真想不 到会出这么大漏子,这对我多不利啊!咱们本来想……” 蒋立言本想再说下去,却被陈玲的一个眼色打断了。他感觉出陈玲的恼怒, 不由地恨起自己来。受了那么多的攻击,怎么一站到林雯面前就硬不起来了呢?! 见面第一句就不是诘问的语气,倒显得慌里慌张、手足无措。现在又成了“咱们”, 好象自己一直与她同谋来着。唉!自己平时的口才到哪里去了?怎么就用不上? 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象在农村遭受人家嘲笑时一样,重又缩手缩脚、笨嘴笨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每次组稿、收钱后交给杂志社谁 了?反正总 得有一个做主的吧?“陈玲问。 “就是我们副主编呀!不行,我得问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林雯还 是一脸无辜的样子,愤愤地从包里翻出通讯录。她把电话打到副主编家,副主编 的夫人接的,说副主编出门了,得六七天才能回来。她把电话放下,叹了一口气 :“你们都听到了,不在,要六七天才回来。不过我向你们保证:杂志社确实想 搞专号,去年年初吧,给出版局的申请我都看过,杂志社分工由刘副主编负责, 这没假,可他现在又不在──对了,丰西那边怎么说?” “还怎么说?人家气势汹汹、理直气壮。限三天内退钱,否则就向有关部门 举报,我们跟你联系不上,就先把钱退了回去,我们把上交的二千垫了出来。谁 知道收到钱后,他们又提出索赔三千,不然的话,照样举报!”蒋立言说。 “这人也太黑了,开口就三千,索赔什么?又没有印出来,根本形不成合作 行为,退了钱就结了!有时候你们也不要太软,有的事儿你越怕就越往你身上缠!” “话哪能那样说?人家现在占着理儿,还不说什么是什么?这本虽然没印, 前头那两本呢,一旦举报,我们还能在那个环境呆吗?这事儿是跟你联系的,你 就得想个办法,大家都是朋友,损伤了谁也不好。”陈玲说,暗露“杀机”。 “那怎么办?刘副主编不在,我已把那二千交给他了。有两个法子:你们在 这里等刘副主编,咱们一起去问,看责任谁负、怎样解决问题;还有就是我把那 两千垫出来,补给你们;你们先回去,等刘主编回来后我再找他。立言,你看怎 么办?”林雯避开了陈玲。 “几天我们是等不了的。我们把二千先拿回去,回头你再跟你们副主编商量, 总之这件事要处理得圆满,现在已对我们相当不利了。”蒋立言说。 “好,现在我们一块儿去银行,然后你们就回去等消息。”林雯说着就走到 另一间屋拿存折。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看来就是想尽快支走他们。蒋立言感到了,却不能再说 什么,他听见陈玲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没敢去看她。 如果满满的一桶水泄漏了,一开始只是在表面旋着小水纹,令人不易察觉; 愈接近“水落石出”,那水就漏得愈急,还没等你挡就“唰”地一下,没了。这 就象蒋、陈二人存折上的款数。那两千元从林雯那里拿回后,原先的一千八百不 知怎么的变成了一千四百,才四、五天的时间就流走了四百,一天合百八十,这 水流也真够“湍急”的! 而这钱刚够质文的索赔数目。 蒋立言频频地给林雯打电话。前两次说刘副主编还没回来,三、四次说刘副 主编回来了但没找见他;第五次有了解释:《文学与社会》杂志社去年年初确有 出专号的计划,也确实由刘副主编负责筹划;申请于三月份递交省出版局,四月 份省局有所批示,可七月份上边儿下了红头文件,统一整顿内部报刊,经审查, 《文学与社会》杂志社在取缔之列。那时专号已组织了一期,七月份出来的。至 于为何继续搞,可能是刘副主编等人觉得既然已批下来了,不搞太可惜,在小范 围内搞了省局也不会发现,于是就“最后的疯狂”,没想到有人会“打破砂锅问 到底。” “这事儿我也没想太多、太深,刘副主编让我看省局的红头批示,我就觉得 不会有太大问题,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儿。主要也怪你们太大意,不是什么人的 稿子都能接,那个质文肯定是个缠磨头,你们惹上他大家都甭想安生了。刘副主 编倒没说什么。其实把钱退给他就行了,其它的你们想法解决一下,不要胡乱找。 这事儿组织、实施都是咱们,弄急了刘副主编矢口否认,你也没办法,闹不好还 说你盗用杂志社的名义呢。这你要好好想想。” 陈玲是何等的聪明,她认为在责任不明确、收据又是自己开的情况下,取证 是尤为重要的。鉴于此,上面林雯在电话中的话被他俩找来的微型录音机全部录 下,陈玲把磁带放好,教导蒋立言说: “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旦对簿公堂,这就是呈 堂证供。” 果然,几次通话后,林雯开始逃避了。拨她家里的电话,拿起话筒来,先不 说话,等这边“喂”一声,听出是谁后就轻轻挂断,如是者三;打她的手机,一 开始振铃,但一会儿就变成盲音了;手机是能显示这边儿的区号及号码。 蒋立言感到林雯拙劣可气的方法十分可笑,“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可又不得不承认这办法有着愚笨的功效:不接你电话, 你总打吗?也没有那么多电话费啊;去一趟找上门又如何?你不一定说得过她, 她说的“弄急了副主编会矢口否认”,也是在说她,到时候你还不是没辙。有录 音证据有什么用?她一急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她是跑来跑去的自由身,这 边蒙不住了,去那边儿蒙──这年月,甭看个个衣冠楚楚、神采奕奕,其实谁屁 股上都不干净!而你不同,有单位,有领导,所涉及的人又都在自己身边,跳进 黄河也洗不清那恶臭啊! 对林雯是“狗咬刺猬”了,只有在质文那里想想办法。他又打电话过去,质 文还是那个态度,一个劲儿地问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蒋立言找各种理由向后拖并 再次向他讲明这事儿主要负责者另有其人,而且自己还可以出示有力的证据。质 文却不受他的“引导”,说:“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所谓的‘证据’,我跟你 联系的只有找你。”蒋立言索性笑道:“你不听证据,只是一味地缠住我,究竟 是什么意思?就算事发,我也是一个受害人,还不一定怎么着呢?”“什么怎么 着?一定会的,你现在要明白你的处境,动一动就会粉身碎骨……”见质文又回 到文革去了,蒋立言压抑不住恶心:“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贫啊,谁是吓唬长大的? 你可甭冲动,要知道我比你年轻,更有冲动的理由!” 放下电话后,蒋立言抑制不住愤怒,继续想:干脆把老家伙拼死算了。弄两 节雷管扔到他家里,炸不死也吓死他;制造一起车祸或者干脆雇几个黑社会“做” 了他!对林雯也一样,劫持她的小女儿,再伺机弄走她,毁她容!让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蒋立言沉浸在想象中粗暴的快感里,嘴角竟有了笑意。但他很快又联 想到:自己又会怎么样呢?在做了这些之后?罪行败露后啷铛入狱、含泪上刑场 或者逃开法律的制裁而每天在受害者家属的仇恨里提心吊胆,然后搬出小屋,到 一个别人不知影踪的地方住下,安上防盗门、“猫眼儿”……想着想着,他的两 眼湿润了,为那悲壮与亡命天涯的凄惶。 林雯其实还不够精明,为什么请自己到家里吃、住呢?这就有了遭受忍无可 忍、孤注一掷之人报复的可能。她能吃得香么?能睡得着么?白白置下了两室一 厅,白白装修得那么好,四处行骗,天天提心吊胆,滋味也不好受啊!自己以后 买了房子,安了电话,一定不告诉外人,须知躲在暗处才是安全的啊!蒋立言最 后想。 想了半天,蒋立言才回到现实中,刚才在电话中与质文互相“恫吓”半天, 还是答应了两个星期内把索赔款给他,无论是哪个渠道来的。他长长地吐了一口 气── 十几天过去了,存折上的钱又少了,才两千九百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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