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乔家的儿女(2) 乔一成的家就在这样的伤疤或补丁上。 一个老旧的院落,原先大约是一个小康之家的宅院,前后一共三进屋子,现 在住了有十来户人家,乔一成他们家在第二进,两间老式的屋子,被一个暗暗的 堂屋连在一起,一间是父亲与母亲的卧室,另一间住着乔一成兄弟姐妹四个,都 是雕花的木漆斑驳的窗子。 院子里是坑洼的青石砖地,年代久了,一到雨天便积起一洼一洼的水。 这一天,正是雨后,那个乔一成暗暗喜欢的同班同学刘芳就踩着这一洼一洼 的水走到了他家的门前。 小姑娘穿着白衬衫与花裙子,露着细白的小腿,她的衣领和裙边上都有很细 很细的蕾丝花边,是全班全年级小姑娘羡慕的对象,她带绊的黑皮鞋上溅了一些 泥点。 刘芳的家住在乔一成家对面的街上,只隔了一道窄窄的路,那路解放前是一 条臭河沟,新中国成立后填平了成了路,这两年又弄了个花圃,种了玫瑰,就是 那种最普通的品种,花开的时候,街道叫人采了,卖给药房,也算是一项收入。 刘芳的家是这一带少见的高大门头,石头的,里面两进房,只住着刘芳一家, “文革”后刚还给他们家的产业。她的祖父是归国华侨,家里有一架钢琴,虽然 是旧的,可是依然锃亮,琴键黑白分明。 那个年代,家里有一架钢琴,几乎等同于现在在东郊有一所别墅,就在美龄 宫隔壁。 更稀奇的是,刘芳是独生女,这在班里的同学间更显得特别,同学们大多是 有兄弟姐妹的,像乔一成这样家里有四五个孩子的也不算少。 刘芳跟乔一成是一个学习小组的,这两天她病了,所以这会儿来向乔一成问 作业。 乔一成躲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去。 他越是在心底里喜欢她喜欢得要命,越是不想让她来自己的家。 谁知母亲竟然迎了出去,鼓着那样大的肚子,拉了刘芳叫进来坐一会儿,又 从饼干桶里摸出两块硬得跟石头似的饼干非塞进刘芳的手里不可。 乔一成从里屋冲出来,用力地把记了作业的小本子扔给刘芳,几乎有点恶狠 狠的。他想,谁叫她来的,谁叫她拉她进来的,反正他从此不会再理这个叫刘芳 的丫头了。 小姑娘的眼眶里浮起了泪光,拿了本子走了。 母亲跟过来问乔一成:你怎么啦? 问了三四次,乔一成都不答话,也不抬眼看母亲一眼。 晚上,乔一成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地。二弟乔二强的脚吧地 踢到了他的脸,他恨恨地拨开。 他听见卧室门口有细微的动静,一会儿,母亲走了进来,走到床边,俯下身 子来看他。 从窗口透进来的柔和的月光过滤了母亲脸上的浮肿,使她看上去年轻明净, 头发上有月华飞出的一道浅浅的边,臃肿的身架隐在黑暗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看不分明。这才是乔一成记忆里的,妈妈的样子,这种认知叫乔一成幸福得有流 泪的冲动。母亲拍了拍他,他撒娇地哼了两声。 他没有想到,这是他与母亲最后的一次亲近。 母亲的阵痛是在第二天开始的。她收拾了一下,跟乔一成说,看好弟妹们, 妈上医院去了。 本来,她是打算坐公交车去的,路上,疼痛又缓了些,于是她想,走几站也 不费什么事,能省一毛钱,是一天的菜钱呢。所以她就走到医院去了。 快到医院的时候,她打了个电话到自己妹妹的厂子里。她妹妹听说她要生了, 就赶了过去。 这个时候,乔一成的父亲还坐在麻将桌上。 当然是偷偷在赌的,屋子的窗子上拉着厚的窗帘,麻将桌上垫着厚实破旧的 粗毛毡子。 乔一成的二姨找了来,跟姐夫报喜,说姐姐在医院生了个儿子,六斤重,不 大,但还健康。 听说生了儿子,乔祖望也就哼哼两声,倒是桌上的牌友齐声道喜,要他请客, 他说:没问题没问题,叫人去买几笼小笼包来,同旺楼的! 大家一齐笑说,真是大出血啊,同旺楼! 眼看着他还要继续酣战下去,乔一成二姨急得上前拉他:你也动一动,去看 看我姐,给孩子起个名字! 乔祖望道:有什么好看,哪家女人不生孩子,她也不是第一次生,怎么这次 就特别地金贵,要起什么名?今年七七年,就叫七七算了。 原先,四个孩子的名字都是排着下来的,乔一成,乔二强,乔三丽,乔四美。 这个却叫了乔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