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在流火的卖身交易拍板定案的同时,沈家其余的人正围在饭厅桌边,静静 地吃着早点。 “知源去外地怎么还不回来?”老夫人喝着粥,忽然想起了大孙儿。“知源” 是沈家的大少爷沉湛的表字。 旁边站着的老管家崔伯赶忙回禀:“大少爷前些日子倒有来信,说之江那边 的田地在开春时遭了冻害,那些药材苗被冻死了一大半,剩下的质量也不好,他 准备放弃,去邻近的几个县看看。” “这种事派别人去就成了,知源这孩子也真是,打寒食开始出门,他就没回 过家,老在外边顾着生意,那怎么成?”老夫人心疼孙儿,又念叨起来,“你看 看,我想见见他的面,都见不着。” 沈老爷沉不住气了,他虽然自己没有多少经商的才能,但生下的这两个小子 却一个比一个能干,让他得意地不得了。在小辈的问题上,他不同他老娘,儿子 要出外谈生意磨练,他一向都是赞同的。 “娘,您不知道,其实我还是认为——” 圆滑的崔伯却更快地插进话来,陪着笑道:“对对,老爷想说的是,大少爷 这趟去之江,采购药材是小,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惦记着,要给老夫人找几味泻心 火的药来。” “咳,谁说我——”沈老爷还想更正,收到两位夫人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 低下头专心用早点。他对于这两位太座是既爱又敬,向来只要夫人们的眼神一扫, 他就乖乖地收敛自己的行径。 老夫人却不明所以,转头对着大儿子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有什么话就说 出来,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大夫人急忙动筷子,“娘,这水晶饺不错,皮薄馅嫩,我特意叫厨房依着您 老人家的清淡口味调的馅,您尝一个。” “是啊是啊,这道‘千丝万缕’也不错——”二夫人也忙着夹菜,“娘,这 都是素菜,只在高汤?了一下,既沾了油润鲜香,又不失本身的素雅,用来配粥 喝最爽口不过了。” “娘,您再尝尝这些——” “对对,还有这个——” 老夫人反而皱起眉,又摆摆手,“我从今早起来心里就恍恍惚惚的,哪吃得 下这许多?” 恍惚?两个灵敏的儿媳妇不做声了。 难道又想起了昨晚新房里那可怖的一幕? 果然,老夫人接着又喃喃道:“……我总觉得,我昨晚是看了什么东西才吓 晕的。” 沈老爷趁机抱怨:“娘,甭管是什么东西吓了您老人家,只二弟那件事,要 我说,您就不该坚持给他娶什么阳间的小妾。二弟死了都七、八年啦,尸首恐怕 都灰飞烟灭了,您还非张罗着给他娶新媳妇儿,这不是闹笑话吗?”还引来那具 该死的骷髅作怪,害他此刻想起来都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好端端的,家里可别给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扎了根! “我、我那也是心疼他。”老人家被大儿子一数落,不高兴了,“再说,他 跑到我梦里来直喊‘娘’,摧我的心肝哦,可怜他早早就去了,眼下一个小要求, 我能不管吗?” “二弟要还活着,您当然不舍得不管,可他明明都已经——哎哟!”沈老爷 话没说完就痛得叫了出来。原来大夫人和二夫人一左一右,正好每人揪住夫君的 一只耳朵。 二夫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少再添乱了,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好好,阿君,你先放开手——”沈老爷只得讨饶。对这两个娇妻兼悍妻, 他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幕情景看得旁边原本埋头吃点心的三小姐玉珑笑了出来。 哈哈,老爹太没用了!看他以后还能在她面前树什么威严? 正在这时,两个小丫头推推搡搡地走进来,一看到玉珑不啻看到救星,其中 一个穿粉绿色衣裳的小丫头压低声喊:“小姐,小姐,不好啦!她们打起来了— —” 玉珑正夹了一筷“千丝万缕”,抬眼瞅到她们,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放大声音说嘛。” 另一个穿杏黄色衣裳的小丫头就扬声嚷出来:“砒霜端了一盅冰镇酸梅汤去 小姐房里,半道上却被鹤顶红窜出来一撞,汤全洒了,砒霜怕小姐骂她,就和鹤 顶红吵起来,我和孔雀胆劝都不听,结果越吵越凶,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 “混账!”玉珑气得拍桌而起。 这些“毒”丫头真是越来越欠调教了! 粉绿衣裳的“孔雀胆”吓得倒退一大步,“都怪断肠草,她们一吵起来的时 候我就说要找小姐,可她说能劝开的。” 杏黄色的“断肠草”气哼哼地道:“你当时还不是没挪动脚步?” “孔雀胆”反驳:“那都是你说你能劝开她们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厅里的其它人俱听得瞠目结舌。 惟有二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的脾性。她天性顽皮古怪,讨厌女孩家的玩 意儿,却喜欢钻研各种同她一样古怪的东西。最近迷上了药物,尤其是几样出了 名的剧毒之物。可怜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因此被冠了名:一个叫“砒霜”,一个 叫“鹤顶红”,一个叫“孔雀胆”,另一个叫“断肠草”,还有一个胖胖的更惨, 原先叫“胖丫”,现在改名叫“肉苁蓉”。 那些古怪而诡异的话,也只有她们几个彼此之间才听得懂。 当下玉珑生气地说:“走,我现在就回去瞧瞧她们打架。” 哪知她话音刚落,更麻烦的事发生了—— 老夫人惊疑地看了看那两个带“毒”的小丫头,继而发出一声类似蚊虫被拍 死前发出的微弱声响,不负众望地再度晕死过去,饭厅内立时又乱成一团。 “娘——娘——”沈老爷吓得把碗筷都扫到了地上,冲过去就搂住老娘哀叫 起来。 真正作孽哟,怎么说晕又晕了呢? 大夫人和二夫人却都拿目光对准玉珑,吓得她又是缩肩又是吐舌头,满面愧 疚地看了看又轻易晕倒的奶奶,再然后,趁大娘和娘亲一个不注意,就溜之大吉 了。 “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去看砒霜和鹤顶红打架,还是躲出去?”孔雀胆和断 肠草紧跟着她们的主子跑了出来。 玉珑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不看了不看了,你们俩回去告诉她 们,要是等我回去看到她们还在打,就罚每人在脸上画一个乌龟,三天不准洗掉。 我现在还是去二哥那里避避好了。”沈颐三两下就写好了契约,递到流火手里, 笑眯眯地道:“你在后边直接摁个手印就成。我们做买卖的就喜欢立个凭证,将 来有了闪失也好凭此说话。” 流火看也不看那契约,右手往前一伸,“我要笔。” 沈颐感到颇惊讶,他原本是想拿红印泥给她摁手印的,挑眉道:“怎么,你 还会写字?”这倒难得。 流火正满心不痛快,一扬脑袋,“哼,这有什么希奇?”她小时候曾经扒窗 台偷瞧过夫子教学。 沈颐拿笔给她,见她慢吞吞、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孟、流、火。” 他接过来,细细地辨着读,“我曾听小姑姑说过,新娘家姓孟,原来你叫流火。” 不过这区区三个字就不敢恭维啦,真丑,跟初学小童不分轩轾。 流火站起来,扶着桌角甩甩腿,终于舒坦多了。“卖身契我已经签了,你得 保证绝不拆穿我的身份。”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少东家,倘若他不答应,她就立刻 把契约抢过来撕毁! “这个当然。”沈颐随手把契约塞进案上的一本书里。 “还有——”流火竖起一根手指,倒显得颇为倨傲,“你现在得让我出门一 趟,我有要紧事要办。”她得赶去邻镇找娘和二姐,告诉她们这个不坏不好的消 息,起码,不用离乡背井总是好的。 沈颐笑看了她一眼,故意端起东家的架子,“你既然已经签了契约,往后绝 不许再‘你啊我’的乱称呼,从此刻起,你应该规规矩矩地叫我一声‘二少爷’。” 真麻烦!流火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 沈颐满意地颌首,才又道:“依府上的规矩,丫头仆妇是不得擅自请假外出 的,再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借机逃跑?” “我发誓,我绝不会逃走!” “我不相信。” 流火急了,“那你,呃……二少爷要怎么样才相信?” 沈颐不理睬她那又是气急败坏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先 说说究竟要出去干什么。” 真、罗、唆,要你管那么多 流火气归气,只得合盘托出,简略地把昨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哪晓得沈颐听完后仍是摇头,“我好不容易才留你下来,倘若被你跑了实在 太亏。你娘她们既然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怀揣着银票在身上,你现在跑去找她 们,岂不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呸,少把人心都想得这么狡诈! 流火极不痛快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嚷道:“我从来不骗人的,说出口的话就 一定做到!”呀,糟了!她猛然想起外间桌上的那套褂裙。“我、我先去把外面 的衣裳收起来——” 将褂裙重新塞回包裹里,她仍觉得百般不放心,拿着灰色的小包袱在原地烦 躁地踱来踱去。 沈颐也从内室走出来,在旁边说道:“既然不放心,不如烧掉它,只有化成 灰的东西才不会泄露秘密。” 两人讲了这么多话,这一句才是流火觉得最动听的。 既然东家放了话,她不烧才傻哩! 在前院支起了一堆小火,忍着大清早就逼人的热浪和一股刺鼻的烟味,流火 蹲在边上左手扇开烟,右手拿着一根树枝挑着衣裳……直到最后一个裙角也化为 灰烬,她才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奶奶的终于消灭干净了! “二哥——二哥——”这时三小姐玉珑恰好跑进院来。 沈颐正在阶上负手远远地看着,听到小妹的声音,转过身去笑道:“怎么, 有空跑来我这里?” “我又惹出了一点小麻烦,是来躲一躲的。”玉珑“嘿嘿”笑了两声,转眼 发现流火和那堆犹在冒烟的灰烬,好奇地道:“咦,大热的天,这丫头在烧什么 东西?” 沈颐知道她在故意避重就轻,挑眉道:“你又惹了什么小麻烦?” “唉……本来也没什么,”玉珑一心虚就习惯地揪揪耳朵,皱起俏挺的鼻子, “大家一桌好好地吃着饭,谁晓得后来……后来奶奶忽然又晕过去了。” “什么,又晕了?”沈颐吃了一惊。 “是啊,都是我给那些丫头取的毒药名害的,奶奶一时听不明白,怕是又被 吓着了。”玉珑老老实实地解释。 “你啊——”沈颐叹了一口气,拿这个小妹没有办法。 玉珑急忙陪着笑脸,“二哥,这回不严重,我保证。”她转头望瞭望天, “哎,这时辰就热得慌,我们进屋去吧。”边说边拉着沈颐往屋内走。 随后,几个小丫头进来摆上了几样点心和粥,比正屋饭厅那边素淡得多,沈 颐在大清早的胃口一向不好。 玉珑笑嘻嘻地陪着二哥坐下,两手托腮道:“对了,二哥,方才那个在竹丛 边烧东西的丫头是谁呀,看她的背影……像是新来的,我以前从没在二哥这里见 过。” “你眼力真好。”沈颐顾自喝了一口粥。 用祈安县的珍珠米熬了一夜的白粥,清香扑鼻,入口极佳。 玉珑当然听得出他的嘲讽之意,但她现在只求乱扯别的话题,“二哥,你还 没回答我?,她在烧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天这么热,她晒在大太阳底下,也 不怕晒晕过去。” 她话音刚落,流火就走上阶来,还没进屋就嚷嚷:“二少爷,我到底能不能 出去?” “你要出去?”玉珑是个粘人精,尤其她闲着无事的时候,沈颐还没答话, 她就先凑上去:“喂,你要到哪里去?嘻嘻,你好像还不懂我们府上的规矩,对 主人家讲话不好这样粗声大气的。” 流火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怔怔地道:“看你的样子,像是沈家的小姐吧?” “对,我就是沈家的三小姐。”玉珑见惯了其它丫头仆妇平常一副谨小慎微 的样子,跟她二哥一样,对流火的大大咧咧感到特别新奇。“你叫什么名字?我 看你那么着急,要赶去哪里啊?” 不过流火可没闲功夫多理她。她知道要办事得找正主儿,所以绕过去走到沈 颐面前,又忘了刚树立的尊卑之分,一屁股就坐在他旁边,一板一眼地说:“二 少爷,我向你保证,绝不逃跑,我只去告诉我娘和二姐可以回家了就成。” 哪晓得沈颐顾自喝粥,不理她。 倒是玉珑不计较她方才的无礼,又亲亲热热地凑过来,坐在流火的旁边, “依我们家定下的规矩呢,内府的下人们的确是不可以随便外出的,不过你有什 么事儿,跟我说,我帮你跟二哥求情。” “真的?”流火眼巴巴地转头瞅了她一眼。 沈颐却忽然不冷不热地插话:“折腾了一晚上,你也饿了吧?饿的话就自己 乘粥喝。” 桌的另一端有一只大粥盆,旁边还迭放着几只质地上佳的白瓷碗。 流火一听他的话有些发愣,闹不清楚在对谁说,玉珑却立刻笑嘻嘻地回嘴道 :“二哥,我还以为我们家只有我肯跟那些臭丫头们同桌吃喝呢,怎么今天你也 改脾气啦?” 沈颐看了她一眼,“你把奶奶又吓晕过去了,怎么还不去旁边陪着?” 最怕的就是二哥又说起这个。玉珑又是“嘿嘿”干笑着,“哎呀,这粥真香, 诱得我也又饿了,刚刚在那边就只吃了一半。”说着,她叫住刚从廊下走过的一 个小丫头,正是小燕,叫她乘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流火。 她刚喝了一口,沈颐忽然想起一件事,正好戏弄一下这个小妹妹。“对了, 前几日娘曾经向我打听过新任的杭州通判,姓徐名辰,听说是外公由福州引荐过 来的,年纪不大,而且很有才干,我看娘怕是有意……”到这里,他打住不说。 果然,玉珑立刻没了胃口。“娘总是这样,我自己的夫婿自己会挑,用不着 旁人操心!”顿了一顿,又气鼓鼓地道:“再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外 公这个布政使当得可算勤勤恳恳,哪回去杭州看他,藩台衙门里外都没有一个闲 人。那人若是外公引荐的,必定也跟他一样,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公文,跟那种 人做伴有什么乐趣?闷也要闷死了。” 他们两兄妹说着,流火却只顾埋头吃喝自己的,反正少东家都发话不让她饿 肚子的。再说吃饱了也好偷溜出去。 沈颐只喝了浅浅一碗就站起来,正想吩咐流火,意外地看见二夫人走上阶来。 “娘——”他叫了一声,却发现母亲大人对着他身后微微皱起眉头。 噢,这下有点麻烦!聪明如他岂会不领悟到是什么原因? 他急忙转身拿下了流火还塞在嘴里的半只包子,弯腰低声教导不懂规矩的小 丫头:“这是我娘,快起来叫‘二夫人’。” 流火也吓了一跳,望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怔怔地叫:“二夫人——”却 仍忘了从凳子上站起来。 幸好二夫人并不跟她多计较,她从容地走进屋来,先是埋怨地瞅了小女儿一 眼,然后才对儿子道:“随云,明年就是你外公的六十大寿了,我盘算着要赶早 为他准备贺礼,不过我们沈家自家楼铺里的那些珠宝玉器,你外公一定都看不上 眼,再说他人老了,要多了这些也没用。你抽空帮娘想想,要送一样既不落于俗 套、又能哄他高兴的东西。”“随云”是沈颐的表字。 “好,”沈颐点头,“在外公寿辰到前我一定置办出来。” “还有你,玉珑——”二夫人交待完第一件要紧事,又转向小女儿,“趁早 把你那几个丫头的名字给我改回来,省得你奶奶听到又要受惊吓。真是乱七八糟, 用毒药作名字,也亏你想得出来。” “我知道了。”玉珑吐舌头,灰溜溜地垂首答应。 “现在跟我去照顾你奶奶,别总是闯了祸就躲到随云这里,他有正经事要做, 你别烦扰他。”二夫人说完就走,可怜的三小姐只好乖乖地跟了出去。 乖乖,真厉害! 流火在少东家的“掩护”下却看得目眩神迷。 想想她自己的老娘,啧啧,唉……怎么能跟眼前这位二夫人比?她说话时的 语气可一点都不凶,也没拿眼睛瞪人,可不知怎么,打从她一进门就让流火觉得 胆寒心跳的。 她想起拐带走大姐的穆秀才有教过她一句话,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大 概就是像这样吧?日薄西山时,流火才回来。 早先等二夫人走后,她便缠着沈颐非放她出去一趟不可,沈颐大概被她求得 不耐烦了,才派了个家丁赶着车陪她一起去邻镇。流火找到孟大嫂和芙蓉后,把 实情讲明,接她们回了原来的家中。 大事搞定,等她乐陶陶地走入东院,一抬眼便看到少东家穿戴整齐,站在廊 下向几个家丁吩咐着什么事,似乎要出门。 流火接回了老娘和二姐,感念到少东家的好处,便主动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 二少爷。沈颐看到她,忽然在心中闪过一分计量,俊挺的眉宇微微皱起。 “流火——”他朝她招招手。 “二少爷,什么事?”流火睁大眼睛走近他身边。 等她上阶走近,沈颐反而后退了一步,然后负着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 番。 “怎么啦?”流火怔怔地回视着他,美丽的水眸睁得愈发大了。 “流火,你跟我出去一趟吧。”沈颐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拍拍她的肩,“不 过你这身行头得换换。”说着,他转头向院中一个身形矮小的家丁道:“阿奇, 取一套你干净的衣衫来。” 待流火纳闷地换完男装,从屋里走出,沈颐唇角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不错, 我们走吧。” “二少爷,你要去哪里啊?” 沈颐停住步伐,“想知道?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流火只得靠过去。 当着阶前几个家丁的面,沈颐凑在她耳畔低声含笑道:“我要带你去喝花酒。” 什么?花、花、花酒 流火虽然在家粗野惯了,可也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 她吓得小脸一红,垂下眼,结结巴巴地道:“二少爷,喝、喝花……花…… 是男人的事——” 沈颐笑眯眯地打断她:“所以我才让你扮男装嘛。” “可是——”流火不高兴地想躲进屋去。 老娘要是知道她跟着少东家去那种地方喝花酒,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没什么可是的!”沈颐却一把拉过她,拖着别扭的小丫头步下阶,“卖身 契你也签了,眼下就是我的丫头,得照着规矩来,懂吗?” 他带着她同乘一辆马车。 可怜流火坐在车厢里,脊梁挺得笔直,跟背后的木板之间贴得连条缝儿都没 有。沈颐原本顾自从暗格里取了本书看,无意间抬眼,见自己新收的小丫头战战 兢兢的模样,不禁失笑。 “流火,你坐过来一点——”他朝她抬招手,“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我、我不要去喝花酒!”流火仍在羞恼。 “原来是为这个。”沈颐把书往身边随手一搁,靠着身后的软垫舒舒服服地 半躺了下来,“你以为这趟差使我很想去吗?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办法——” “不想去就不去呗,这有什么难的?”流火不明白。 沈颐笑了,又撑身坐起来,“所以说你只是个小丫头。”他无可奈何地笑着 摇摇头,“我是个生意人,做买卖就得有应酬。”见她仍不明白,便干脆解释得 更详细:“芷记商号,你听说过吗?这次他们的三东家特地南下,想跟我们沈家 合作几笔大买卖。那人呢,有个毛病,最喜欢摆阔,他来到苏州界面上,本该是 我做东款待,可他非要在醉香楼摆花酒来请我。不过做生意的诚心他倒是有的, 所以我也只好按他的章法来下棋,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办?” 流火用力想了想,嘟囔道:“真是麻烦!是他大老远跑来的,干嘛要顺着他 的心意呀?唉,要我说——得了得了!”她不耐烦地一挥手,“干脆大家散伙, 各自滚蛋!” 沈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个直脾气的小丫头! 又过了不久,醉香楼到了。 只见车夫停得不好,原本驰得极稳的马车辗上了路边的一块石头,车厢一震, 猛的往一边倾斜,流火坐不稳,冷不防向前,然后…… 她的唇就这么贴在沈颐的脸上!好死不死偏偏车夫又拉开了帘子,大声嚷嚷 :“二少爷——”见到车内的这一幕,他猛的瞪大眼,舌头活像被切掉一半,剩 下的话便吱吱唔唔起来:“到、到……醉香楼到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