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旧历的年底最像过年,街上到处弥漫着过节的气氛,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纷纷 往家赶。无论他们曾经如何的漂泊,都会有一个家等着他们抵达,在那里忘却所 有的悲伤,让心灵找到港湾,这也许就是家之于我们的全部意义。 而就在离过年只有一周时间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四郎出了意外。 小远打电话过来,语气慌张地说:“四郎出大事了。”见到四郎的时候,四郎一 脸木然,其他几个员工在旁边手足无措。原来四郎上次给我说的“搞个大的”, 进的一批价值500 万的货在年前的严打中,涉嫌走私全部被海关查封。我才明白 怪不得四郎以前给我说公司进账比“抢银行还快”。前一阵四郎还给我吹嘘是小 儿科呢,这么快就受到惩罚。 四郎一开始让我公司给他宣传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批货是“水货”,但随后 就知道了,尝到甜头的他并没有由此罢手,反而再一次铤而走险。而运气并不总 是帮他,这一次终于损失惨重。损失这500 万也许还可以再赚回来,可是由此引 发的法律责任也许将会让四郎的公司关门。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如果大厦将倾,四郎将成为那无可避免的牺牲者吗? 将他安慰了半天,我提议几个人去放松一下,事已至此,着急也是没用的。 磨了半天把杜若请来,四郎,老谋,小远我们几个人去了一家迪厅。强劲的节奏 中,四郎摇头摆尾,状若发疯。在眩目的灯光和周围摇摆的身影中,那一刻我忽 然感觉到四郎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不安,这是我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 受到的。 这一夜四郎大醉。曾经的少年才子四郎,如今的百万商人四郎,像个孩子一 样地蹲在迪厅外面的地上,号啕大哭。风吹过,冬天的夜清冷而刺骨,小远在旁 边默默垂泪,我和杜若相拥无语,老谋在旁边不知道想什么。一个现代男人的脆 弱和泪水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演绎得如此生动而痛苦。 几个小青年吹着口哨从旁边呼啸而过,生活在他们眼里轻松而随意。而为什 么于我们却如此沉重?“我不喜欢听他们叹息……像在炫耀那种渺小的悲哀”, 多年前的诗句如水一样浮起。少年四郎的青春和理想,在现实面前一块块的粉碎, 只剩下大把大把的钞票在空中飞扬,而伸出手去,一切成空,什么也无力握住。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看着痛苦的四郎,我忽然有一种疼痛的感觉。那种疼痛 迅速扩散到我的全身,然后从眼睛里开始分解出一些湿润的液体。这种液体适合 在夜里流,适合在天空里流,据说会凝结成冰,凝结成雨,凝结成往事。 下过雪的街,无人的夜。 我从喧哗的旅程里停下脚步,黑夜里这个城市在眼前渐渐沉没,我忽然看到 四郎的背影开始变的虚无,然后从我的眼前慢慢的消失。如同黑夜中漂浮着的一 首曲子,来来回回,余音袅袅。我极力地想听清楚是什么,可却什么也听不清。 回到杜若那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如果有一天我的事业功败垂成,颓然 倒地,又将如何。杜若白我一眼,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想的真多。” 四郎开始四处找关系去摆平这件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开始做着回家的准备。 老谋在出书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心,这几天还在忙出忙进的忙活, 说不打算回家,多做点准备工作过完年后好开展。我猜是想等项目搞成功了之后, 她女朋友的工作就会有着落吧。不过工作热情这么高涨,到时候可以考虑吧。 早上我正在办公室里琢磨什么时候回家。离过年没几天了,已经有不少同事 请假。白露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找我,说朱总找我有事,让我赶紧去。白露欲言 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晚上梦到我了?白露 轻笑一下,脸色似乎有点难看。 猪头老总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让我心里直发毛。半天他才说,“王总,你的 优策公司最近生意还好吧?”我不由得一下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靠在椅背上, 脑袋也耷拉了下来。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还没等我想清楚到底在 哪个环节出了破绽,就听猪头老总开始用沉痛无比的声音表达着对我的失望,说 他怎么对我寄予厚望,而我不但不图报恩,反而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牟利,工作 三心二意,在公司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等等。 我一声都不吭,也不作辩解。这种时候多装装孙子,让猪头老总多骂骂,消 消气也好。四郎一直说,你要想成大事,就要想学会装孙子。其实我也真没什么 可说的,他说的都对。 他训斥了我半天,最后问我:“王总,你说怎么办?” 我默默地走出了猪头老总办公室的大门,使劲的在想到底该怎么办。似乎刘 越、白露,还有公司的其他几个高层都知道这事,看我的眼神不知道是幸灾乐祸 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第二天我把一份辞职报告递到了猪头老总的面前,他看了半天,缓缓签下了 他的大名。我终于不再是这个公司的员工了,董总走进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你呀,再也没说什么。坦率点说,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公司的事,由我自己的 公司为新公司做的宣传极为成功,得到了包括董总及其他董事的一致赞赏。即便 交给其他的公司做,也不会比我做的更好一些。我的错误在于我是公司的员工, 任何一个老总都不会接受这种吃里扒外,为自己谋私利的行为,无论这个员工多 么优秀。 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该付出的代价。走出公司大门时,我平静异常, 但内心多少有点酸楚,毕竟自己在这个公司有一年多了,感情还是有的。白露追 上了送我,我想起了刘越给我说的话,要提防白露。冷冷笑着说:“白总你终于 如愿以偿,我走了之后一定高升啊。”白露愣住了,没理她我径直走了。 白露只做了一个忠诚不二的员工该做的事情,我唾弃她是因为我无法接受一 个对我有那么点意思的人,背后还来这么一套。四郎说,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又一次让这孙子给说对了,人心可真是叵测。 我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搞自己的公司了。失去了去德国学习的机会和在原来 公司的高薪,多少有点遗憾。但世事原本就无法完美,有所得的同时也必将有所 失。只是总觉得有点辜负猪头老总对我的期望。他甚至暗示我只要放弃自己的公 司,还有其他挽回的余地,但我的性格决定了只能选择离开。我是那种表面圆滑, 而内心固执,为了一个认定的想法而绝不妥协的人。这一点在我打过工的很多公 司都有体现,因为不肯和他人在一些问题上妥协而最终选择离开。老谋特别了解 我这一点,一直说我有一天会吃亏的,要我学会忍。我骂他一顿,老子的一生都 让你给计划好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性格决定命运”,对这点我深信不疑。 我想在回家之前给丫头说一下,打电话她不在。然后上网去找她。没看见丫 头,那个老男人在聊天室,正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讲述着网络上流行的一个纯情故 事,是什么假如你年少时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温柔对她啊之类的,滥情得很。我 听了一会儿,一想到这个老男人已经有家有孩子了,居然还做这么白痴的事情, 忽然间无名火起,勃然大怒,忍不住现身打字骂他: “你丫三十多岁的人了,装什么纯情,你不觉得恶心吗?” “关你什么事?”老男人不甘示弱。 “老子看不顺眼,你丫要是实在无聊了给孩子洗尿布,给老婆洗裤衩去,少 在这里装大尾巴狼,骗小丫头。”我连讽带刺。 “我知道你是谁?”老男人冷冷道。 我大笑,“你知道又能怎么样?” 老男人一下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我觉得还不解恨,正在琢磨怎么再骂他一 顿呢,丫头的声音在语音聊天室里响起,还没来得及我问话,就听到她冷漠异常 地说:“那个叫猪头的,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以后最好少来这里,否则……” “否则怎么样?”我又生气又难过。我只是觉得一个成人老泡在一个虚拟的 世界中,假装纯情让人恶心,忍不住要骂他两句,这跟丫头可没什么关系的。孙 猴子和铁扇公主谈恋爱,根本就扯不上边嘛。没想到她居然会红颜一怒,为了一 个聊天室里的网友来威胁我。 丫头再没说什么,和那个老男人一起消失了。我呆坐在电脑前,半天了一动 也不动。丫头的话一遍遍的在耳边回荡,否则……否则……否则怎么样,丫头没 说,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种我不能接受的伤害。 这个下午我烦躁无比,将聊天室里的人都骂了个遍,最后被其他的管理员踢 出了来,封了IP。又在QQ上大放厥词,有几个平素跟我关系还不错的网友对 我大失所望,扬言要把我加入黑名单。我说随便,你想跟我做爱我都不反对。再 也找不到撒气的对象了,只好一个人闷着头抽烟,喝酒。 有一种情绪在身体里聚集,我想找个方式发泄一下,又不知如何是好。在抽 完了5 根烟,喝完了三瓶罐装燕京啤酒后,我听到QQ发出滴滴的叫声,一个网 友发消息过来说她父亲病了,她要回家去看他,问我能不能借她点路费和医药费, 就1 万块钱。我说你说呢。她马上告诉了她的电话,说如果我愿意帮她,她会以 身相许,她绝对是个美女,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哈哈大笑,恶狠狠地说,你爸死了活该,有你这么白痴的女儿。有一种悲 哀在我的心头蔓延,挥之不去。虚幻的网络啊,谁能给我甄别幕后那个人的真假。 我一生的归宿难道仅仅凭几句话,几秒钟就可以决定,即便那个网友说的是真的, 你会相信一个网络背后,素未谋面的人吗?而我和丫头三年的感情,在这里突然 间变得脆弱无比,叫我又能相信谁。这个白痴居然问我借钱,还要嫁给我,真是 可笑至极。 那个网友说你真现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说, “滚!”把啤酒咕嘟咕嘟从嘴里灌下去,灌的急了点,从嘴角不停地流下来,流 到脖子里,有点冰凉。一不小心被啤酒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鼻涕,眼 泪全都流了下来。我继续大笑,听起来像呜呜的在哭。 过了一会儿,一个叫埃及艳后的网友又问我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我们认 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知道她是北京某个区的,通过电话。我刚才在网上出言调 戏她,似乎正对她的胃口,没有表达对我失望之类的话。 我双指如飞,冷笑着说:“我想和你做爱。” 对方顺势骑马,毫不服软,问我:“你行吗?” 我想像着电脑背后她嘲讽的双眼,鼻子里哼一声,接着说:“要不试试?” 在我打车去她家的路上,我有点后悔了,我不想背叛丫头,虽然事实上因为 杜若的存在,我早就不属于她一个人。谁又知道,其实心底里,我一直在想为一 个人坚贞不渝,一生无悔。这种感觉在我找到那个网友家门口的瞬间,强烈无比。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冷冷地一遍遍地问,谁值得我为她一生坚贞,心怀不二? 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敲门,点燃了一根烟我蹲在地上抽。手机滴滴响起来,有 短消息,是那个叫艳后的网友发来的,问我到哪里了。我回复说还没到。 进去还是不进去,此刻这个简单的问题,却犹如那个生存还是毁灭的命题一 样,让我感到抉择艰难。哈姆雷特如果知道我此刻竟然想到他的话,一定会后悔 留下这个千古命题的。进去?不进去?我无法想像进去发泄完之后,这个世界又 会有如何的虚空。我想到那时候自己也许万念俱灰,心中涌起一丝忏悔之意,但 那一定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幻想中的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鲜花开满山坡,蝴蝶在空中翩翩,风儿轻轻的,草儿绿绿的,我牵着丫头的手并 肩徜徉…… 抽完了一根又一根烟,我还在犹豫。门突然响了,似乎有人要出来。我一下 掐灭烟头,慌也似的逃离。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女声问,谁呀。我 一声都没吭,匆匆下楼。楼梯里的声控灯依次亮起,照得出我的脸惊慌失措,狼 狈不堪。 我累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