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乔家的儿女(39) 邻居们都说二姨虽然中年丧夫,拖儿带女的,但有齐唯民这么个好儿子,也 算是有福气的人。 也不知怎么的,有记者知道了这件事,脖子里头挂着相机来采访了,是个颇 标致的年轻女记者,烫了一头鬈发,对着干活儿的齐唯民咔嚓咔嚓一通照,还追 着齐唯民问问题,说是要写一篇“扫街的小状元”的社会新闻,被二姨看见,冲 上去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恶骂。那女记者被骂得蒙了,待到回过神来,也骂开来。 一个方言一个普通话,一个村俗语一个文明词儿,好一通大吵。 好容易被众人劝开了,女记者气呼呼地走了,二姨还赶上去,叫道:你要敢 登到报纸上揭我家的短,看我不打到你们门上去,什么他妈妈的记“载”。 回头对无可奈何的大儿子说:这种女娃真要不得,将来你讨老婆,讨什么样 的也别讨一个记“载”。乔七七问:阿哥,记“载”是什么呀? 齐唯民摸摸他的头哄他:记“载”就是卷卷头发挂“咔嚓”的人。 这以后,二姨倒索性由得齐唯民替她做了那份工,自己摆了个报摊,兼卖香 港明星的小画片,报摊正摆在一间中学的附近,那小画片倒比报纸好卖,一到放 学时,女学生全涌上来挑挑拣拣,二姨没看过电视剧,倒把许文强冯程程霍元甲 赵倩男认了个清清爽爽。 日子也这么过了下来,没有更好,却也没有更差。 乔家一家子,也是一样,可是近来,乔二强却叫乔一成更操心了。 这孩子,几门课加在一起才满百分,在把烧毁圆明园的人写成是日本鬼子之 后,终于叫学校给劝退了。 他才十五,这么闲在家里,成天跟大男孩子们混,乔一成急得头上长了这一 辈子的头一根白头发。 这是一九八三年,严打开始,乔一成听人说,有的地方,是给了指标的,为 了凑人数,有的厂子里把在厕所墙上写脏话的小青年都抓了,一判就是五年,还 听说四川有个小伙子,跟同伴打赌去亲女孩嘴,结果真的去亲了过路的一个女孩。 被抓后,还真的被判死刑,枪毙了。活跳跳的一条命,一个玩笑之后,就没了。 还有十来岁的孩子抢个电影票也是十年二十年的判,十五年以上的都拉到沙漠的 监狱里去了,根本没地方跑。进去的时候就只抢张电影票,出来的时候,啥都学 会了。 这个二强,不争气,又没脑子,傻了巴叽的,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妈妈的 灵魂在地底也要不安的。 乔一成的眼睛几乎长到了乔二强的身上,家里的事儿太烦太多,两次晚上回 家,被辅导员查到没在宿舍,很快就丢掉了刚刚到手的班长职务,气自然是气的, 可是,总比让兄弟坐牢枪毙好吧,索性以家庭困难弟妹小要人照顾为由,申请了 走读。 事到临头,乔一成完全记不得那个先为自己活着的决心了。 二强起先跟大哥还有点倔头倔脑的,偶尔,晚上,还是磨磨叨叨地想到牛家 看电视,可是一看大哥的黑口黑面,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乔一成也有点不忍,陪着二强到居委会小院里去看那台小小的十二寸黑白电 视。乔一成心里头存了个奢望,好好存点钱,自家也买一台电视机! 一个消息晴天霹雳传来,牛家的孩子牛野被抓了,流氓罪,集体搞不正当男 女关系。因为他伙着一群男孩女孩关起门来跳“光屁股舞”(其实就是贴面舞), 也不知被谁告发了,警察来了抓了人,半个月的工夫就判了,牛家爸爸花了 老多的钱,还是判了四年,给送到大连山改造去了。听说那天晚上,牛野家的录 音机放的就是邓丽君的歌,叫《甜蜜蜜》。 乔二强吓坏了,做了半夜的噩梦,乔一成被他闹醒了,开了灯看,二强一额 的冷汗,眼睛黑蒙蒙地失了光,盯着屋顶,三丽也被吵醒,掀了隔着的花布帘子 伸头过来看。 女孩子们渐渐大了,这间卧室拉起了一道帘子,将她们的床铺与哥哥们的隔 了开来。 乔一成扯起衣袖狠狠地替二强擦了汗,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二强从此安静下来,烧掉了抄的整本的邓丽君的歌词,不再出门,太闲了, 把家里存的几十本破旧的小人书拿出来,舔湿手指头翻书页,一本一本看了个滚 瓜烂熟。 偶然的一个机会,乔一成看见乔二强拿着报上登的一则菜谱看得欢,还像模 像样地学着做了。一成有了主意,跑到书店买了两本有彩图的菜谱,丢给二强, 二强当宝似的拿去看了,遇到不认得的字,还晓得查查字典注上拼音。然后,捡 着那原料容易找又便宜的学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