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麒麟夜(5) 人生种种,原不是他可以做得主的。 好像当年母亲的变节。 父亲只字不提,可道便全然不晓,来了之后,侦知继父生平编年,才能够推 算,那是继父下放之后的事。 七零八落地知道: 大约那时继父在工厂里,烟熏火燎的炉前工,镇日里两鬓苍苍十指黑。妻子 下堂求去,丢他孤零零带个孩子。运退黄金似土,然而到那田地,他周身仍释着 书香子弟的矜贵,是他的光环,并且因为这份气息,吸引了母亲。 落魄之人,对感情格外着紧,为着怕受伤,他一味拒绝,然后道:除非你离 婚。 一意孤行,母亲为他抛夫别子。 ——那决绝,是否如母亲卖尽家中杂物? 不日,国泰民安,继父考取研究生,偕母亲远去。 当初……也算是佳话一段吧。 渐渐便忘了当初,无论是爱情,还是寂寞。此刻继父是社会学家——“赫赫 有名”、“不世出”,继父并不收存这些称溢文字,蔑道:“他们懂什么!” 像他时常皱着眉吼母亲:“你懂什么!” 母亲所懂得的,无非是自己的心,如桃花,盛放于春夜黑暗中。但那已离她 十分遥远,她一张惶,便老了,落尽繁花。她只是秃树,枯干的枝。 继父提刀自立、踌躇满志之际,有时不免错觉,是被她诓了一场。 现在又弄了个孩子来。 而可道是一生不能湮没的证据。提醒他,年少时,跟有夫之妇睡过觉的;他 现在的妻,是离婚再嫁的。 还呼吁什么传统文化、道德重建。 被忘了的噩梦,现在借尸还魂,来骚扰他。 继父与可道不曾说过二十句以上的话。他在家里最多话时就是打电话,慷慨 激昂,针砭时弊,口头禅是:“给弱势群体以文化关怀。” 他未必是个坏人,只像他的热度,全给了全天下三分之二正在受苦受难的弱 势群体,虽然他不认得他们,也不想。 看到可道,只像牙齿缝里一线青绿菜叶,取它不掉。不痛不痒,却十分有碍 观赡,一种无可奈何的存在。 天气凉了,日子冷寂难捱,可道只于无声处用着暗力。 迟迟才办妥转学。新教室明窗明几,桌椅罗列,八横排,八纵排,可道的学 号却是六十五。谁从音乐教室拖一把半圈椅来,窄窄桌面只放得一书一笔,书包 搁地下。 扶手当腰一拦,像电椅,困了一头哑口无言的兽。 他紧紧抵在身后的黑板,一无退路。 两个星期后,期中考试分数一出,全校轰动,人人都在问那个陌生名字:常 可道,是谁?怎么可能,六门课门门第一,总分高出第二名四十分。 倚天已出,谁与争锋?