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戈尔巴乔夫:理想者无畏(17) 改革的理想冲动及其限度。对于政治家来说,有高尚的道德理想当然不是坏 事,没有理想和热情的政治家肯定不是好的政治家,然而,仅仅在道德上高尚、 有理想主义冲动,却远不足支撑起一个好的政治家的基本素养。 一个政治家是否合格称职,归根结底还在于他所有决策的结果,而不是他在 行为过程中的个人品德。如果不能产生国家、社会和民众所需要、确实能够造福 于一个时代的业绩,他所有所谓高尚的情操、超越的理想都不过是花拳绣腿。换 言之,如果这些有意无意的政治做秀反而给一个国家带来了灾难,那么,这样的 政治家同样不能免于指责。对政治家的评判从来就不是看他是怎样做的,而是看 他做了什么。尽管古希腊的柏拉图和古中国的孔子,不约而同地都把" 哲人王" 作为国家统治者的衡量标准,但意大利思想家马基雅维里所主张的像狮子一样凶 猛、像狐狸一样的狡黠的国家治理者,事实上才真正构成历史的有力推进剂,即 他们的成功与失败部分塑造了我们见到的这个世界,并且已经坚实地成为我们思 考与把握未来的主要精神资源。 理想,不是套在政治家头上的紧箍咒,绝对化的理想所产生的,往往是反现 实的结果。在深明这一层道理的人们当中,那位既做过出色的学者、自身又曾经 是一位享誉世界的政治家的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和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对 此就感慨甚深。作为一位同样运筹过一个超级大国的内政外交的智者,在卸职之 后说:" 一个局外人,从绝对观点考虑问题,是从概念上来判定是非的。而一个 政治领导人却没有这样舒服的事,他很少能够不分阶段就达到他的目标。任何一 个局部的步骤,本来就不会是完美无缺的理想。但是,没有这个局部,就不可能 有接近于完美的理想。" 基辛格似乎说中了戈尔巴乔夫,后者恰恰是按绝对理想 来行事,以打破平衡而不是设法建造平衡为实践纲领,他更像学者、局外人而不 是政治家。" 政治家的责任是对一个瞬息进行斗争,而且不要追求永垂青史" , 但戈尔巴乔夫分明是在为" 永垂青史" 而强制了每" 一个瞬息" ,他忘记了具体 的历史过程里自己的国家和人类的难以跨越的局限。 一个无视权术、只有理想主义的政治家,是" 一个高尚的人" ,但却不适合 于担任国家领导者的大任。道德理想是政治家心灵中永恒的天道,政治家要永远 为这个心目中的天道而奋斗,但这个天道,是作为抽象的原理而不是作为具体的 行为准则来展现的。戈尔巴乔夫没有想到的是,太在意历史过程中的道德性,事 与愿违,自己实际上扮演的是永恒天道的仇敌。 政治家首先考虑的事情是行动。行动自有行动的逻辑,它会与思想的逻辑有 所重合,但又并不完全等同,甚至可能相去遥远。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曾一心希 冀建立起国际联盟的美国前总统威尔逊,在参与巴黎和会之后深有感触地说:会 思想的人不会行动,会行动的人不会思想。思想和行动为什么不能处在同一空间 呢?那位因" 水门事件" 而黯然下台的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对此所作的总结乃是 :政治是一门艺术而非科学,它无法以确定的准绳作为指导。 戈尔巴乔夫是一位好的思想者,直到今天,他所提出的那些国内国际的美好 设想,还不能说是错误的,它们依然值得人类去永远追求。但作为一个行动者的 戈尔巴乔夫分明又并没有理解什么是政治。在他的手中,政治成了一个至少可以 在思想上确定的物质。" 民主" 、" 自由" 、" 公正" 、" 人类和平" ,当思想 家们描绘出一个个关于人类社会的" 应然" 时,戈尔巴乔夫把它们绝对化为当下 行为的准则,率先在思想上" 超前" 了,然而他的国家如何呢? 1991年10月,世界银行行长与戈尔巴乔夫会见,在听了后者对苏联艰难改革 的情况介绍后说:" ……这是一种倾向的一个部分。但是你们这艘船船体又大, 乘务人员又比较复杂。" 与小国家不同,一个超级大国要想实现转型,它转变的 半径也会比一般国家要大几倍,这是苏联国家的" 实然" 。然而戈尔巴乔夫似乎 并没有对这个" 实然" 有充分的认识和尊重。苏联解体之后,他在思索苏联改革 失败的原因时仍这样写道:" 我们在摒弃一种官僚行政的制度,可是还没有来得 及建立起另外一种民主的、法治的制度。" 在他眼中," 一种官僚行政的制度" 与" 一种民主的、法治的制度" 是截然对立的。在用这种绝对两分的观念来指引 苏联改革的时候,不言而喻,戈尔巴乔夫所做的工作,是" 另起炉灶" ,而不是 " 创造性的转换" ,因为他没有领悟到改革的限度。 实际上,指导戈尔巴乔夫展开其行动的那些准则,在具体的时空中都是成问 题的。1991年3 月,在" 社会力量、民族力量和政治力量放手进行斗争的时期" , 苏联国家已因内讧而面临四分五裂的危险,原先是" 总书记" 、此时已为" 总统 " 的戈尔巴乔夫,为保存国家的完整性,竟乞灵于" 公民投票" 。他以为" 全民 公投" 式的" 现代合法性政治" ,将能够为自己的国家和本人的政治前途提供救 命的稻草。几次公民投票,虽然" 主张整体联合的力量毫无争议地、令人信服地 战胜了分裂国家、搞垮国家的力量" ,戈尔巴乔夫不无忧伤地写道," 但这并没 有阻止住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维奇在别洛韦日密林聚会" 。70% 以上的 人希望保留苏联的" 公投" ,结果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在一个国家成为国家之 后,是选择统一还是分裂,无论在古代或是在今天,通行的准则都不是由投票来 决定,主权问题是不能" 民主化" 和随意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